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縣的徐家之流雖然自認是個大家族, 張口閉口“我們徐家”,走在路都用鼻孔看人,好像他們的腳踩在地上給了別人多大的麵子。不過放在真正的世家眼裏, 連個暴發戶都算不上,不過是些沒見識的鄉下土財主。

這個評價倒也不算錯,畢竟所謂世家,除了延續的時間綿長,最重要的是一代代傳下來的學識修養, 還要一直有高官在任, 活躍在名利場的中心,能對局勢產生不小的影響。這樣的大家族, 有的就連皇上都拿他們沒辦法。

宣寧現在勢力還小,也就名字能被人提個一兩遍, 讓人感慨幾句領頭的居然是個女人,八卦過後也就算了, 那些世家可不會把寶押在她身上。難得來一個, 顯得格外特別。

這人長得眉清目秀, 樣貌倒是不俗,一身打扮雖然在同輩之中顯得有些寒酸, 不太能拿得出手,但在清水縣還是獨樹一幟的。來時還有一輛牛車, 有個老仆幫他趕車,他自己則目不斜視,端坐在牛車上,對周圍的議論聲充耳不聞。明明是極簡陋的車子, 生生讓他坐出了皇帝出巡的架勢。

守城門的士兵看多了衣衫襤褸的難民, 冷不丁看見個有牛的富人, 穿著長衫帶著頭巾,衣裳平整的連個褶子都沒有,精神一振,忍不住悄悄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板一眼地問道:“來者何人。”

來人一動不動,倒是老仆恭謹地彎了彎腰,遞上一張拜帖:“我家主人是明州宋家,特來求見,還請上報。”

問話的護衛軍頗為生疏地接過拜帖,裏麵寫了什麽他看不見,不過表麵龍飛鳳舞,一個碩大的“宋”字占了足足一半多的空間,眼睛不瞎的人第一眼就能看見。

守城門的士兵都是專門挑出來的,上崗前還特意培訓過,那名士兵默念著“要有禮貌要不卑不亢”,盡管他連明州都不知道在哪,但還是衝著老仆點了點頭,假笑著誇讚道:“哦,是宋家啊,久仰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老仆沒有說話,牛車上的男人頭抬得更高,從鼻孔裏發出了不屑的聲音:“區區宋家,哼。”

護衛軍:“……”

他下意識低頭重新確認了一遍,鬥大的“宋”字寫得清清楚楚,不容錯認。

再抬頭,男人臉上的傲然也很明顯,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家族,而是什麽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守門的護衛軍畢竟是專門培訓過的,心裏有再多的猜想,麵上依然沉穩:“請稍等,兩位可以去旁邊的草棚下遮陽,多付幾文錢還可以飲一碗茶,我現在就去上報。”

宋子卓動都沒動,老仆也明白他的想法,隻是按照提醒把牛車往旁邊趕了趕,讓出路來,然後就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待那名士兵回來。

來往的人都好奇地看向這一老一少,宋子卓表麵鎮定,心裏其實緊張得七上八下,壓根顧不上別人怎麽看自己。後背的衣裳都汗濕了,全部身心都用來盯著那名士兵離去的方向,手在袖子下捏緊了拳頭,生怕聽到拒絕的消息。

終於,城內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宋子卓也越來越緊張,連呼吸都不知不覺停頓了下來,一瞬不瞬地看著城門口。

那名士兵一路小跑過來,看見這主仆二人,腳下一停,在宋子卓的目光下簡單整理了一下儀容儀表,這才抱拳道:“小姐今日還有別的事情,暫時脫不開身,預備明早和宋公子交談。兩位遠道而來,不如先隨我去招待處歇歇腳。”

宋子卓剛提起的心又猛地放下,他鬆了口氣,隨後立刻反應過來,恢複了之前的做派,神色淡然地點了點頭。

老仆接話道:“那就麻煩你了。”

“客氣了,兩位第一次來,請先登記一下。”

說著,他拿出紙筆,還有一小塊用來墊著寫字的木板,道:“隻是問幾個基本的問題,還請兩位如實回答。”

一個守城小兵居然也會寫字?

宋子卓有些輕蔑地想。他微微揚了揚下巴,自有老仆上前作答。他偏了偏頭,依稀看見上麵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格,格子裏寫著字。旁邊有士兵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上前一步稍作遮擋,宋子卓暗暗撇了撇嘴,眼睛目視前方,再也不往旁邊看一眼,隻是悄悄豎起了耳朵。

確實是非常簡單的問題,問完之後,對方拿出兩個奇奇怪怪的小牌子,一人一張,上麵寫著姓名性別大體長相,還有今天和十天後的日期。上麵還係了個繩子,宋子卓剛才光顧著緊張沒注意周圍,現在往旁邊一看,才發現進出的人脖子裏也帶了個小牌子,看上去是什麽標誌。

“這是臨時證明,”士兵解釋道:“十天之後如果還想留在這,需要去治安隊再辦理一次,下一次能用一個月,再下一次三個月。過期了記得及時補,不補也行,攤上事了發現你沒有證明,就得被治安隊帶去監獄裏待幾天。自己的自己用,別借給別人啊,被發現了也得進去。”

“進去”是去哪自然不言而喻,宋子卓的心思卻已經飛遠了。他來這裏不過是聽說有個新崛起的神秘勢力,百姓過得富裕,糧食長得都比別處好,還有一手建城牆的好手藝。他無處可去,才來碰碰運氣,現在站在城門口,才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名副其實,所言非虛。

來往的百姓看起來都是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他們一個個麵色紅潤,臉頰上也有些肉,身上穿的雖然在宋子卓看來遠不算體麵,但也少有補丁,是件完完整整、花花綠綠的衣服。手腳頭發也都很幹淨,看著就讓人覺得很舒服。出入的人不多,自動排了幾列隊,表情動作也都很自在,一點都沒有時下常見的困苦和畏縮。

宋子卓正在觀察,有五個難民怯怯懦懦地往城門靠近,走了幾步,又遠遠停在一旁,縮頭縮腦地看著門口的人,有士兵往那邊掃了一眼,這些人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忙不迭地低頭往牆根躲,邊躲邊後退,像是害怕士兵會衝過去突然踹他們幾腳。

對比太過明顯,宋子卓也終於想起了以前進城的經曆,每當他的牛車出現,門口的百姓都會小小的**一下,哪怕離得很遠也會下意識往旁邊走幾步,生怕衝撞了他。他的眼睛看到誰,誰就會飛快地彎腰低頭,恨不能把自己縮在地底下讓人看不見。

不一樣,太不一樣了。

宋子卓正在看,老仆收好了牌子,驅動牛車,走進了城門。

過了一道城門,卻好像走進了另外一個世界。門後是極其寬敞的大道,能容五六輛車並排而行,讓人覺得整個心胸都開闊了不少。門外人不多,門裏卻熱鬧非凡。各種長相奇怪的車子和人群絡繹不絕。

老仆被人提醒靠右行走,宋子卓身體還端坐在牛車上,腦袋卻扭來扭去,隻覺得眼睛都不夠用了。

有小孩子背著奇怪的背包,成群結隊地從院子裏走出來,拖著長長的童音喊“老師再見”。有穿著製服的人成隊走過,百姓非但不害怕,反而熱情地跟他們打招呼。有農民在路邊擺攤,周圍的地麵幹幹淨淨,攤上的蔬菜鮮嫩水靈,看上去就讓人很有食欲。

還有商業街裏人頭攢動,廣場上人們大聲笑鬧,年輕的小姑娘抱著書本,和幾個朋友蹦蹦跳跳地走在街上……

“豐衣足食,安居樂業,這是盛世,是盛世之兆啊……”

宋子卓自言自語,前麵帶路的士兵沒聽清,湊到近處問道:“什麽?”

宋子卓突然抬手,緊緊抓住那人的胳膊,臉上的急切幾乎要溢出來:“她在哪裏?我要去找她。”

士兵皺了皺眉,想把自己的手臂收回來,卻發現眼前的人像是發了瘋,手勁極大,他提醒道:“宣小姐今天還有別的事……”

“讓她去忙,我等她!我在門外等她,我等到她閑下來了再見她!”

在宋子卓的堅持下,他終於還是沒去招待處,而是在天快黑下來的時候見到了宣寧。

經過了一整個下午的等待,宋子卓已經冷靜下來,恢複了世家子的風采。他神色冷淡,看向宣寧的目光中帶著高傲和挑剔,把構思了許久的開場白緩緩說出口:“宣小姐可知,清水縣危矣。”

宣寧忙了一整天,著實有些累了,急著去吃晚飯,她表情看起來比宋子卓更冷淡:“哦。”

宋子卓醞釀了半天的氣勢,被這一個“哦”戳了個對穿。他發現宣寧不吃這套,還有要走的意思,一時情急,破罐子破摔,把自己的心裏話喊了出來:“奸佞橫行,民不聊生,正是需要您這樣的主公,解民生於倒懸,救百姓於水火。我將輔佐您,鑄就千古盛世。您的名字將被萬民歌頌,而我,將伴隨著您青史留名!”

“……”

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

宣寧悄悄看了看兩邊,毫不意外地發現周圍的人都在往這裏看。

而宋子卓激動得臉色通紅,似乎還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她輕咳一聲,問道:“時間不早了,不如一起用個晚飯,之後再與宋公子秉燭夜談,好好交流。”

“好!”有繼續接觸的機會,宋子卓自然願意,他高興地動了動腿準備下牛車,又很快麵無表情地恢複了坐姿。

腿……腿麻了,他能帶著牛車一起去吃飯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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