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俗稱火爐的南京城,熱浪滾滾。

王景弘自從晉升為大明永樂朝的大內總管之後,可謂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他開始著力整頓皇宮大內的十二個司局。

許多鄭和時期的司局,不是被杖斃、打入冷宮,就是被撤職。

王景弘提拔了一批新人上台。

這些新人當然都視他馬首是瞻。

他正在逐步實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自我誓言。

但凡以前得罪過他,或是被認為瞧不起他的人,這次可都要倒大黴。

許多人開始後脊發涼。

整個樂舞坊,上到掌事葉嬤嬤,下到學徒,都知道秀瑛惹惱過總管大人。

不用了多久,總管大人這把怒火,就會燒到這裏來。

到時候,不知有多少人陪著遭殃。

坊裏麵的人,開始嫌棄起秀瑛來了,都認為她就是紅顏禍水,掃帚星。

除了徒弟馮貴芝,隻有室友桂月對她不離不棄。

秀瑛自己呢,這幾個月裏隻要樂坊一下班,她就撒丫子往蘇蘭的醫舍跑。

她很充分利用業務,特別是晚上時間學習。

關於她拜醫女蘇蘭為幹娘,準備報考太醫院的事,整個宮內樂舞坊,也隻有桂月知道。

就連徒弟馮貴芝暫時沒告訴,一旦泄露出去可不妙。

畢竟,她還是名戴罪之身的宮女。

“芸娘,你就安心讀書考吧,一旦考上了你就是醫官,這叫鯉魚跳龍門,再也不用受那閹貨的欺負了。”

桂月說得輕快,秀瑛也隻能陪著苦笑。

其實她心裏是一片苦澀,忐忑不安。

聽幹娘說,太醫院初試是七月中旬,離現在也隻有兩個月時光。

她複習倒沒什麽,關鍵是報名之後的資格審核。

一個普通宮女,罪臣家裏的婢女,竟然敢報考太醫院的醫官?

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這樣反常很容易引起官方懷疑。

若派人到芸娘老家一查,拿出畫像請她的父母確認,一切都會大白天下。

現在名是報了上去,可光靠幹娘的顏麵,心裏沒底啊?

幹娘不知道,她實際是鐵鉉的女兒。

鐵鉉可是朱棣最痛恨的人。

倘若蘇蘭知道她是鐵鉉女兒,肯定不敢收留,更不會搭理。

報名之後,她變得寢食難安,如坐針氈。

這種‘狸貓換太子’的把戲,一經查實就是殺無赦的死罪,還會牽涉不少人遭殃。

“看你這些天裏眉宇緊鎖,皺紋都出來了,你就放寬心吧,你的幹娘可是皇後娘娘的醫女,王公公就算最蠻橫,他也不敢對你怎麽樣的。”

桂月壓根就不知道秀瑛的內心世界,還以為她在擔心王景弘呢。

“我要沒事,王公公沒地方發泄,他就會往你們頭上灑氣,等於是我禍害了大夥麽。”

秀瑛隻好順水推舟,裝出就是擔心王景弘的模樣。

“哎,聽天由命吧,大不了刻扣點咱們的月錢,這也沒啥了不起的,月錢本來就少,靠這個發不了財,別管了,愛咋咋的。”

桂月倒是個樂天派。

“嗯。”

秀瑛想了想也的確沒什麽好辦法。

前幾天聽蘇蘭幹娘說,她想到了請徐公子幫忙,跟東宮周公公去說了。

可人家周公公回複說徐公子忙著呢,作為皇帝欽差下鄉巡視,已經好幾個月了。

唉,聽天由命吧。

她已經精疲力竭,像一隻螞蟻似的,準備隨時被捏死。

“哎芸娘,今兒個你咋還不回醫舍?抓緊看書複習備考啊。”

見秀瑛躺在**懶勁無神的樣子,桂月嚷嚷道。

“今日幹娘陪皇後娘娘上清涼山去了,過兩天才回呢,我懶得動了,今晚就在這裏陪著你。”

秀瑛嘴角咬著自己的頭發絲,哎聲歎氣道。

“哎…由著你吧,我去打開門透個氣,房間裏悶得慌。”

桂月也隻能幹著急,她打開房門走到院門口喘氣。

忽地,她折跑了回來,“芸兒快起來看啊,有輛官輦停在路邊,掛的好像是東宮銘牌,會不會是來找你的?”

“什麽…東宮?”

秀瑛聞言頓時精神一振。

她一躍從**翻起,穿上鞋走出宿舍來到院門。

隻見十幾步開外,一輛豪華車輦停在路邊,一個四旬年齡的大太監,正往她這邊張望。

秀瑛當然認得此人。

東宮內侍總管,殿前大太監周平,也就是小安兒的義父。

周平看到了秀瑛,向她猛招手。

秀瑛心領神會,她快速向車輦走去。

“周公公…”

她招呼一聲,正要跪下行大禮,被周平擺手製止,“趕快上車,有人在車廂裏等你。”

秀瑛點了點頭,在周平攙扶下才登上高階車廂。

“徐公子…”

見到車內的人,她激動地輕呼一聲,雙膝一軟跪在地板上,眼淚奪眶而出。

“快起來。”

徐欽低喝一聲,一個箭步向前攙扶。

可此時的秀瑛,不知是數天焦躁造成的身體虛弱,還是由於太激動。

似乎有些昏厥,癱瘓在地根本站立不起。

這兩天她寢食難安,神經緊張得已經崩潰。

徐欽沒法,隻能把她一個嬰兒抱,放置在車廂裏的軟榻上。

這時,車輦已經啟動,按吩咐就在宮裏麵慢慢驅動,轉圈。

秀瑛也不再害羞,她大著膽子雙手環著徐欽脖頸,螓首枕在他的胸前,低聲哭泣。

說來也巧。

徐欽完成了淮安府的田稅新政推廣布置,留下楊士奇等一幹人馬,自己奉旨於昨日返回京師。

今日一大早,忙不迭在禦書房麵聖。

朱棣隨即傳來了國師姚廣孝,和戶部尚書夏原吉。

四人在禦書房裏分析探討了一個上午。

最後,決定迅速在全國範圍內展開新政推廣,仍然有徐欽掛帥任欽差,在全國範圍內巡檢督導。

重擔壓肩,徐欽無法推辭,隻能是硬著頭皮接下來。

下午,他在正陽殿麵見太子,將這次揚淮試點又匯報一遍。

兩人還談論了一些觀點。

徐欽的意思,是讓太子乘機插手各州府的文官係統調整,還有全國的稅課司等官吏。

朱高熾非常認同,他準備跟蹇義商議,從國子監、太學堂裏選拔一批新人,再從今年秋考中選擇一批。

反正整個田稅新政在全國推廣完畢,至少一年,完全落實的兩年以上。

接近傍晚,待他回到詹事府衙門,周平才有機會悄悄告之蘇蘭與秀瑛的事。

徐欽事不宜遲,就馭車過來了。

徐三郎當車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