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之站在屋簷下,盯著這邊看。

“殿下怎麽了?”旁邊伺候的宮女,忍不住問顧瑾之,“奴婢瞧著他眼巴巴瞅著皇貴妃呢……”

“不該管閑事。”顧瑾之低聲道。

宮女吐吐舌頭,乖巧閉了嘴。

顧瑾之也靜默。

青黛打聽到消息之後,快速回稟給顧瑾之。

顧瑾之道:“果然是為了武狀元。皇貴妃這個時候生病,晉王世子肯定覺得蹊蹺。我猜測,這個時候,晉王府裏應該有動作了。咱們靜觀其變,免得壞了皇貴妃的計劃。”

青黛頷首,不再多言。

她們都不懂武藝,貿然出頭,恐遭牽累。

顧瑾之又問青黛:“皇貴妃的藥吃了嗎?”

“剛用完。”

“好生守著。”顧瑾之叮囑。

這一天,她沒去鳳藻宮。

皇帝仍留宿乾清宮。

晚膳之前,他回宮來,對顧瑾之道:“朕今日去了趟禦史台。”

他指了指桌案上的折子。

顧瑾之道:“皇兄英明。”

皇帝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

顧瑾之繼續問皇帝:“皇兄,您去了哪裏,怎麽這麽晚才回宮?”

皇帝麵露疲憊:“朝中事多,處理了半夜才忙完。”

皇貴妃生病,他就把政務交給了五皇子和七皇子。

七皇子是他同母胞兄,自幼體弱,比三公主大兩歲,早已封了郡王。

皇帝把六公主許配給了秦家,因此五皇子是他唯一的皇子。

“那您辛苦啦。”顧瑾之道,“要不要我命人熬了湯藥,端給皇兄?”

“不用了。”皇帝擺手,“你歇著吧。朕今晚睡在禦書房。”

他今天很高興,精力充沛,根本睡不著。

“我去給您取披風來。”顧瑾之起身道。

皇帝嗯了聲。

他的確是有些熱。

顧瑾之親自幫他取了披風。

皇帝換了龍袍。

顧瑾之替他整理了龍袍,然後道:“陛下,今日天寒,您不宜勞累。不如讓我陪您散散步,您早些歇息?”

皇帝沉思半晌,答應了:“朕陪你逛街去吧?”

顧瑾之笑起來。

她笑得眉眼彎彎:“陛下,我們倆一塊兒出去,萬一遇到了貴族勳貴、皇子,豈不是叫人議論紛紛?我是個庶女,難以服侍您的。”

“你是朕的寵妃。”皇帝道。

顧瑾之失笑。

皇帝拉起她的手,道:“走,陪朕去逛街。”

顧瑾之笑著點頭,扶著他的胳膊,二人攜手離開了坤寧宮,往內城去了。

他們從東市繞到西市,買了許多新鮮的玩物。

皇帝還給顧瑾之添置了件鬥篷,戴了頂帽子。

他穿著玄黑色錦繡蟒袍,身姿修長,玉帶束腰,俊美挺拔,像極了當年的太宗。

顧瑾之看得呆住了。

等她回神,皇帝早已不在身側。

他們倆進了一家酒樓。

酒樓裏燈光昏黃,歌姬舞伎翩躚而起,靡靡樂器聲響徹耳畔,令人醺然欲醉。

顧瑾之輕咳。

皇帝就握緊了她的手,道:“朕記得你喜歡喝酒,不妨試試?”

顧瑾之搖搖頭。

“我們去包廂。”皇帝道,“那邊寬敞暖和,你想喝什麽酒,盡管點。”

說罷,二人去了隔壁的包間。

隔壁包間是空著的,隻有幾位衣著華麗的婦人,正在說話。

皇帝的視線掃過,就落在了她們身後的男人臉上。

他略微皺眉。

那是張陌生的臉龐。

皇帝收回目光,問顧瑾之:“你想要喝酒嗎?”

“臣妾不渴。”顧瑾之笑道。

皇帝就不勉強。

二人在酒樓坐了片刻,等掌櫃的送了菜肴來。

皇帝吩咐顧瑾之,讓顧瑾之嚐嚐酒樓招牌菜,她卻不愛沾酒,就道:“臣妾不能喝酒。陛下您慢慢品嚐。”

皇帝便放棄。

他獨自飲酒。

一杯酒入喉,辣烈滾燙,順喉而下,似火焰燃燒,直竄肺腑。

皇帝微愣。

他的胃口突然被勾引出來。

酒樓的菜式很普通,但勝在口感綿軟香甜,很合口腔。

一連三杯烈酒下肚,皇帝感覺胃部升騰著灼熱的感覺。

他突然就有點醉了。

這是第二次喝醉了。

皇帝想起自己曾經的夢境。

他曾經夢見過一位少年,騎馬立於山林之巔,迎風而立。他背負雙劍,一身白衣如雪。

他的背影,仿佛與遠方的山峰融合為一體。

皇帝看了半晌,終究沒有追上去。

後來,他再也沒夢到過他。

這個念頭,也漸漸淡去,皇帝偶然想起時,隻是悵惘。

“……朕的小九死了。”皇帝突然說,“朕夢見他死了。他死在北地。”

他的小九,乃是先皇的嫡子,也是最寵愛的一位皇子。

顧瑾之心中震撼。

皇帝說話的時候,神色平常。可顧瑾之能看得出,他的傷痛深入骨髓。

“他是為保護朕而死。”皇帝接著道,“他不怕死。”

這句話,讓顧瑾之想到了父親。

她的父親顧延韜,就是死在戰場上。他的忠勇,顧瑾之一輩子無法忘懷。

她想安慰皇帝幾句,卻又知曉這個時候,任何安慰的話,隻會徒增悲痛,所以顧瑾之選擇不吭聲。

她隻是靜靜傾聽。

“朕的小九,也算忠義。他是朕最信賴、倚重的兒子。”皇帝又喃喃道,聲音越發哽咽起來。

顧瑾之心中歎氣。

皇帝說了良久,才停下。

“朕沒什麽好哭的。”皇帝冷笑道。“朕的兒子死光了。”

他的聲音冰冷。

顧瑾之抬眸,望向了他。

她的目光,有點茫然。

皇帝的語調,透著濃烈的悲涼。

顧瑾之的情緒,莫名跟著低落起來。

她想起了那個噩夢裏,自己的父親也是這樣的悲戚。

“陛下節哀。”她柔聲道。

皇帝笑了笑。

他拍拍顧瑾之的肩膀,示意她別擔心。

而後,他們離開了酒樓。

顧瑾之一路上都沒再說話。

她不想惹皇帝不高興。

“……朕登基之初,他是支持朕的。”皇帝突然又道。

顧瑾之不解看著他。

“他不惜冒犯先祖,也願意站在朕這邊。”皇帝又道。

顧瑾之的心提了起來,屏住呼吸看著他。

皇帝的唇角溢出了絲絲笑容。

“朕登基之後,就冊封他做了戶部尚書,他滿心歡喜,說朕是真心待他……”皇帝喃喃。

顧瑾之沒打斷他的話。

“結果,朕登基十餘載,他卻變了。他總是勸朕,不該殺那麽多人……”皇帝笑道,“他還教唆朕,說朕不夠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