第九章 左搖右擺的青春(四)

“經曆日德蘭戰火的淬煉,德意誌海軍戰略雙傑之一的沃爾夫岡-魏格納在1915年6-8月連續撰寫《對我國海上形勢的思考》、《我們能改善現狀嗎?》和《海軍基地政策與艦隊》三篇論文。

四十歲的魏格納基於日德蘭海戰後德英兩國海軍態勢指出赫爾戈蘭灣基地已經沒有戰術價值,德國應該以輕型艦艇攻擊英國人的運輸線和海岸線,隨後利用快速戰列巡洋艦部隊作為基幹,一舉占領設得蘭或者奧克尼群島,一勞永逸地破除英國封鎖德國艦隊的機會,最後在德國選定的有利海區與大艦隊決戰。

縱觀一戰,大洋艦隊高層對戰略雙傑之一的魏格納評價遠不如海蒂-西萊姆,不僅因為魏格納論文中隨處可見的悖論,而且他的論文脫胎於那場酣暢淋漓的日德蘭海戰。毋庸置疑,如果沒有海蒂-西萊姆在“1914年轉折會議”上的縱橫捭闔殫精竭慮,也就不會有1915年大艦巨炮時代最強音和魏格納的三篇飽受爭議的論文。”

——《遲到的赫爾墨斯,無畏艦時代的海蒂-西萊姆和沃爾夫岡-魏格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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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王海蒂的身上,不屑一顧者有之,觀望者有之,更多的人都在期待德意誌的戰略天才,看他用塊壘和鞭辟入裏造出什麽世界!

戴上軍帽,將頭上纏著的繃帶遮掩起來,伴著希佩爾和舍爾激勵的目光,王海蒂深吸一口氣,毫無做作的走上發言台。

1897年,王海蒂提出比綠水海軍學派走得更遠的“非對稱作戰”概念,這概念重視對飛行器、潛艇、水雷等新技術的運用,也不排斥全重裝戰列艦、完美巡洋艦和馬漢式的戰列線決戰,然而內容缺乏理論數據支撐而過於蒼白無力,被當成凡爾納的科幻小說;1914年,三十六歲的王海蒂修改和完善了“非對稱作戰”概念卷土重來,但是他主動進攻觀點與海軍部對英國人不會參戰的判斷大相徑庭,因此被決策層華麗的忽視;開戰後,大艦隊堅守斯卡帕灣實行遠程封鎖,王海蒂重提“非對稱作戰”,又因為與存在艦隊理念格格不入,穿越客的理想和矜持再次被放逐。多格爾沙洲海戰,王海蒂終於躋身海軍高層,在柏林海軍總部陳舊破敗的會議室裏積累了足夠的話語權,這是王海蒂期待已久的舞台,逆天改命、完成大洋艦隊自我救贖的絕佳良機!

帶著雷令風行,王海蒂站在發言台上,鋒芒銳利的目光掃過全場,舉手投足間絕無拖泥帶水。就是這麽簡單的幾個動作,台下海軍人心底都產生一種詭異的預判,也許過了今天,不,出走會議室門檻的那一瞬,年輕的海軍戰略天才將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傑出的戰略家。

“先生們,戰巡或者無畏艦從來就不是一個選擇題!因為我們別無選擇!”

王海蒂第一句話就轟動全場。追溯這個年輕人叛逆的服役生涯,他的觀點決計不是一種妥協折中,而是風雨欲來的前奏。穆勒和保守派元老冷笑著,而年輕人則不自覺的握緊拳頭熱血沸騰。

“1890-1905年,馬漢在他的海權論三部曲中陸續闡述了什麽是海權、海權的六要素、海權與陸權的關係、海權之於國家的重要性以及海上交戰原則。”

回想起前世斯卡帕灣上空的彩虹、戰後失落的二十年,王海蒂揮灑他二十年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才識,站在會議室那幾尺方台上,洋洋灑灑不落窠臼:

“且不提馬漢海權論海權六要素之臃腫,對於陸權和於戰列線決戰的過度拔高。大洋艦隊作為海權論的崇拜者和產物卻沒有與之相應的海洋戰略,這無疑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情。”

1898年,提爾皮茨元帥以“風險理論”為基礎,試圖組建一支足以威脅英國,讓他們在可能爆發的歐洲戰爭中保持中立的大洋艦隊,然而無論是提爾皮茨還是帝國皇帝都小看了英國人對海洋的野心,不列顛人將海洋視作他們的禁臠。1906年,隨著無畏艦下水,德國海軍看到了一條捷徑,通過破交戰調動英國艦隊,用無畏艦質量優勢獲勝,然而戰爭陰雲密布之時,德國人又不顧一切的保守起來,他們寄希望英國人會主動進攻擁有北海水雷場保護的大洋艦隊,將存在艦隊的命運交給陸軍的速戰速決,卻絲毫不考慮英國人遠程封鎖的可能性。隨著時間的推移大洋艦隊劣勢將越來越明顯,持久戰這泥沼讓王海蒂不得不一吐為快。

“我們在海軍軍備競賽這條競爭殘酷的路上走得太久了,以至於大家都忘卻了本心和事實的真相。德意誌從來就不是一個海洋民族,而是一隻剛剛學會遠涉重洋的海鳥。

陸軍的強勢、與英國終有一戰的宿命賦予大洋艦隊的任務是作為一個中等海海上力量,用破交戰盡可能的封鎖和削弱英國的資源,將英國主力艦隊牽製在全球範圍,然後通過幾場具有決定性的海戰削弱其本土艦隊的實力,打破英國人的的封鎖,摧毀英國的戰時經濟,繼而源源不斷的獲取資源,此消彼長贏得最終的勝利。

然自軍備競賽以來,海軍似乎有一種誤區,主力艦的多寡決定海權,存在艦隊可以作為海權的象征而存在。事實上,大英帝國作為第一等海洋強國,船台林立水手不計其數,而我們的海軍無論從投資規模還是獲得的資源都不可以與之比擬,因此妄圖用數量優勢卻扼殺英國人是不切實際也不合時宜的。海權也不在於是否擁有一支強大的艦隊,而是這支艦隊是否能控製和利用大洋。

在我看來,熱兵器時代決定海權具有三大要素:地緣、資源和戰略戰術,地緣製約資源的獲得和戰略戰術的使用;戰略戰術的運用削弱或者加強地緣因素,影響資源的獲得,而這其中,資源顯然占據支配地位。

從三要素來看,德國處於天然不利的地緣態勢,從設德蘭群島、斯卡帕灣,到不列顛本島、狹窄的英吉利海峽,英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營造一道堅不可摧的封鎖線,切斷我們的運輸線。然而大洋艦隊並非沒有機會:不列顛島四麵環海,本土資源短缺和殖民發達國家的特質要求世界第一的皇家海軍全球存在,保證殖民地能夠源源不斷的向本土輸血。

如果把英國看做一個正處於壯年的男人,那麽著一條條通往英國的航線就相當於人的動脈。而如果動脈的輸血跟不上消耗,那麽再強壯的人也會因失血過多而亡。因此,德國要想取得這場海上對決的勝利,就必須做到三點:第一,迫使英國加快對資源的消耗;第二,使用某種手段,盡可能阻止英國殖民地對本土的輸血;第三,必須迫使英國喪失或缺乏封鎖德國的能力,為德國本土輸血。

如今局勢尚未崩壞,海外襲擊艦隊的出色表現讓協約國護航力量疲於奔命,印度洋和南太平洋海運已經受到極大的影響;科羅內爾海戰勝利和北進的施佩艦隊讓南大西洋風聲鶴唳,迫使英國人從大艦隊抽調三艘戰巡南下;索契角海戰後,俄國黑海艦隊已經失去製約戈本號的能力,法國艦隊和阿金庫爾號被牽製在愛琴海。

至於北海,赫爾戈蘭灣海戰和多格爾沙洲海戰勝利讓我們掌握北海南部的海權,如果我們能夠在一場海戰中捕捉並以較小的代價重創擔任大艦隊前鋒的英國戰巡部隊,那麽英國人的封鎖和反破交體係將出現重大的漏洞,位於斯卡帕灣的大艦隊將失去偵查力量,無法偵測大洋艦隊的行動,到時候我們至少能夠部分打破英國對我們的封鎖,從北海豁口獲得更多的資源,還能利用我們相對較優的戰巡力量和U艇部隊威脅通往英國的航線,掐斷英國人的動脈,而英國人緩慢的戰列艦隊和脆弱的裝甲巡洋艦隊將不能有效地阻止我們的行動!”

王海蒂將他前世的一些見聞,融合泰奧菲勒-奧貝和拉烏爾-卡斯特綠水海軍理念,克勞塞維茨的政治-軍事理論和馬漢經典海權思想的精髓,甚至包括揚-布洛赫的經濟-軍事理論,再結合二十年服役經驗和德國具體國情,苦心孤詣修改和完善的“非對稱作戰”概念絕非1897年華而不實的複製!

破交戰、戰列巡洋艦襲擾戰和戰列線決戰僅僅作為一種技術手段,將摧毀對手資源和經濟作為終極戰略目標,這絕對是對馬漢海權論一種**裸的反叛和背離。在海軍部保守官員看來前途難料,但比起含混不清的風險理論和事實上已經破產的存在艦隊理念,非對稱作戰無疑是大洋艦隊最好的選擇。

會議室一片死寂,德意誌民族或許是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民族,但同時也是世界上最善於思考的民族,陸軍在法國戰場上的僵持和海軍人對勝利、對獨當一麵的渴望讓海軍人認真思考王海蒂的觀點,也許現在他們並不認同,也許他們並未想透這些,但是實誠的德意誌人不得不承認,王海蒂的觀點是大洋艦隊自創建以來最合理的戰略和戰術理論。

“所以,中將,你的意見是?”

波爾直覺那個年輕人說的是對的,他雖然沒有身為上位者的魄力,但這並不能幹擾他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