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寧最終還是沒能去食堂吃飯。

那位宋公子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她幾番暗示,多次打斷,依然擋不住對方誇誇其談的心, 從上古傳說到史書上的明君,從聖人之言到各種意義重大的利民政策。他高談闊論,毫不留情地拿來和清水縣做對比,最後得出結論:他們其實都不足以和清水縣比,清水縣官好兵好政策好, 清水縣才是最厲害的!

宣寧聽得臉都木了。

她當然知道清水縣好, 可就算她臉皮比城牆都厚,那也撐不住這麽誇。聽完宋子卓一席話, 她有種清水縣已經一統天下的錯覺,甚至這片大陸都已經裝不下他們, 征服全球衝出宇宙才是唯一的出路。

好在,對方口若懸河說了一會, 不知道是沒詞了還是說累了, 終於舍得從牛車上下來。他輕輕舒了口氣, 從一個中二青年變成了彬彬有禮的貴公子,優雅地施了一禮:“請。”

宣寧:“……”

竟……竟然還沒說完嗎?

可她不想再聽了怎麽辦?

好歹是第一個來投奔的世家子, 必要的禮遇還是要有的。為了不去食堂再丟一次臉,宣寧在小院裏支了張桌子, 就著月光和晚風用起了飯。

宋子卓坐在她對麵,對桌上新奇的吃食讚歎不已,好在這次的話題沒有拐到奇怪的方向,對方把各種食物誇了個遍, 說到最後, 臉色一變, 扼腕歎息:“如此美食,竟然不能讓全天下的百姓都品嚐到,是我之過。”

宣寧:“……”

她麵無表情地咬了口白菜肉的包子。

宋子卓還沒說完,他語重心長地勸道:“起義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要麽是獨占鼇頭彪炳青史,要麽成為別人的墊腳石。清水縣原本如明月一般光輝燦爛,襯得群星都黯然失色,可若是一直守著地盤吃老本,恐怕不久後會有大禍臨頭啊。”

宣寧去掉了一堆形容詞,努力無視其中誇大其詞的部分,終於理解了對方話裏的意思。

他在勸清水縣繼續擴張,不然早晚會被別人合並。

這題她會!

宣寧點了點頭,克製住自己上翹的嘴角,語氣隨意,仿佛在說什麽不值一提的事情:“前線剛剛傳來消息,護衛軍連下兩城,已經派人去接管了。還有幾個隊伍正在攻城的路上。”

宋子卓果然給麵子,一臉驚喜:“如此神兵,定然能勢如破竹所向披靡銳不可當節節勝利!”

雖然都是讚不絕口,但這話宣寧愛聽,她感覺自己找到了宋子卓的正確用法,頗為讚同地點了點頭。

護衛軍一直在招新,一直在訓練,現在出去了一批,大本營還留了一批。不過新兵訓練營裏的人數才是最多的,等這些新兵訓練好,再在這三個縣城招大量新兵進去,他們和餘家的兵力就相差不多了。

餘家從未放鬆過對清水縣的騷擾和防備,隻是對他們的兵力判斷有誤。時下兵員數量往往和糧食產量掛鉤,這片縣城去年都遭過災,存糧幾乎沒有,外麵的田地也不算肥沃,沒有產糧多的縣城,實在養不起太多的兵。餘家封鎖了附近的官道,又頻頻出兵試探,經常去破壞地裏的糧食。自以為勝利手到擒來,卻不知道軍營裏還有更多的驚喜在等著他們。

不過,等這次之後,餘家就又要加強對他們的攻擊力度了。

這都是以後的事情,宣寧眼看著宋子卓又要說點什麽,趕緊截住:“不知道宋公子又為何選擇清水縣?”

宋子卓一頓,昂首道:“自然是為了解救萬民,還天下一個太平!”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不過宣寧終於問出了對方的身世。

雖然宋子卓一直說自己出自宋家,但他其實隻是個旁支子弟。從血緣關係上來講,嫡支和他已經遠了,走出去說是親戚,別人都會覺得是他高攀。但宋子卓人如其名,自小聰慧,能力出眾,被接進了宋家族學學習。

若是一般人有這麽個經曆,說不定會引以為傲,對嫡支感恩戴德,努力表現,爭取能博得家主的青睞,在家族內賺到一個更好的前途。

但宋子卓不是一般人,他自我感覺良好,還有一顆當救世主的心。宋子卓能力極強,沒什麽背景,偏偏性子還直,在家族中越來越不受待見。每每和嫡支子弟意見相左,無論他說得多有道理,總是被人嘲笑奚落一番,然後去捧嫡支的臭腳。

他驕傲於宋家的實力,卻對那些人非常不屑,還常有宋家太小容不下他的感慨,漸漸地就有了做出一番事業讓大家看看的想法。

正逢亂世,世家兩頭下注是常態,多幾個備選也很正常。宋家有自己主要支持的勢力,但這不妨礙他們把一個不太聽話的旁支放出去,以防萬一。宋子卓對著天下局勢扒拉了半天,最後選中了清水縣。

聽完全過程的宣寧:“……”

並不感到榮幸,反而有點擔心。

她喝了口水,艱難地咽下嘴裏的包子,道:“你決定好了?”

宋子卓看宣寧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無情的渣女:“我來也來了,看也看了,還分析了那麽多,難道你要趕我走?”

那倒不至於。

雖然宋子卓性格看起來有些不太靠譜,但作為宋家精心培養起來、本身也很有才華的世家子,還是有很多可取之處的。

比如下午在外麵那一頓猛誇,雖然當事人聽得很尷尬,但宋子卓說了那麽久都沒停嘴,足以證明他知識儲備之豐富。他當時點評了很多人和事,雖然基本都是批評,但不得不說,那些話還是很有見解的。

“我這裏正好有一樁事情缺人去辦,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

宋子卓沒想到自己初來乍到,居然就能被委以重任,激動地連飯都顧不上吃了,恨不能立刻去幹活:“你說。”

“我這裏缺一位考官。”

宣寧說的考官,是選任官員的考官。

她原本建了個管事學堂,隻要審查合格,任何人都可以進去學習,考試通過了就能出來當管事。

不同於前麵幾期的學生,後麵這幾期學習周期拉長了很多,學習的內容也規範了許多。前期畢業的學生當初因為時間緊迫,急需管事而匆匆畢業,其實沒怎麽好好學習,隻是了解了一些基本的東西、能寫會算就走馬上任了。現在慢慢走上了正軌,又開始分批學習,補上一些缺少的知識。

對百姓來說,他們之前並沒有接觸過類似的知識,就連識字算數都是來清水縣才開始的事情,要想當管事,必須去管事學堂。但是對富家子弟而言,去管事學堂就顯得多此一舉,很沒有必要。

之前宣寧的勢力還很弱小,他們隻想搗亂,不想加入。後來清水縣發展得越來越好,占領的縣城也越來越多,地位越來越牢固。一個個出自平民的管事接連上任,瓜分了權柄。而他們依然龜縮在自家小院子裏,等發現的時候,外麵的環境已經變了,他們被排除在了權利之外。

他們終於開始急了。

這幾天有不少人來找宣寧,話裏話外想為她效力,想在縣城裏謀個差使。

宣寧既不想把這些人完全排除在外——畢竟在這個時代,他們手裏掌握著絕大部分的學識和經驗,不少人驚才絕豔,很有能力。把他們全部拒絕,對宣寧來說也是一種巨大的損失。

但宣寧也不想照單全收,或者像那些人正在做的一樣,靠舉薦做官。這樣的事情不用多,隻要有個開頭,後續的職位就和平民沒什麽關係了,全在幾個家族間打轉。

宣寧想到了科舉製,或者說後世的“國考”。

盡管在剛開始,這種選官方式依然會被各個家族包攬。但這起碼給後來人留出了一種可能,不至於把道路直接堵死,隻允許少數人進入。

這個考試實在重要,也實在敏感,宋子卓的毛病在其中並沒有多少影響,他耿直孤傲的性格反而讓人放心,能比別人少幾分徇私舞弊的可能。能力見識也足夠,用來出題閱卷都綽綽有餘。

宋子卓剛開始聽說自己要做選官考試的考官,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是一種沒聽說過的選官方式,但他隻要簡單想一想,就明白了這麽做的好處。雖然是按要求命題,但考官就是考官,選官考試意義重大,考官身上的擔子也重。這可不是尋常的考試,在所有官員之中也有種超然的地位。

他沒想到自己剛來就能被委以重任,激動得話都不會說了。手一直神經質地扯著衣服,想要表忠心,想說選自己準沒錯,但平時的好口才全都不見了蹤影,隻知道瞪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宣寧,試圖讓對方從目光中了解到自己的心情。

宣寧接收到了對方的目光,像是看到了一隻大型犬正催促她投出飛盤,然後對方就會飛快地撲過去撿回來。

宣寧有些心虛地低頭喝了口水。

這麽重要的事情,她當然不會完全交給一個新來的人去辦。

但有件事情,隻能宋子卓自己來。

“在擔任考官之前,你還得做好另一件事情”

“我能辦好!”

“你得為這個考試寫幾本教輔,”宣寧強調道:“厚厚的教輔。”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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