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收押, 可岑父的案子沒有查清楚,江星闊體貼岑開致心境,雖是萬般的想要將婚事落定,但還是問她需不需將婚期延後。

“訂婚已延後, 從明州回來我又躊躇不肯應下, 此番訂下便不改了。成親也不耽誤你查案子。”岑開致道。

江星闊揉了揉她的頭發, 真是奇怪, 她連發絲都是如此柔軟輕盈, 不似他這般粗硬。

“誰說不會耽誤,耽於□□是必然。”

見他一臉正色的說出這話, 岑開致捂臉倒在榻上笑,道:“既苦熬久已,如期成婚吧。”

錢阿姥高興壞了, 自岑開致從明州回來, 阿姥就覺出她心情不好, 問她又說沒什麽,雖與江星闊還是蜜裏調油般相好, 但定然發生了旁的事情叫她不開心了。

錢阿姥生怕婚期又有個什麽變故, 聽岑開致說了如期舉行, 才算放心。

岑開致這個新娘是最閑又最忙的, 忙得是食肆的生意, 可婚禮的事情卻不要她怎麽操心。

柳氏來不來的問題,錢阿姥沒問。

岑開致和江星闊打算回臨安時,柳氏抱著孩子來送,馬車車廂裏家當都裝好了, 一下車就可上船。

岑開致見到柳氏的笑容大為光火, 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柳氏在挾持她。

罪官家眷那麽多,隻有柳氏全須全尾的沒有半點被拖累,留在明州怕遭有心人怨恨。

江星闊在明州查案時日長久,岑開致就去了一趟浹口老家,將祖宅購置回來,修繕妥帖。浹口是明州下屬一個富庶小鎮,百姓多以出海捕魚,販賣魚獲為生,因有地利,行船迅疾,雖比不得明州,但吃穿用度皆是好置辦。

祖宅是岑家祖父留下的,不大,小小一間屋舍,夾在市集和衙門中間,極是安穩便利,給柳氏母女住正合適。且周圍都是與岑家有親舊的,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如此一番打算,誰聽了不說岑開致周到?柳氏卻支支吾吾不肯答應,嫌棄浹口地方小,滿街腥氣。

“那就送娘回您自己家,我讓人去問候過了,舅舅的身體也還挺好的。”

柳氏出身不差,隻是家中庶女,嫡兄做個小官,從前在岑父跟前拿腔拿調,在施綸跟前卻要討好逢迎,柳氏既受了這份得意,又怎麽會去他家寄人籬下?

她想跟著岑開致,自見岑開致眉頭沒皺一下就拿了銀子出來買下了茶莊,柳氏就知道,她在臨安不是瞎折騰的。

再說江星闊,從前隻覺得江星闊是寡母獨居養出的蕃種,做了大理寺少卿又怎樣,既沒油水,又不清貴。眼下再看,他能將自己和拖油瓶撈出來,且無人置喙,就知他既有手腕,也擅為官之道。

柳氏自己也清楚,沒將岑開致籠絡住,是她失策了,岑開致不願養她老呢!沒打招呼就把她和妹妹的戶籍都立在明州了!

柳氏也有盤算,不說跟著岑開致回臨安住著,隻說想去參加她的婚禮。

江風一陣比一陣大,柳氏似乎是站不穩,往左晃一晃,往右顛兩步。

“娘還是別去了。”岑開致隻那麽瞧著她,眼神無比清醒,“江風大,娘剛出月子,妹妹還小,吹了風不好,送娘回去。”

柳氏急了,咬牙道:“岑開致!”

“嗯?”岑開致應了,笑道:“看來娘是不喜歡聽裝模作樣的好話,要聽撕破臉皮的惡語?”

正僵持著,就見鄒家的馬車急急而來,鄒夫人帶著一幫丫鬟婆子從車上下來,搶了孩子,架了柳氏就要走。

“放心,房子我都找好了,就在我乳母家邊上,最是鬧中取靜的好地兒。”鄒夫人道,揮揮手趕岑開致他們快走,把柳氏架上馬車,關了車門就走了。

聽到江星闊失笑,岑開致才回過神來,道:“這事兒托給鄒家辦,知道他們會上心,可沒想到動作居然這麽快。”

柳氏要繁華熱鬧,岑開致也不逼她住到浹口去,隻托鄒家替柳氏找屋舍,穩妥了就從岑家搬出去。

柳氏在岑家短住了些時日,許是岑開致和江星闊那幾日忙碌,常不在家中,她在舊宅中又尋到了女主人的滋味,當家做起主來了,岑開致見高姨抹眼淚就抹了兩回,岑伯也眼瞧著她,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神色。

柳氏將家當都收拾妥當了,正好從碼頭直接回新家,不必住在岑家了。

鄒夫人把屋舍買在奶媽子邊上,既能護柳氏周全,也算是盯著她,叫她安生些。

事情妥了,岑開致卻並不是那麽高興,她心腸不軟,也不硬,每每與柳氏交鋒,勝也沮喪,敗也難過,還是回到臨安,被親切溫暖的笑聲圍繞,才有幾分過日子的真實之感。

婚期將至,食肆的喜氣襯得粥鋪愈發冷清寥落,喜帖早就請人寫好了,李氏還生怕有變動,眼下岑開致點頭,她就歡欣給各家下帖子去了。

岑開致得了一遝,有些猶豫躊躇不知道該不該請嘉娘。

泉駒下學回來,想在食肆蹭飯。他來時已經不早了,食肆的吃食都送出去了,灶上就餘了一鍋冷飯,些許時蔬和肉食。

今日是霜降,正所謂無鴨不過秋,灶上倒是蒸著兩隻肚大肥潤的八寶鴨,不過時辰沒沒足,香氣困在蒸籠裏,隻緩緩的滲出來些許,尚未抵得過院裏炙過羊肉的濃香,今日大賣的吃食裏有一道孜然炙羊排,香氣久久不散,泉駒聞得見卻連根羊骨頭也啃不著,大為悲慟。

阿囡抄起腰裙笑道:“既餓了,便是半刻也等不得了,今日新煉了些羊油,簡便些炒個飯吃吧?”

泉駒哪有不肯的。

玉一般的羊油滑入熱鍋之中,沒到底部就已經化了,吃油還得葷油,草植之中芝麻油算是頂香的了,可阿囡覺得,也比不得葷油。

在食肆,哪怕是吃個炒飯必然也不會是簡薄的,灶上沒有炙羊排,還有些生羊肉,羊肉略抓醃一番,下鍋炒熟,阿姥醃製的各種小菜都抓一些切碎下油鍋炒出香來,再入冷飯炒散。

一口鐵鍋裏就炒了一份飯,翻炒的十分均勻,因為裹了羊油,每粒米都微微發亮,羊肉是肥瘦相間的極嫩,肥油的部分像一朵微焦的雲,這種大葷和米飯相結合帶來的充盈享受,實在令人迷醉。

泉駒的肚子裏並不缺油水,本以為這份羊肉炒飯會膩了些,但飯粒瑩澤分明,小菜脆而爽口,香氣直衝口鼻,差點連盤子都啃掉,末了才飲了一口用來解膩的清茶。

人是要吃飽喝足才有點閑心的,泉駒捧著茶走到岑開致身邊。

岑開致正對著張喜帖發呆,眼前人影晃動,抬頭看泉駒道:“炒飯可還好吃?怎麽回來遲了?午膳沒趕上,晚膳也差點叫你錯過去了,可還有肚子,要不要吃八寶鴨?”

泉駒點點頭,又猶豫了一下,道:“胡老爺子去了,我瞧著胡沁傷心,就留了留。”

老人家纏綿病榻多時,這個消息其實並不叫人意外。

岑開致肅了肅麵容,瞧了瞧筆端落下的一個胡字,倒是不用糾結請不請嘉娘了,她定然是不會來的。

心中有準備是一回事,老爺子真去了是一回事,雖說胡沁已將胡家的生意接手的差不多了,不敢說日後多麽銳意進取,保住這一世的富貴總是不大差的。

可他爹一走,胡沁還是覺得慌亂難受,心頭一陣陣發疼,胸口一陣陣發悶,腦袋一陣陣發昏。

嘉娘盯著他嚼也沒嚼的吞下幾隻餛飩,前院不知誰家來吊唁,那哭聲似鬼哭狼嚎,沒有體麵,卻比那些個左腮擦一擦淚,右臉蹭一蹭粉的假惺惺做派要好些。

胡沁‘哇’的一聲把餛飩都給吐了,他本就是強咽下,吐了倒是舒服些,抹了抹嘴,道:“姐,我沒事,心裏難受,熬幾天就行了。”

嘉娘扶胡沁起來,胡沁反握了她的手,道:“好了,你就別操心我了,顧好自己,別往前院來。”

胡沁攙著他姐,胡老爺子剛走,嘉娘就診出喜脈來,也不知是不是胡老爺子用自己壽數換了這個孩子,這胎很穩。

“我不去站著能行嗎?”嘉娘道。

好些下人都去了前院幫襯,後院清靜了不少,回廊上寂寥無人,一時間仿佛天地間隻有他們姐弟倆。

“管他個屁,爹肯定希望你養胎,不願你跪著燒紙錢。”胡沁道:“如今我說了算,躺著去。”

院裏,荊方穿著件單衣正站在簷下,臉上是大夢初醒的恍惚,他昨守了一夜,昏過去了,是被下人抬回來安置在**的。

“姐夫你穿得這樣單薄跑出來作甚呐,腳上鞋都穿反了。”胡沁有些擔憂的看著荊方。

胡老爺子死了,荊方一夜之間連聲音都啞了,他明明沒哭嚎,大夫說是氣結於喉所致,急不得,要慢慢紓解。

姐弟三人站在一處,各個形容消瘦,嘉娘倒是比他們還好些,麵上隱隱有種光澤。

“你們倆快進去吧。姐夫你也別出來了,照顧我姐就行,阿駒今晚上來陪我守夜,別擔心了。”

胡沁把院子留給夫妻二人,荊方靜默的垂眸看著嘉娘平坦如舊的小腹,不自覺的吐露心聲,“這小家夥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他的聲音因為喑啞而聽起來有些陌生,嘉娘倒是心緒平靜,她真真覺得這孩子是她爹給她求來的福報,就道:“都是爹給咱們的福氣。”

荊方沒說話,麵容被夜色浸潤,呈現出一種哀愁的悲色來,嘉娘攜了他的手,隻覺得冰涼涼的,道:“進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