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耀坐在太師椅上, 端著茶杯,好半天都沒有動作。

丫鬟小廝噤若寒蟬,一動都不敢動。

自從餘家戰事失利, 餘光耀的脾氣就越來越大,摔東西已經不夠發泄他的情緒,他開始打人殺人。這花廳裏伺候的人,已經換過不止一批了。

半晌,餘光耀收回視線, 冷哼一聲, 把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餘光掃到桌子底下的碎紙,氣不打一處來, 又把茶杯扔了出去。

“一派胡言!胡說八道!亂潑髒水!聳人聽聞!”

餘家長子餘永盛進來的時候,正聽見自己的父親破口大罵, 他也看到了桌下的碎紙,知道那是清水縣最近一期的報紙, 想起上麵的內容, 額角青筋直冒。

他餘家盤踞青州多年, 自是為所欲為,上麵寫的很多事情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可那又怎麽樣, 哪個家族屁股底下幹幹淨淨?不都是明麵上光風霽月,背地裏肮髒不堪。餘家可是出了個青州知州, 給自己家族撈點便宜,或者打壓一些不聽話的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搶個女人也沒什麽,要不是有這麽個機會, 她們也過不上這麽好的日子, 也就那些泥腿子會大驚小怪。

不過做歸做, 說歸說,就像官員貪汙,大家都心照不宣,但皇上還是能用這個理由懲罰官員,被對家彈劾了也得趕緊想辦法脫身。之前餘家勢大,做了這些事也沒人敢說,現在清水縣崛起了,要說一說,當成出兵的理由,那倒也算是慣例。

但清水縣幹了些什麽?他們仗著有報紙,歪曲事實,混淆視聽,誇大後果。明明是強搶民女,寫的跟搶了皇上的妃子一樣。

更可氣的是,對方似乎生怕大家對餘家留有同情,凡是在餘家說得上話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被編排了一遍,把人說得十惡不赦,人神共憤,似乎一殺了之都便宜了他們。

餘永盛剛拿到報紙的時候,看得有些啼笑皆非。

他,堂堂知州長子,未來的青州知州,甚至是未來的皇上,居然親自去搶一戶人家為了治病賣的地。還寫得活靈活現,他怎麽指使人去做的,他手下是怎麽把人欺負到全家都活不下去的,還有搶到地以後他得意洋洋的表情……一樣樣描寫得非常細膩,讓人聽了就能在腦子裏還原出“當時”的情景。

可他圖什麽啊!

就那麽一點地,也值得他花那麽長時間去謀取,到手了還那麽高興?再多十倍都不夠他一頓飯錢!他得是個什麽腦子才幹得出這種事?

餘永盛當時笑了半天,說泥腿子想象不出他們這些貴公子過的是什麽日子,這編造得也太假了一些。結果沒過幾天,他出門的時候,發現路邊百姓看他的眼神都不對勁。

以前是清一色的敬畏,現在就像是看到了什麽滿是惡臭、爬滿蛆蟲的東西,偏偏沒法扔掉,隻能躲著走。

餘永盛:“……”

如果說,之前他們還隻在乎高官權貴、世家兵將,並不在乎普通百姓如何。在清水縣靠著普通百姓發展壯大以後,就沒人再敢把這些螻蟻一樣的人不看在眼裏了。

一個兩個是沒什麽,甚至一千兩千也夠嗆掀起什麽風浪。但數量多一點,再遇上一個腦子清醒的領導者,那就是一股相當可怕的力量。

當晚,餘永盛就做起了噩夢,夢見自己的人頭被路邊賣菜的砍掉了,夢見屠戶突然衝過來捅了他一刀,夢見那個貨郎還記恨他害死了貨郎的女兒,晚上放火把餘府點了,然後去打開了城門,讓清水縣的兵衝了進來。

餘永盛被嚇醒了,他派人把這些人全殺死了,但還是有些不放心,縮在府裏不敢輕易出門,卻還是一宿一宿地做噩夢。

餘光耀看見了自己的兒子,也看見了兒子眼底的烏青,深深地歎了口氣。

報紙出了幾期,突然開始聲討餘家,誰都知道,這是清水縣要對餘家出兵了。

這兩個月以來,清水縣也沒放鬆對餘家的封鎖,就像餘家當初對他們做的那樣。不同的是,當初的清水縣看起來遊刃有餘,趁機發展,餘家卻是被逼上了絕路,隻等背水一戰。

“孩子們送出去了?”

“是,他們藏到鄉下去,不打眼,哪怕……餘家的血脈也保住了。”

“嗯,”餘光耀閉著眼點了點頭:“給你母親送些毒藥過去,也送幾個人過去,等前方開戰,她就帶著女眷在後方待著。贏了自然好,若是輸了,就全都服毒自盡,不願意自己死的就幫她一把,餘家的女人不能落到外人手裏!”

餘永盛點頭稱是,餘光耀看著自己的長子,表情柔和了許多:“周圍的地圖一定記清楚了,有機會就跑出去,能跑出去一個是一個,等以後,再找機會報仇!”

*

餘光耀的猜測沒錯,清水縣確實已經出兵了,再過不久,他就會收到對方連下幾城,已經逼近州府的傳信。

王三柱就率領了這樣一支軍隊,任務是前往州府,準備作戰。他按照操典一板一眼地派出偵察兵,讓他們去偵測前方的情況。自己的眼睛卻不聽使喚,時不時就溜到一邊,落在旁邊的人身上。

那是個道士。

護衛軍沒有馬,現在全都是步兵,騎著牛的道士就顯得格外突出,特別顯眼。

當然,騎牛代步而已,這倒也沒什麽,關鍵是對方非要倒著騎牛,騎幾步就掉下牛背,然後又重新爬上去,慢悠悠地捋胡子,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緊接著一個沒坐穩,又被甩下了牛背。

王三柱眼睜睜看著道士手抖揪掉了幾根胡子,掉下了牛背,而後又一次爬上去,又一次拽掉了幾根胡子,然後掉下了牛背。

王三柱:“……”

看著都疼。

好好騎著不好嗎,這麽折騰不累嗎?

“你不懂,”道士動作熟練地爬上了牛背,道:“這是神仙的坐騎,就得用神仙的騎法。”

王三柱想起了自己打聽來的消息。

道士似乎堅信宣寧是個神仙,旁敲側擊問了些神仙的事情,自此對倒騎青牛有了執念。

排骨當時笑著跟他說,道士立了大功,拒絕了所有獎賞,隻是非要一頭牛。縣裏的牛顏色不對,還非得要青牛,孫遠費了大力氣,買回來了三十多頭青牛,隻有這麽一頭讓他勉強滿意。

排骨當時笑得太過開心,王三柱有理由相信道士被人坑了。不過,他現在更好奇對方要怎麽幫他們攻城。

“咱們是前鋒,一會就能到州府外了,將軍他們今天也能到,你到底有什麽辦法幫忙攻城啊,趕緊說出來,現在要做些什麽準備也還來得及。”

“何須如此麻煩,隻要把偵查兵借我一用,測量一些東西,等將軍下了令,再把工程兵借我,去挖幾個洞,事情也就準備好了。”

王三柱沒有說話。

他算是發現了,被派來幫忙的總是神神秘秘的,一個比一個會賣關子。反正到時候疑問就會解決,他就是憋著,就是不問,看誰能急死誰!

等大軍趕到,兵臨城下,道士接到了命令,開始忙碌。一會眼睛看著不遠處的城牆,拿棍子戳腳下的土地,嘴裏念念有詞,還記在了紙上。一會讓偵察兵拿出工具測量,遠遠地把城牆測了個遍,這才在紙上寫寫畫畫。畫了個簡易城門,還在上麵標了幾個點,連了幾條線。

城牆上的人枕戈待旦,外麵的護衛軍軍官則在催促手下人檢查裝備好好休息,畢竟州府不同於其他小城池,城牆的厚度和高度都提升了不止一點,兵員數量也極多,又是背水一戰,這一戰的傷亡不會少。

當晚,幾個身手較好的兵被派了出去,其他人被告知要早點起,到時候會有“巨響”,不要驚慌。

這是一條很奇怪的命令,沒頭沒尾。不過護衛軍習慣了聽令行事,盡管不能理解,也都早早入睡,然後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被叫了起來,摸著黑列隊等待。

王三柱眼神好,能看見牆上巡邏的火把,也隱隱約約看見城牆下有人影在動。

可是就那麽幾個人,能幹什麽呢?

王三柱還沒把疑問說出口,就看見道士一臉擔心,惹得他也有些緊張。

“點火了。”一絲火光在城門旁亮起,幾個人撒腿就跑,城牆上的守軍則搭弓射箭,想把他們留在那裏。

道士堵上了耳朵,興奮地瞪大了眼睛。

“三十。”

嗯?

“二十九。”

王三柱迷茫地看向州府的方向,一群守軍同樣迷茫,舉著火把到處揮舞,想看看他們到底幹了些什麽。

道士還在倒數。

等他數到了“五”,聲音越來越大,表情也越來越激動,王三柱不明所以,但被氣氛感染,也跟著堵住了耳朵。

道士嘴巴開合,天色微亮,王三柱能輕易判斷出對方在說些什麽。

他在說,三,二,一……

“砰!”

“砰!砰砰!”

……

接二連三的巨響從城門處傳來,王三柱張著嘴,眼睜睜看著火光亮起,砂石飛騰,就連大地都在震動,城牆上人仰馬翻,很快被塵土淹沒,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護衛軍愣愣地站在原地,不進攻也不後退,隻是看著不遠處的情況,張著嘴一動也不敢動。

等又過了一會,大家才看清州府的情況。那扇巨大的、要用無數條人命才能打開的大門不見了蹤影,地麵上隻留下一個黑黢黢的大洞,旁邊的城牆垮塌了一部分,他們正和裏麵的軍隊麵麵相覷,誰都沒有動。

江承錦抽出了自己的武器:“這是上天在幫助我們,這是上天在怪罪餘家。”

王三柱的腦子已經不會轉了,下意識在心裏重複將軍的話,這,這是上天……

“天命在我,此戰必勝,”江承錦朝著州府揮出武器:“將士們,隨我衝!”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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