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足以遷行者,常之;不足以遷行者,勿常。

——《墨子·貴義》

霍去病跟青芒連夜審問了兩名匈奴斥候,得到了一個重要情報:匈奴的一支前鋒騎兵約三千人,就駐紮在西邊一百餘裏外的黑風嶺。

夷安公主一聽,頓時興奮得嗷嗷叫,連說:“這送上門的肥肉,不吃白不吃。”酈諾也覺得,有必要給匈奴人一個下馬威。青芒與霍去病商議了一下,一致認為的確應該殺一殺匈奴人的囂張氣焰,遂集合部隊,於次日一早直奔黑風嶺。

他們在匈奴大營附近埋伏了大半天,直到入夜時分才開始攻擊。

青芒與霍去病各率所部,分別從東南、西北兩個方向殺入匈奴營地。青芒和酈諾身先士卒、並駕齊驅,直取敵軍大帳,斬殺了主將及十數名衛兵,旋即命朱能、侯金等人四處縱火。

三千匈奴騎兵從睡夢中驚醒時,已然身陷火海,頓時嚇破了膽,遂倉皇向西北方向逃竄。不料還沒跑出多遠,便一頭撞上了霍去病……

此次突襲大獲全勝。漢軍僅用了半個多時辰,便斬殺三百多人,俘虜了餘下的兩千多人,並繳獲戰馬近三千匹,同時解救了被俘的漢地百姓六七百人。

夷安公主頭一回上戰場,便打了一場勝仗,頗覺與有榮焉,不禁高興得手舞足蹈。

青芒和霍去病隨即審問俘虜,得知渾邪王和休屠王風聞霍去病至,已於數日前率部撤退了。隨後,二人回到大帳,與酈諾和夷安公主一同商議。霍去病摩拳擦掌,連說:“這仗打得不過癮,應該乘勝追擊,直搗二王老巢。”夷安公主極力附和,酈諾也表示讚同,唯獨青芒沉吟不語。

三人都看著他,問他有何想法。

青芒又思忖了片刻,才道:“我不反對乘勝追擊,不過,敵軍主力這麽快就後撤,我擔心其中有詐。”

“他們肯定會沿途設伏、梯次阻擊,這是可以預料的。”霍去病不假思索道,“可我們若因此便瑟縮不前,豈不是貽誤戰機?”

“我擔心的,還不隻是這一點……”青芒道。

“那你還擔心什麽?”夷安公主忍不住插言。

“從戰場上主動後撤,情況有兩種:一種是真的撤退,那就會像去病方才說的那樣,沿途派小股部隊設伏阻擊,以掩護主力撤離;還有一種,則是佯裝退卻,實則誘敵深入,然後埋伏重兵,斷其退路,最後包抄合圍,予以殲滅。”

“你的意思,匈奴人這回采取的戰術,正是後者?”酈諾忙問。

青芒點頭:“我甚至懷疑,他們此次犯邊,真正的意圖並不是燒殺擄掠,而是……”說著,把目光轉向霍去病,“取我們這位大漢冠軍侯的項上人頭!”

酈諾和夷安公主聞言,同時一驚。

霍去病哈哈大笑:“如今有哪個匈奴人不想取我人頭?難道這樣我就怕了嗎?那我是不是該躲在長安不出來了?”

“我有說讓你躲嗎?”青芒笑了笑,“我的意思,是將計就計。”

“如何將計就計?”夷安公主不由眼睛一亮。

青芒命人取來一張羊皮地圖,在案上攤開,指著圖上一條由東南向西北延伸的狹長通道,對夷安公主和酈諾介紹道:“這條是河西走廊,南麵是祁連山脈,北麵是阿拉善高原。匈奴人就是沿著這條狹長的通道,從東南往西北方向退卻的。不管他們是真撤退還是假撤退,都會在沿途設伏、層層布防。如果我們沿著這條常規的路線追擊,勢必每進一步,都要打一仗。即使我們能夠所向披靡、連戰連捷,可等我們打到敵人的老巢時,也已是疲敝之師、強弩之末了,而敵人主力則是養精蓄銳、以逸待勞。到時候,他們隻要在焉支山一線重兵設伏,咱們就萬分危險了。所以……”

“所以,”霍去病搶過話茬,指著地圖上阿拉善高原以北的區域,斬釘截鐵道,“我們不能走河西走廊,而要往北走,沿騰格裏沙漠南緣進軍,渡過狐奴水,迂回到焉支山後方,直插敵軍老巢,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夷安公主一聽,不禁拍掌叫好:“妙極妙極!這便是天降神兵了,定能把他們殺得哭爹喊娘!”

霍去病看著青芒:“你也是打算這麽走吧?”

青芒一笑:“英雄所見略同。”

“可是,如此迂回,至少得有一千多裏吧?”酈諾蹙眉道,“大軍長途奔襲,本來便是兵行險著,況且是穿越沙漠,一路上植被稀少、水源缺乏,這麽做……會不會太冒險了?”

“所以,你和公主必須留在郡城,不宜參加此次行動。”青芒順勢道。

“不行!”夷安公主眼睛一瞪,“憑什麽你們男人可以冒險,我們女人就不能?”

青芒苦笑了一下,把眼睛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歎了口氣,苦著臉道:“殿下,您是金枝玉葉,豈能跟著我們冒險?萬一有個閃失,我跟蒙弈可都是要掉腦袋的。”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跟著你們,你們休想甩掉我!”

青芒無奈,隻好又給了酈諾一個眼色。

“你不用給我眼色,我不會幫你們說話的。”酈諾冷冷道,“你們男人能征戰沙場、建功立業,我們女人同樣也能。所以,此次行動,我和公主都要參加。”

夷安公主高興得跳了起來,一把抱住酈諾:“姐姐說得太對了!咱們也可以建功立業,當巾幗英雄!”

酈諾一笑,低聲道:“你一路上可得聽我的,不可擅自行事。”

“行行行,我都聽姐姐的。”

青芒與霍去病麵麵相覷,都是一臉苦笑。

元狩元年二月初,青芒與霍去病率部從隴西北上,沿騰格裏沙漠南緣西行,渡過狐奴水,而後又一路西進,克服了諸多艱難險阻,終於在二月中旬抵近了焉支山。

至此,他們已經深入渾邪王和休屠王轄境的腹地,由於不明敵情,不敢貿然推進,便把部隊駐紮在了焉支山北麵一百多裏外的山林中。

稍事休整後,霍去病立刻派出多股斥候前往焉支山偵察。次日午後,各路斥候陸續回報,得知渾邪王和休屠王的主力正屯駐在焉支山南麓,總兵力約六萬到八萬。兩座大營相距三十餘裏,既分開駐紮、不相統屬,又互為犄角、彼此呼應。

青芒和霍去病有意避開了酈諾和夷安公主,躲進了一座小營帳中商議對策。

霍去病問青芒打算怎麽做。青芒思忖了一下,道:“既然渾邪王和休屠王分開紮營,那就好辦了,我直接去會會渾邪王吧。”

霍去病眉頭一蹙:“一仗未打,手中毫無籌碼,你便直接去勸降?”

“能不能勸另說,可既然到了他老人家的地盤,我這個做外孫的,總得去問個安吧?”青芒半開玩笑道。

霍去病哼了一聲:“你不是跟我說過,你對這個外祖父的記憶,至今尚未恢複嗎?”

青芒歎了口氣:“是啊,很遺憾,怎麽想都想不起來。”

“那你還敢直接去見他?你就不怕他一刀把你砍了?”

“我對他沒有記憶,不等於他對我也沒有。”青芒淡淡一笑,“無論他心裏是怎麽想的,我終究是他外孫,即使他不願歸附大漢,應該也不至於殺了我。”

“可對匈奴人來講,你是十惡不赦的叛徒。若不是你,他們在漠南之戰中也不會敗得那麽慘。假如我是渾邪王,我可不會顧念什麽親情。”

“話雖如此,但匈奴人也不是鐵板一塊兒。伊稚斜跟渾邪王、休屠王之間,向來互相猜忌。伊稚斜認為他們擁兵自保,進攻漢朝不力,一直懷疑他們有二心;而二王則認為伊稚斜得位不正、獨斷專行,一直想吞並他們,故而早就對伊稚斜心懷怨望了。所以,我去見渾邪王,並非單純想用親情打動他,而是利用他跟伊稚斜之間的嫌隙,對他曉以利害,然後再動之以情。我想,我還是有把握說服他的。”

霍去病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麾下有三百精銳,個個有以一敵百之勇,你帶上他們……”

“不必了,人多反而容易暴露,我就帶朱能、侯金他們幾個就行了。”

霍去病歎了口氣,也不強求,道:“何時出發?”

“事不宜遲,待會兒就走。倘若順利的話,我明日午時便可回來;萬一太陽下山之前還沒回來,那……那接下來的事,就靠你了。”

霍去病聞言,忽覺鼻子一酸,趕緊側過臉去,揉了揉鼻子,道:“你最好給我回來,否則的話,我會懷疑你降而複叛了,到時候我定會踏平匈奴大營,親手抓你回來!”

青芒笑了笑:“就衝你這話,我怕是爬也得爬回來,否則豈不是被你汙了清白?”說完拍了拍霍去病的臂膀,轉身就走。可剛走兩步,忽然停了下來,頭也不回道:“還有件事……想拜托你。假如我沒回來,希望……希望你能幫我照顧酈諾。”說完,也不等霍去病答話,便大步朝外走去,“呼”地一下掀開門簾。

突然,他怔住了。

酈諾就定定地站在帳外,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霍去病見狀,徑直走過來,拍了拍青芒的肩膀,一言不發地走出了營帳。

“我跟你一起去。”酈諾看著他,決然道。

“你開什麽玩笑?”

“我沒開玩笑。”

“我是奉皇帝旨意,不得已才去走這一遭,你跟我一起算怎麽回事?”青芒笑著,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輕鬆,甚至故意顯得有些輕佻。“再說了,你跟我一起,我怎麽向渾邪王介紹你?難不成要跟他說,這位姑娘是您未來的孫媳婦?”

“如果你覺得有必要的話,這麽說我也不反對。”酈諾麵無表情道。

青芒又是一怔,忙咧嘴笑道:“喂,哪有女子像你這麽不矜持的?我可還沒向你求婚呢……”

“那你現在求,也來得及。”

青芒傻眼了,頓時說不出話來。

“怎麽,你不願意?”

“我……”青芒大為窘迫,“我怎麽會不願意呢?我求之不得呀!可這裏畢竟是軍營,我又沒準備什麽禮物,怕是……怕是不合禮數吧?”

“我都不嫌棄,你有什麽好糾結的?”

青芒再度語塞,半晌後才撓了撓頭,歎了口氣:“好吧,那就一道走,不過我可有言在先,你得一切行動聽我指揮……”

“那你不求婚了?”酈諾打斷他,直視著他的眼睛。

“當然要求,但……不是現在。”青芒迎著她的目光,一臉正色道,“我得找一個最合適的時機,用最周全的禮數,向你求婚。我不能允許自己有一絲一毫的草率和敷衍,也不能讓你有一絲一毫的委屈和將就。因為,你值得最好的。”

酈諾聞言,心中一熱,眼眶瞬間便濕潤了……

軍營馬廄處,青芒、酈諾、朱能、侯金及六七個精幹手下,全換上了匈奴斥候的服飾,正在給坐騎披掛馬鞍轡頭。

“此行你有幾成把握?”酈諾忽然問青芒。

“說實話,最多五成。”青芒直言不諱道,“不過,就算勸降不成,我也有十成的把握全身而退。”

“你就這麽有把握?萬一渾邪王不認你這個外孫呢?”

“就算不認,他也得讓我走。”

“為什麽?”

“因為……我手上有他的把柄。”青芒衝她眨了眨眼。

“什麽把柄?”酈諾大為意外。

“我弄到了幾封他當年寫給我父親的密信。假如他真的六親不認,想殺我,我就告訴他,我事先已經安排好了,萬一我遭遇不測,有人就會把那幾封信送到匈奴單於伊稚斜手上。伊稚斜跟他原本便相互猜忌,一旦知道他的女婿是漢朝官員,那還得了?所以,渾邪王就算不認我這個外孫,就憑我手上的密信,他也決不敢殺我。”

酈諾恍然,一顆懸了多日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不禁笑道:“沒想到你這麽狠。”

“這不叫狠,這叫有備無患。”青芒得意一笑,“似我這般聰明睿智之人,豈能打無準備之仗?”

酈諾撇撇嘴,做了一個起雞皮疙瘩的表情,又問:“你是從哪兒弄到那些信的?”

“這你就不必問了,我自然有我的手段。”青芒說著,忽然看著她身後的坐騎,麵露驚恐之色,“你那馬鞍上是什麽東西?”

酈諾一驚,慌忙轉身去看。

青芒抬掌,在她後頸輕輕一擊。酈諾眼前一黑,當即癱軟了下去。

青芒一把將她扶住,輕聲一歎:“對不起酈諾,我不能讓你去。如果我能回來,我一定信守承諾,向你求婚……”

一馬當先馳出營門的時候,青芒的眼中已然淚光閃動。

他深知,此行九死一生,所以早就做好了一去不返的準備。就此而言,方才與酈諾一別,很可能便是永訣了。

“老大,”朱能沒注意到他的表情,在後側拍馬緊跟,“你剛才說的密信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青芒置若罔聞,揮動馬鞭一下又一下地抽著馬臀。

馬吃痛,奮蹄飛奔,瞬間就跟身後眾人拉開了一段距離。

“死豬頭,你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侯金與朱能並駕齊驅,瞪眼道,“老大現在心情不好,你還問東問西。”

“可……可那些密信能決定咱們的生死啊!”朱能委屈道,“若真有的話,那還好;萬一沒有,那咱們這一趟可就凶多吉少了。”

“不是萬一沒有,是肯定沒有。”

“你說啥?”朱能大驚失色,“你咋知道沒有?”

“老大擺明了就是騙酈姑娘的,這麽說隻是讓她安心而已,就你這豬頭看不出來。”

“啊?!”朱能張大了嘴巴,一臉懊喪,“那咱們豈不是死定了?我老朱還沒娶媳婦呢!”

“怕死你就滾回去唄。”侯金冷哼一聲,“老大剛才不是說了嗎?去不去都隨個人自願,絕不強迫。誰讓你剛才自告奮勇硬要充英雄來著?”

“我……我哪兒怕死了?我是怕斷了我們老朱家香火。”朱能又氣又急道。

侯金懶得再搭理他,鞭子一揮,坐騎迅速跟上了青芒。

此刻,一滴滾圓的淚珠正溢出青芒的眼角,然後慢慢滑過他神情堅毅的臉龐,最後倏然落下,在荒涼而堅硬的大地上摔得粉碎。

酈諾醒過來時,看見夷安公主正坐在床邊陪著她。

“蒙弈這家夥就是個大騙子!”夷安公主一邊扶她下床,一邊恨恨道,“你等著瞧,待這家夥明日回來,本公主定要好好收拾他,讓他跟你賠禮道歉,再跪在你麵前磕十八個響頭!”

酈諾黯然不語,愣怔了半晌,隨即支開了夷安公主,走出營帳,獨自一人登上了軍營最高處的一處山崖,然後就站在那兒眺望遠處的焉支山,好長時間一動不動。

夷安公主悄悄跟到了崖下,正想爬上去,卻被霍去病一把拉住了。

“讓她一個人待會兒吧。”霍去病道。

夷安公主歎了口氣,忽然想著什麽,回頭盯著霍去病,卻不說話。

霍去病一怔:“你盯著我幹嗎?”

“假如今天執行任務的是你,我想跟你一塊兒去,你也會把我打暈嗎?”

“你問這個有意思嗎?莫名其妙!”霍去病躲避著她的目光。

“別躲,回答我!”

“根本沒有的事,你讓我怎麽回答?”

“我是說假如。”

“營裏還有事,我先走了。”霍去病趕緊轉身,快步朝山下走去。

“你給我回來!回答我……”夷安公主氣得跺腳,一邊喊一邊追了過去。

太陽漸漸西斜,未及落山便被一大片濃密的烏雲一口吞噬了。

酈諾望著這個瞬間暗下來的世界,感覺自己的生命也在這一刻失去了光明。

不知不覺中,淚水已爬滿了她的臉頰。遠處那座連綿逶迤的焉支山,在她的眼中漸漸變得一片模糊……

從漢軍大營到焉支山之間,是一片遍布砂礫、寸草不生的戈壁荒漠,方圓足有百裏。

過了這片戈壁,便是林木茂盛、水草豐美的焉支山了。

渾邪王、休屠王所駐紮的南麓,地勢平緩,綠草如茵,是一片風景秀麗、得天獨厚的天然牧場。

日暮時分,青芒一行悄悄來到了渾邪王大營西邊的山林之中。從山上向下望去,隻見整座軍營肅穆齊整,旌旗飄揚;營地四周建有一圈木牆,大約每隔百步便有一座三丈來高的望樓,樓上燈籠高懸;軍營內外皆有一隊隊步騎來回巡邏,防備十分森嚴。

“老大,咱們怎麽進去?”侯金低聲問。

“你們不必進去了,就在這兒等我。”青芒不假思索道。

“什麽?”朱能一驚,“這可不行,你一個人進去太危險了。”

“大夥兒都進去才危險,我一個人更隱蔽。”

“可是老大,咱們來之前不是都說好了嗎?”侯金也趕緊勸阻,“大夥兒要同生死,共進退。你不能食言啊!”

其他幾個手下也紛紛附和。

“都別說了。”青芒冷冷打斷他們,“我頂多一個時辰就回來,如果超過一個半時辰還沒動靜,你們就趕緊撤。”

“我不同意。”朱能哼了一聲,“你騙酈姑娘倒也罷了,怎麽連弟兄們都騙?你這也太不仗義了!”

“我不是在跟你們商量。”青芒犀利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這是命令!”

朱能和侯金都麵露不服之色,卻也不敢再說什麽。

青芒拍了拍二人肩膀,然後環視了眾人一眼,旋即轉身,飛快朝山下奔去,轉瞬便消失在了樹林中。

“弟兄們聽好了。”朱能甕聲甕氣道,“都給我睜大眼睛盯著下麵,萬一有何不測,立刻隨我老朱衝殺下去,把老大救出來!”

“諾!”侯金和眾人壓著嗓門兒同聲應答。

匈奴大營的望樓和崗哨雖然密集,但在夜色的掩護下,青芒還是輕而易舉地翻過了木牆,潛入了營中。

接著,他利用一座座大大小小的營帳藏身,時走時停,敏捷地避開了一隊隊巡邏兵;約莫一刻鍾後,便摸到了營地中央的一座大帳邊上。

帳外懸掛著一麵黑白相間的狼頭大纛,在夜風中獵獵飄動。

帳前站著八名身形魁梧的衛兵,四周還分布著十幾個崗哨。

這裏應該便是渾邪王的大帳無疑了!

可是,要想避開這些衛兵的眼目潛入大帳,絕對是不可能的。

就在青芒緊張地思索對策之時,忽見大帳的門簾一掀,一名將官模樣的中年壯漢從裏麵走了出來。看裝扮,應該是當戶,但長相卻看不清。

青芒眼睛一轉,悄悄跟了上去。

這名當戶頗為警覺,一邊走還一邊觀察四周。青芒一路尾隨,始終跟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少頃,當戶在一座營帳後麵停了下來。片刻後,一名百夫長匆匆走過來,恭敬見禮。兩人耳語了一陣,然後百夫長像是奉了什麽命令,立刻轉身離去。

當戶目送著那人遠去,隨即轉過身來。

不遠處一盞燈籠的微光斜斜射過來,恰好照在他的臉上。

青芒躲在暗處看著這張臉,目光隱隱一動。

當戶抬腳離開,剛走了四五步,後心便被一把刀抵住了。

“賀勒多,別來無恙啊!”青芒淡淡道。

賀勒多一怔,慢慢轉過身來,上下打量了青芒一眼,沉聲道:“你是何人?膽敢用刀指著本當戶,你找死!”

青芒一笑,收刀入鞘:“當戶真是貴人多忘事,連我都不認得了。”

賀勒多定睛細看,終於認出了他,不禁大為驚愕:“阿檀那?真的是你?!”

“如假包換。”

“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阿檀那命如飄蓬,身不由己,風吹到哪兒便是哪兒。所以,不要問我為何離開,也不要問我何時回來。我無法回答你—除非我有一雙比鷹還犀利的眼睛,能夠看到風的方向。”青芒麵帶笑意,說出了這番有些奇怪的話。

然而,這些話對賀勒多來講,卻絲毫也不奇怪。

因為,這正是他多年以前說給青芒聽的。

當時,年僅十五歲的青芒剛到匈奴不久,終日抑鬱寡歡,幾乎不跟任何人說話,卻唯獨跟這個賀勒多“叔叔”投緣,經常跟著他去騎馬、射獵、登山、泅水。青芒因此開朗了許多。然而好景不長,不到一年,賀勒多便奉單於之命,被調去了王庭。臨行前,青芒含著淚問他為何離開、什麽時候回來,賀勒多便苦笑著跟他說了上麵那幾句話。

方才認出賀勒多的一瞬間,這段往事忽然就在青芒的腦中蘇醒了,所以他便順口說出了這番話。

此時此刻,麵對又驚又疑的賀勒多,或許沒有任何回答比這幾句話更能迅速拉近彼此距離,並且化解他的防範和戒備心理了。

果然,賀勒多聞言,眼眶驀然一紅,大步上前一下抱住了青芒。

青芒也覺得鼻子發酸,但眼下可不是敘舊的時候,便拍了拍他的後背,道:“有勞當戶,帶我去見一下王爺,我有事要跟他老人家談。”

賀勒多鬆開手,抹了抹眼角,然後定定地看了青芒一會兒,卻終究沒再問什麽,隻說了一個字:“走。”

有賀勒多領路,加之青芒一身匈奴裝扮,所以那些衛兵幾乎連看都沒看一眼,便讓他們進了大帳。

帳內燈燭通明,一位須發皆白卻仍精神矍鑠的老者正在伏案寫字。

“怎麽又回來了?”渾邪王頭也不抬道,“還有何事不清楚?”

“王爺,您看看誰來了。”賀勒多壓抑著內心的激動,用略帶顫抖的聲音道。

渾邪王又埋頭寫了幾個字,然後拿筆蘸了蘸墨水,這才抬眼一瞥。不料這一瞥之下,他整個人頓時僵住了,拿筆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與此同時,青芒也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眼前這個膚色黑紅、臉膛方正的老人。

然而,令他感到遺憾和愧疚的是,方才一看清賀勒多的相貌時,與他相關的記憶便全恢複了,可現在麵對著外祖父—自己在這世上最後的也是唯一的親人—腦袋裏卻是一片空白。

青芒恨不得舉起拳頭往自己的腦袋上砸幾下!

就這樣尷尬地對視了片刻,“啪”的一聲,渾邪王的毛筆失手掉在了雪白的帛書上,墨汁四濺。

“賀勒多,你把這個十惡不赦的叛徒帶到本王麵前,是何用意?!”渾邪王冷冷道。

賀勒多慌忙俯首,剛要答言,青芒便搶著道:“請王爺不要責怪當戶,是我脅迫他的。我有幾句話想跟您說。您聽完之後,如果還想抓我,再讓當戶把我綁起來也不遲。”

“本王憑什麽要聽你說?”渾邪王重重地哼了一聲,“你這個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竟然還有臉來見我?本王現在就殺了你!”說著霍然起身,從旁邊的刀架上抽出刀來,然後大步上前,刀光直逼青芒麵門。

賀勒多慌忙阻攔,卻被他一把推開了。

青芒毫無懼色,迎著刀尖挺身而上,迫使渾邪王不得不生生刹住了腳步。

“你小子當真不怕死?”

“小子我敢單獨來見您,便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青芒看著眼皮底下明晃晃的刀尖,淡淡一笑,“就算您真的殺了我,我也沒有怨尤,因為我本來就不該來到這世上。我想,早在多年以前,您肯定就不止一次想殺了我吧?對您來說,我就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孽種,一個玷汙了您名譽的人,所以我早就該死了。結果我卻多活了這麽些年,其實早就賺了,就算今天死在您的刀下,又有何妨?”

渾邪王一震,拿刀的手不禁顫抖了起來。

“阿檀那,你說什麽渾話呢?”賀勒多連忙嗬斥,“再怎麽說,你也是王爺的親外孫,也是你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兒肉!你血管裏流的,也是王爺的血,這是無論如何也割不斷的!你自己想想,假如你娘還活著,聽見你今日這番渾話,她該多麽傷心!”

賀勒多貌似責備,其實就是與青芒一唱一和,話裏話外都是在勾動渾邪王對女兒的思念,並且喚醒他內心深處的骨肉親情。

果然,這位年過七旬的老王爺終於承受不住內心各種複雜情感的衝擊,身子晃了一晃,手中刀險些脫落。賀勒多趕緊雙手接過,把刀放回了刀架。

“賀勒多,你先出去。”渾邪王黯然道,“守在門口,不準任何人進來。”

“遵命。”賀勒多暗暗鬆了一口氣,跟青芒交換了一個眼色,快步走了出去。

“有什麽話,趕緊說。”渾邪王背過身去,仿佛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說完了馬上給我滾!趁我還沒反悔。”

“謝王爺!那我就直說了。”青芒從容道,“我這次來,是奉了漢朝皇帝之命,想勸您息兵罷戰,並且脫離伊稚斜,向漢朝投誠的。”

“哈哈,不出本王所料!”渾邪王大聲冷笑,“你小子真是厚顏無恥!自己做了叛徒不算,還想拉本王下水?”

“您既然都料到了,說明您現在的處境並不太妙。據我所知,伊稚斜對您的猜忌和逼迫已非一日。若不是想利用您去對付漢朝,他恐怕早就對您下手了。他之所以到現在還按兵不動,無非就是想讓您和漢朝鷸蚌相爭,然後坐收漁翁之利。對此,我相信您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更為焦灼。所以,投奔漢朝,至少是您擺脫困境的選項之一,不是嗎?我就不信您絲毫沒有考慮過。”

“哼,我跟大單於不管有何矛盾,都是自己人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叛徒來指手畫腳、挑撥離間。”

“自己人?”青芒冷然一笑,“沒錯,是自己人。可當初的於丹太子,跟伊稚斜難道不是自己人?還有,伊稚斜上位後清除掉的那麽多王公大臣,跟他不也都是自己人嗎?可伊稚斜何曾因此就放下屠刀呢?您不會認為,到了您這兒,他就會大發慈悲、網開一麵吧?”

渾邪王頓時語塞,苦笑了一下,轉過身來:“即使如你所言,那又如何?你一個毛頭小子都不怕死,難道本王會畏懼他伊稚斜的屠刀嗎?”

“我知道您不怕死,可您麾下的數萬部眾和族人呢?他們怎麽辦?一旦伊稚斜揮起屠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想,您最大的顧慮也是在此吧?”

渾邪王終於無言,半晌才沉沉一歎:“就算魚死網破,本王也不會去向漢朝皇帝搖尾乞憐的!”

“不是搖尾乞憐,是和平共處。漢朝皇帝已經答應了,隻要您帶著部眾和族人隨我歸漢,便會在河套地區給你們一塊兒水草豐美的土地,讓您和您的族人安居樂業,繁衍生息;另外,賢能者還可以入朝為官,一應待遇皆與漢人無異。”

渾邪王聞言,眼睛微微一眯:“這是劉徹親口對你說的?”

“聖旨就在我這兒,上麵寫得清清楚楚,回頭您便能看到。”青芒笑了笑,“不瞞您說,小子我現在的身份是大漢招撫使,皇帝授予我便宜行事之權。所以,在這件事上,我可以全權代表漢朝皇帝;我所說的每一個字,漢朝都會如實兌現。”

渾邪王聽完,顯然已經心有所動,但表麵上仍冷冷道:“本王跟漢朝打了這麽多年仗,這回又親自帶兵攻打了隴西和北地,劉徹真能捐棄前嫌、既往不咎?”

“要是想算舊賬,皇帝何必任命我這個招撫使呢?而您此次同休屠王聯兵進攻漢地,定然也是受伊稚斜脅迫,不得已而為之。這點連我都看得出來,皇帝又怎麽會不知道?所以,您現在應該顧慮的不是這個,而是如何瞞過伊稚斜的耳目,並勸說休屠王一起投奔大漢。”

渾邪王回到榻上坐下,蹙眉沉吟,良久不語。

青芒知道茲事體大,不易決斷,所以也不催促,隻默默站在一旁等著。

許久,渾邪王才忽然道:“小子,你從方才進來到現在,都還沒開口叫過本王呢!難道去漢朝那個所謂的禮儀之邦走了一趟,卻反倒比原本更不懂禮數了嗎?”

青芒一怔,支吾道:“我剛才……不是叫了您一聲‘王爺’嗎?”

渾邪王哼了一聲:“跟我老人家裝傻是吧?”

青芒的確是在裝傻。因為直到現在為止,他對這個“老人家”的記憶依然是一片空白。換言之,此刻的渾邪王對他而言無異於一個陌生人,讓他如何把“外祖父”兩個字叫出口?

“我……我還是暫且稱呼您‘老爺子’吧?”青芒囁嚅道。

情急之下,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隻好先如此敷衍。不料,渾邪王卻道:“哼,你難道不是一直這麽叫我的嗎?從你爹托人把你送過來的那天起,你就沒叫過我一聲‘外祖父’。”

青芒又是一怔:“什麽?我以前……也是叫您‘老爺子’的?”

“你才去了漢朝多久?怎麽連這都忘了?”渾邪王有些狐疑道。

青芒苦笑了一下,正想解釋,大帳外突然傳來一陣雜遝的馬蹄聲。緊接著,賀勒多掀開門簾,快步走了進來,一臉緊張道:“王爺,休屠王來了。”

渾邪王和青芒都有些意外,對視了一眼。

“老爺子,您看……是我直接跟他談,還是您先跟他摸個底?”青芒問。

“我先探探他口風吧,這樣穩妥些。”渾邪王不假思索道,然後命賀勒多護送青芒從後麵離開,又約定明日此時再讓賀勒多從大營北門接他入營,再議大計。

時間緊迫,青芒也不宜多說什麽,匆匆鞠了一躬便要離開。

“等等。”渾邪王又叫住他,然後徑直走過來,一把抱住了他。青芒先是一怔,旋即也張開雙臂抱住了老人家的後背。

“你小子也是匈奴人,不能連咱們自己的禮儀都忘了。”渾邪王道,聲音微微有些哽咽。

老人家其實是想抱抱他,又有些難為情,才借所謂的“禮儀”掩飾。青芒當然知道,遂感覺心頭一熱,瞬間便紅了眼眶:“老爺子教訓的是,都怪小子不肖……”

“走吧!”渾邪王又緊緊抱了他一下,便忽然放開他,背過了身去。

青芒又深深地鞠了一躬,這才隨賀勒多從大帳後麵快步離開。

樹林裏一片漆黑。

青芒不敢點火,憑著記憶摸到了方才與朱能等人分手的地方,但轉來轉去找了好一會兒,四下裏卻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他大為狐疑,暗覺不妙。

一陣夜風吹來,青芒嗅到了什麽,心中頓然一凜,立刻拔刀在手,向後急退。

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朱能等人很可能已經遭遇不測!

然而,盡管他反應敏捷,一切還是太遲了。就在他急退之際,周遭瞬間亮起了數十支火把,一隊匈奴騎兵散成一個圓圈把他圍在當中;同時有數十名弓箭手從樹後湧出,一支支烏黑發亮的箭鏃齊齊對準了他。

青芒無奈一笑,大聲道:“我是渾邪王的裨將,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匈奴人個個麵無表情,無人應答。

“都是自己人,何不放下武器,有話好好說?”青芒又道。

又是一陣沉默。片刻後,樹林中才傳出一陣笑聲:“哈哈哈哈,你是渾邪王的裨將,我還是漢朝的列侯呢!誰跟你是自己人?”

青芒眉頭一蹙:這聲音怎麽如此耳熟?

搖曳的火光中,一名身著王爺服飾的匈奴人,騎著高頭大馬從黑暗中冒了出來。

青芒定睛一看,不由啞然失笑。

趙信!

眼前之人,便是當初想從他和於丹手中騙取天機圖,後來陰謀落空,隻好倉皇逃回匈奴的翕侯趙信,也就是阿胡兒。

據青芒所知,此人逃回匈奴王庭後,因向伊稚斜獻上了不少漢朝的機密情報,立下大功,被封為自次王,地位僅次於單於伊稚斜,赫然成了匈奴的二號人物。

眼下趙信突然出現在此,說明伊稚斜很可能已經察覺了什麽,所以派他來監視渾邪、休屠二王。如此一來,自己的招撫大計很可能要功虧一簣,而且“老爺子”怕也是危險了。

青芒心中緊張地思考著對策,臉上卻從容一笑:“原來是翕侯……哦,不對,現在應該稱呼您‘自次王’了!看來咱倆還真是有緣哪,走到哪兒都能碰上。”

“可不是嗎?正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啊!”趙信得意揚揚地笑著,“阿檀那,你這次偷偷潛回來,想必是打算策反你外祖父渾邪王吧?怎麽樣,忙活了一晚上,是不是都談妥了?”

“自次王是神算子嗎?這都能讓你猜到!不過你說反了,不是我來策反渾邪王,是他老人家策反的我,所以我回來了。”

“你蒙誰呢?”趙信冷笑,“你那幾個手下都已經招了,你還敢跟我信口雌黃?”

青芒一震。

他知道朱能等人絕對不會出賣他,但眼下他們生死未卜,也著實令人憂心。

“我那幾個兄弟在哪兒?”青芒沉聲問道。

“殺了。”趙信眉毛一揚,“他們都招供了,留著還有什麽用?”

青芒聞言,胸口不禁一陣絞痛。

盡管他並不完全相信趙信的話,可朱能他們終歸也是凶多吉少。

“阿檀那,投降吧,隨我回王庭去見單於。單於還是挺賞識你的,隻要你能迷途知返,說不定還有將功贖罪的機會。”

青芒沉聲一歎,把刀往地上一扔,雙手往前一伸:“也罷,既然都這樣了,那就聽王爺的吧。”

趙信沒料到他會如此爽快,反而眉頭一蹙,陰陰笑道:“阿檀那,你這麽輕易就投降了,怕是想使詐吧?”

“我說阿胡兒,你到底是有多怕我?”青芒哈哈大笑,“我都已經束手就擒了,你還在那兒疑神疑鬼?堂堂自次王如此膽怯畏葸,也不怕你手下弟兄們笑話?”

趙信一聽,臉色頗為難看,隨即示意手下上去綁人。

兩名侍衛當即下馬,拿著一捆繩子走到青芒麵前。青芒突然大喝一聲,把兩人嚇得退了好幾步,連趙信都驚了一下。

青芒又是一陣大笑:“跟你們鬧著玩的,怎麽嚇成這樣?”說著把雙手又伸直了一些,“趕緊綁上,別磨磨蹭蹭的。”

那兩人對視了一眼,這才慢慢挨上來,小心翼翼地抖開了繩子。

就在這時,青芒閃電般出手,“唰”地一下抽出其中一人的佩刀,左手抓住他的同時右手一揮,瞬間便抹了另外一人的脖子。

“殺了他!”趙信又驚又怒,厲聲大喝。

弓箭手立刻紛紛放箭。

青芒冷然一笑,一邊抓著那名侍衛做擋箭牌,一邊揮刀格擋。隻見左側射來的箭“嗖嗖”連聲,全紮在了侍衛身上,而右側射來的箭則無一例外都被青芒砍落在地。

弓手們來不及驚詫,連忙去搭第二支箭。青芒抓住這個間隙縱身飛起,持刀直逼趙信。

趙信大驚失色,慌忙拉起韁繩,拽著坐騎連連後退。他身邊的多名侍衛趕緊策馬擋在他前麵。此時青芒已至,但見刀光閃過,便有兩名侍衛被砍落馬下。

四周的騎兵紛紛圍了過來,與青芒殺成一團。那些弓兵怕傷著自己人,一個個愣在那兒不敢放箭。

“給我放箭!”趙信一邊策馬往樹林裏躲,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喊。

很顯然,他不在乎手下這些騎兵的死活,隻要能殺死青芒,他可以不惜代價。

“阿胡兒,你的弟兄們替你賣命,你卻不管他們死活,做人豈能這麽無恥?!”青芒一邊從容廝殺,一邊大聲罵道。

那些騎兵當然也不是傻子,一聽趙信下令放箭,又經青芒這麽一挑撥,遂紛紛後退,都離他遠遠的。

青芒暗自一笑,就趁這當口縱身一躍,瞬間沒入了一株大樹濃密的樹冠中。此時第二輪箭矢剛好射到,“嗖嗖嗖嗖”,從他的身邊和耳畔紛紛掠過。

絕大多數箭矢都射空了,但其中一箭卻在青芒躍上樹冠的同時,“噗”的一聲射入了他的右小腿。

青芒身形一晃,險些從樹上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