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三章 司徒解棋

九公主的一句話點醒了遠航,司徒眾達乃是三朝元老,朝中的事問他自然最是合適。

“祖父大人,孫兒來了。”遠航來到東院,見到唐員外正與司徒眾達在廳中下棋,坐在一旁看了起來。

司徒眾達注視著棋盤,隻是輕微點了下頭。

“遠航來的正好,我去下茅廁,你來接著。”唐員外起身向遠航招手,轉身離去。遠航應了聲,坐在了司徒眾達對麵。

“你好似有心事啊?”司徒眾達抬頭望了一眼,又將頭低下,專心看棋。

“祖父大人,聖上要發兵齊國了,我準備此戰過後,便離開朝廷,尋個山青水秀之處,過上安平的日子。”

司徒眾達拿著棋子的手舉了起來,問道:“為何有此想法?”

遠航輕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隻是忽然有了這個念頭。我出使怒卑時,皇上曾說聯合滅齊,以寒江為界,與怒卑共享天下。剛剛亞史卻言,隻怕齊國滅了,怒卑也存不多久了。”

司徒眾達將棋子放回原處,捋順胡須輕道:“你這孩子的確不適合為官,朝中勾心鬥角,各自算計。何況,你年紀輕輕便官居要品,難免惹人非議。”

“不是,是因為皇上……”

“我知道,但那是皇上,我們做臣子的不可議論皇上的是非。”司徒眾達看著石桌上的棋盤,忽然笑了起來,“遠航啊,你這象棋研製的好啊,不但益智,更如做人啊。”

“哦?請祖父大人明示。”

“我先問你,若是沒有付亞史的那番話,你會怎樣做?”司徒眾達話語一轉,卻不提象棋。

“我會全力備戰,率領兵士與齊國交戰,攻下齊國都城。”遠航眼中有神,語氣堅定的答道。

“那便是了。”司徒眾達點點頭,接著道:“古語有訓,為人臣謀君事。你還未曾出征,便先想好了退路,其心不定。試問,你如何能打敗對手呢?”

“祖父大人教誨的是。”遠航低頭認錯。

“不要去管以後的事情,先要把當前的去做好。”司徒眾達指著麵前的棋盤,朗聲說道:“這象棋我研究了很久,雖然它是你研製的,但有些你卻不明了。我便與你說上一說,看看是否有些道理。”

“願聽祖父大人指點。”遠航恭謙答道,看著棋盤,不知司徒眾達會為自己講出什麽。

司徒眾達隨手拿起棋盤上的將,捏在手裏道:“這個最重要,你當然知道。如果將棋盤比做江山,這個便是皇上。”

遠航點點頭,司徒眾達比喻的恰到好處。

“將雖孱弱,眾子卻極力護之,為何?皆因為有他在,江山才在,百姓才可存活。他若沒了,試問拚殺還有何意義?”司徒眾達將棋子規矩的擺在位置上,指著那四方格道:“這好似皇宮,將雖不出,卻可知天下,洞悉一切。”

拿起一旁的相,自嘲地笑了起來,“這個猶如我,伴在君王身側,不敢遠離這四方格。”隨即神色一正,朗聲又道:“但真若緊急之時,即可冒死出擊,又可舍身相擋。”

“祖父大人,我覺得您將自己比做這個士,更貼切一些。”遠航向棋盤指了指。

司徒眾達搖頭道:“那個還是比做皇上的妃子吧,君身之側,亦被困在了宮中。”

遠航吐了下舌頭,這老頭太能聯想了,棋盤之中連皇後妃子都比喻了進來。看來這不是象棋呀,是整個一部梁朝史啊。

“祖父大人,我知道了,這個一定是大將軍了。”遠航拿起車,在麵前晃了晃,頑皮地笑著。

司徒眾達點點頭,讚許說道:“可有一比。”伸手接過去,舉在了手心,“他可以縱橫無阻,前可殺入敵國,中可鎮守邊界,後可保駕護主,是已方不可或缺的棋子。嗬嗬,遠航便如此子。”

“哎呀,孫兒不敢,祖父大人讚譽了。”嘴上雖說,心中卻很是高興。若將自己比成那將,豈不更好。

“可惜,即便這樣,情非得已之時,該舍還是要舍掉。”司徒眾達語氣一轉,將手中那個棋子放在棋盤外的桌上,奇異的光芒在他眼中迸出。

遠航眉頭一緊,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間。祖父大人是在告誡我嗎?在皇上心中,沒有人會比他的江山更重要。即便是世代名候,那怕是幾朝功勳。

“遠航,你要明白這個道理,便不會想太多了。你明白這個道理了嗎?”司徒眾達用著極其溫柔的語氣詢問著遠航,正如將他看做自己的親孫兒一樣,言語中的關切盡顯其中。

遠航茫然的點頭,隨即又搖了頭,“祖父大人,我糊塗了。”

司徒眾達哈哈笑了起來,指著遠航道:“你這孩子,事事看得明白,為何關係自己,卻又糊塗起來。”

遠航恍然大悟,重新將棋盤外的車拿了回來,將對麵棋子掃了出去。

司徒眾達含笑點頭,輕道:“是了,將對方除去,便是保住了自己。如果你出師得利,又怎會迫使皇上舍棄了你呢。”

“可是,祖父,若是不得利呢?”

“那你便要學會做這個棋子。”司徒眾達指著棋盤上的卒,說道。

“卒?”遠航喊了出來,迷茫地抬頭望了過去。

“對,卒!”司徒眾達肯定說著。

“小卒本是無用之輩,隻在自己國土內為身後擋子所用,最大的用處不外乎被炮所利用,做其支架而已。”司徒眾達向前推了幾下,小卒便過了河界,“在這裏便不一樣了,離開了自己國土,雖然它不可能回頭,但卻可以左右逢源,行動反而自由了。”

這次遠航明白了祖父的暗示,小卒過河,一去不回頭。

“那這炮呢?”遠航忽然發現,眼前這白發蒼蒼的老者,所講的道理極其之深。自己以為對象棋了解頗深,卻從不曾將已引入其內。而今聽得一番話,確實讓自己懂得了很多。

“如果你將自己比成炮,那你一定要維係好自己的周圍。憑你一己之力,幾無用處。”司徒眾達隻用兩句話便點明了遠航,有人助己,便是強者。無人輔佐,便是雞肋。的確如此,若無支架,炮有何用?想起了自己曾經寫過的一個短聯。隔山成利器,借馬做絕殺。所說之物,便是這個炮。

自己入到梁朝以來,若不是無影他們舍身相護,自己早已死了多次。若不是孫柯等人鼎力相助,自己也不可能打敗小梁,滅了商國。即使在自己府中,若沒有婉約她們,自己吃喝冷暖問題,怕是都無法解決。

“祖父大人,這個馬……”

“這個馬該如何走棋呢?”司徒眾達反問道。

“自然是這樣走了。”遠航在棋盤上按照日字,一步一步地跳著。

“是了,這便是說,行進的路上,沒有直線可達,你需要多繞些彎路。”

遠航沉思一會,似有所悟,接言道:“孫兒有些懂了,祖父大人是說,戰場上不可力取的地方,便需要多繞一下彎路。官場也一樣,不可能順風順水,按照自己的路線走,雖然不及車炮可以快速到達,但卻安全了許多。”

司徒眾達頻頻點首,憐愛地望著遠航。遠航後退丈許,深深為司徒眾達鞠躬,“感謝祖父教誨,孫兒已然懂了,必會銘記於心。”

“嗯。”司徒眾達滿意道:“這次出征老夫無法助你,隻能在棋盤上說些道理與你,望你好自為之。”

從司徒眾達那裏離開,遠航心中豁朗了許多。明白了其中道理,便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咧嘴笑一下,向後府走去。

杜雯知道泉水的作用,幾乎每日都帶著念蘭去泉中浸泡。隻幾個月大的念蘭喜歡泉水,每每進去便笑個不停,小手小腳用力打著水。離秋見到,也帶著知秋前去,與杜雯做伴。

婉約與青荷不敢大意,隻在附近散步。隻有九公主,聽從遠航說月餘不可見風,獨自待在屋內,無聊至極。

“公主,相公來看你了。”遠航知道她的性子,讓她老實待上一個月,比殺了她還難受。從司徒眾達那裏出來,便直接過來陪她。

九公主剛剛誕下芝林幾日,身體還未完全恢複,躺在**聽到遠航聲音,喊了起來,“相公快來陪我,悶死我了。”

“大人。”碧柔走出來施禮,遠航點頭而過。

“我來看看。”走到床前,見到九公主素麵朝天,倚靠在床欄上。幽黑的眸子一閃一閃,俏白的手臂誘人的橫放在胸前。

“難怪你悶,這不早不晚的,你臥在**做何?”遠航坐在床邊,將九公主柔夷握在了手中。

九公主借勢將身子順了過來,躺在遠航腿上,俏皮說道:“人家在養身子,早些好後可以伺候相公。”

遠航見她胸脯高聳,胸前似有濕潤,伸手向前摸去。

“哎呀。”九公主伸手擋住,羞嗔著:“這白日的,一來便輕薄人家。”

“不是,我才懶的摸你呢,我是看你來奶沒。”

“自然來了,還漲的很。”九公主攥著拳頭打向遠航小腿,怪道:“敢說懶得摸我,你還少摸了嗎?”

“芝林呢?有奶怎得不喂養孩子。”

“雯兒姐姐那裏呢,她奶水足的很,便由她喂去了。”九公主眼簾上挑,劃過一絲狡詐之色,苦著臉道:“喂養過一次,痛的很,便由她去吧。”

“你個傻娘們,孩子誰喂養便跟誰親,你是不打算讓芝林長大後喊你娘親了,是吧。”遠航無法跟公主解釋奶水積留的害處,隻能騙著她。

九公主顯然是信了,眨著眼睛看著遠航,忽然坐了起來,“碧柔,快去將芝林抱回來……”

時間快的便如那秋日的流雲,轉瞬便到了十月初,隨之而來的,還有後堂那道出征的聖旨。

王進已經做上了宮中的掌事太監,這次印文帝傳旨,王進特意請奏前來,隻為見一下遠航,順便給他送來一個消息。

“葉大人,咱家已經將那家夥貶去了勞役司,整日擔水劈柴,還有一些太監隨時照顧著,您可滿意?”王進笑的讓遠航心寒,尖細的嗓音顯得那樣刺耳,幽暗如譚的眼底閃過一絲陰沉的光芒。

沒理由的一句話讓遠航摸不著頭腦,“你說誰?”

“還能誰,那個葉公公啊,您不是特意囑咐的嘛。”王進呲了一下嘴,提醒起來。

“哦,他呀。”遠航早已將那人忘在腦後。自從陳福死後,自己已不似原來那樣記恨在心了。不過既然王進已為自己辦妥了,還是要謝謝他的。

“葉大人,聖上聖旨在此,你我熟人,也免了那套繁瑣,便交與你了。”王進將聖旨塞了過來,讓遠航自己拿去看吧。

將王進安置好,遠航將聖旨夾在腋下,回到後府婉約房中。

青荷正在這裏,婉約倆人坐在屋內聊天,兩個丫鬟各自站在主子身後伺候著。遠航進屋後,婉約與青荷起身相迎。

“坐吧。”遠航隨手將聖旨放在桌上,伸手取了一個杯子放在桌上。映月從婉約身後上前,為他滿上茶杯。

婉約看到桌上聖旨,凝眉望向遠航,眼底劃過了一絲複雜的光芒。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歎息,“相公可是要帶兵出征了嗎?”

“是吧。”遠航放下茶杯,將聖旨遞了過去。婉約似有不敢,“相公,這……”

青荷伸手接過,漆黑的眸子征詢著遠航的意見。遠航輕點下頭,青荷便將那聖旨打開念了起來。

“江州守備葉遠航聽旨:今值亂時,尚有齊國為患。現封葉遠航為西路伐齊大元帥,統江州、延順、固陽、慶安之兵於十一月初一出兵齊國……”

遠航不用聽也知道聖旨的意思,眼中充滿歉意地看向她二人。如今她倆有了幾個月身孕,腹部已經隆起,自己這次出兵齊國,她們生產時是無論如何也趕不回來了。

“相公隻管放心前去,離秋她們自會照顧我們,萬萬不要擔心。”青荷將聖旨放下,看懂了遠航的眼神,嘴角輕揚帶起一絲微笑寬慰著。

“還早,還可在府中半月有餘,相公好好陪著你們。”遠航笑著回應,心中卻不是滋味。暗自下了決心,此戰過後,便辭去官職,隻安穩的與幾位夫人平靜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