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阿夏,這樣大叔也就放心了。”說到這裏林易之忽然極力想伸出自己的手,看樣子似乎是想撫摸阿夏,褚桀見狀趕忙將阿夏帶至床邊,接著從被窩中摸出林易之的手輕輕放到阿夏麵前,林易之的手異常冰冷。

阿夏乖乖將小手遞了上去,林易之似乎是使用自己最後僅存的一點握住了那雙小手,真溫暖啊,那就是生命的溫暖嗎?林易之接著把阿夏的小手交給一旁的褚桀,笑閻羅猶豫了一下,他明白林易之此舉無疑於托孤,這一握背後意味著一個男子漢之間的約定。然而最終褚桀還是接過了那雙小手,同時也意味著接過了一份責任。

林易之笑了,說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人,要是兄弟你剛才毫不猶豫就接下我恐怕就不會放心把阿夏交給你了,這份擔子很重,不比你力戰群豪來得容易多少,甚至要更為困難,兄弟你真的做好這種準備了嗎?”

“盡力而為吧。”褚桀歎息道。

一般人聽到這樣的回答或許會覺得對方是在刻意推脫吧,不過林易之明白對於褚桀而言這已經是最大的承諾了。他很欣慰,可忽然似乎又想到了什麽,拉住褚桀的手說道:“賢弟,愚兄命不久矣。古人雲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我最後有幾句肺腑之言希望交待賢弟,不知你聽不聽得進。”

“大哥請說。”

“兄弟你天賦不凡,膽識過人,若走正道將來前途不可限量。隻是太過桀驁不馴,任俠好氣,需知滿招損,謙受益,剛極易折,今後還望收斂審慎為妙。愚兄年輕時與你性子相近,隻感覺什麽正義,是非不過是勝利者拿來裝點得借口而已,立誌憑自己的本領做一番事業,可直到如今我才發現,力量並不代表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善惡是非自在人心。兄弟你本質不壞,就是戾氣太深,長久以來不僅害人恐怕總要害己。需知這世上遠有比勝負生死更為重要的東西,當你真正找到的那一天或許才能成為真正的強者。正所謂良言苦口,忠言逆耳。無論賢弟愛不愛聽,都請將這番話牢記在心。”

“我知道,前不久有人剛和我說過同樣的話。”褚桀答道。

“誰?”

“蕭毅。”

“江東蕭毅!?你最近見過他?”

“嗯,就在上個月。”

“原來如此,果然英雄所見略同。蕭毅,蕭毅,林某果然沒有看錯你。隻是此生不能再當麵與你一決勝負實在可惜。”林易之說到此處不禁微微歎息,似乎顯得頗為遺憾。

此時褚桀忽然想起任臻還在一旁,靈機一動,忙對阿夏說道:“時間不早了,阿夏咱們先出去,讓你大叔多休息。這裏就交給你臻姐姐照看吧。”

“不嘛,阿夏還想再陪大叔一會兒。”

“乖,阿夏聽話,忘記剛才你答應大叔什麽了嗎?”

“哦,那大叔你好好休息,阿夏明天。。。明天再來陪你。”阿夏雖然年紀幼小,可自幼經曆坎坷,對於死亡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概念,所以當說到明天這個詞時連她都覺得有些猶豫。

“嗯。”林易之笑著點了點頭,接著褚桀就帶著阿夏退出了房間,與任臻擦身而過的瞬間他小聲說道:“有些話再不說恐怕永遠也沒有機會了哦。”

任臻聞言臉上頓時一片緋紅,眼神遊離不定。而褚桀隻是會心一笑,接著便順手帶上了房門。房間裏頓時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寂靜,昏黃的燈光不住晃動,將氣氛承托的有些悲涼。任臻靜靜來到林易之的床邊,不知為何對方似乎刻意逃避著她的目光。

“咳,咳。”終於林易之一陣劇烈的咳嗽打破了現場的沉默。任臻見狀趕忙將他身後的枕頭墊高了一下,讓其能夠依靠在上麵,同時又倒了一杯水遞到了他的麵前。

“你不要再多說話了,好好休息。”

“不要緊,我沒事。”林易之臉上雖然掛著微笑,可眼神中卻依舊透露出了苦澀,誰能想到昔日名滿天下的白虎郎君最後竟落到如此田地了呢。

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越來越虛弱的樣子,任臻感覺自己心似油烹。“有些話再不說恐怕永遠也沒有機會了哦。”褚桀臨走時的話反複回響在她的耳邊,終於任臻鼓足了勇氣。

“其實。。。”

“嗯?”

“其實很早我就知道你的身份。”終於任臻打破了長久以來的心結。

“什麽?”林易之似乎有些意外。“

”其實當初師傅救你的時候就察覺有些異樣,他老人家雖然不習武,可卻有不少武林人士慕名向其求過診。所以他當時就看出來你的傷絕非尋常山野草寇所致,而且你自己還身負武功,火候還著實不淺。聯想到途中聽得的傳聞,他老人家當時就懷疑你是不是白蓮教的人,不過我們隻是大夫,最重要的是救死扶傷,所以當你醒來後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師傅也就沒有再追究。大約過了幾個月曾經有夥人到村裏找過你,不過被寄奴打發走了,並且就吩咐我們不要對外聲張。直到他臨死前還特地囑咐我不要把這個秘密泄露出去,就把你當成是咱們村裏的吳樵夫。”

林易之聽到這裏頗覺驚異,沒想到其中居然還有這樣的隱情,幸好自己這幾年改過從善,沒有再造罪孽,否則自己的未死之事早已公布於世,自己哪裏還能活到今日。上官大夫這師徒倆對自己實可謂有再造之恩。

此時隻聽任臻接著說道:“起初我也不太明白師傅為何要冒險包庇一個白蓮教徒,可後來通過和你接觸,我發現其實你。。。你是個很不錯的人。心地又好,又溫柔,尤其是見你對阿夏那麽照顧,就像是對自己親生女兒一樣,總是那麽無弱不致。漸漸地我發現自己似乎。。。似乎有點。”說到這裏任臻臉漲得通紅。

“哦,我明白。這些年承蒙你們師徒的關照。我對此一直感激於心。”林易之似乎是意識到她想說什麽,趕忙岔開了話題。任臻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這些年來每次都是這樣,每當她要表露自己的心意時,林易之總是會有意無意地逃避,而任臻出於女孩子的矜持也一直不敢再向前邁進一步,果然倆人就在一種微妙的氣氛中蹉跎至今。

“這一次又要放棄了嗎?”任臻在心中暗暗問自己,然而看到林易之那張憔悴地幾乎不成樣子的臉,終於感情壓過了矜持,她終於大膽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不,你不明白,我說得不是這個意思。其實長久以來我怎麽想到你應該知道,可你似乎總是在刻意逃避著我,弄得我心也亂了,生怕自己表錯情,生怕說出來被人拒絕,生怕那樣今後大家相處起來會尷尬。可褚兄弟說得對,有些話再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了,為了將來不後悔,所以我現在就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其實。。。其實我喜歡你。”當喊出那三個字的時候連任臻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林易之先是一愣,或許連他都沒有想到一向溫柔的任臻居然真的將這些話直接說出來。然而漸漸地他的臉色平和了下來,眼神顯得如此溫柔,“其實我不配讓你喜歡。”林易之苦笑道。

“我說配你就配,無論你是叫林易之也好,叫吳大漢也好,叫什麽名字都沒關係,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喜歡你的溫柔,喜歡你的耐心,喜歡你的微笑。”

“可那些也許都是我裝出來的,也許實際上我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不會的,我相信自己不會看錯。而且。。。”說到這裏任臻停頓了一下。“即便你是個壞人也無所謂,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

林易之苦笑了一聲,心中可謂五味雜陳。“我已是個將死之人,現在再說這些也是無用。”

“正因為這些我才更要說。”任臻輕輕握住了林易之的手放到了臉旁。“哪怕隻有一刻能讓你明白我的心意那一切就足夠了。那現在換我問你,咱們的吳大叔,你喜歡我嗎?”這樣的話平時的任臻是絕對不會說的,然而今天她似乎拋下了一切顧忌,隻為換一個答案。

林易之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努力抓緊任臻的手說道:“嗯,喜歡。”

“太輕了,我沒聽見。能再說一遍嗎?”

“我喜歡你,我林易之喜歡任臻。”林易之幾乎是用自己僅存的力氣喊出這句話的。

眼淚順著林易之的手背滑落下來,那是任臻的眼淚,她一把撲到林易之的身上,泣不成聲,然而這一刻房間裏洋溢的並不是悲傷苦痛,而是一種喜悅歡愉。這世上還有什麽比你得知喜歡的人也愛上了自己還要美妙的事呢?這一刻林易之的心中無比安寧,塵世間他最為放不下的兩件事在這一刻終於都解決了,盡管他或許沒有時間去享受來之不易的愛情,不過這似乎不重要了,有些事曾經擁有過就已足夠了。他閉上了雙眼,握著任臻的手靜靜等待著那一刻的來臨。這時他忽然想起東漢馬援的那句名言“男兒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焉能臥床榻死於兒女手中?”曾經他覺得這才是男子漢應有的浪漫,可此時他卻忽然覺得這位古人也未免有些不解風情。能夠在心愛之人的陪伴下安詳寧靜地死去何嚐不是一種幸福呢?

天漸漸就要亮,白虎郎君這個曾經轟動武林的一代豪傑,最初以一種誰也沒想到的方式離開了人間。

或許是因為早有預感,所以當第二天人們發現林易之的屍體時,大家的反應都很平靜。按照林易之的遺願,後事從簡,就近埋在了安平鎮外的山上,盡管鎮上的居民與林易之並不熟悉,可由於任臻與褚桀的關係,出殯那天還是有不少人自發前來送葬,而任臻在此期間表現的如同一個未亡人,將所有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林易之去世後變化最大的即不是阿夏,也不是任臻,反而是褚桀。原本愛說愛笑的他忽然變得很深沉,經常會一個人跑到林易之的墳前一待就是整整一天,一言不發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麽。而這一切都被任臻瞧在了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