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讀書人都有個毛病,好為人師,這書生自然也是如此。一見笑閻羅誠心誠意地請教了,於是便開始滔滔不絕的解說起來:“原來如此,那也不怪你少見多怪,這位“小薛濤”名滿天下,昔日曾是秦淮河一帶教坊中的頭牌,高張豔幟,名滿天下,最難得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詩詞歌賦無一不精,當真是色藝雙絕,不過聽說她已引退多年,久不接客。這次不知為何居然跑來了咱們重慶,川中一帶的風流人士聽聞此信,早已轟動,你看這不都趕來隻求一睹佳麗芳容嗎?不和你多說了,再這樣下去位置就要被別人搶了。”書生說了半天這才察覺情況不對,趕忙撇下笑閻羅向前趕去。

笑閻羅也不攔他,其實剛才這番話他也隻聽了個似懂非懂,他自幼讀書不多,識字都有限,尋常人一聽“小薛濤”三字自然明白是何等人,書生要直接和他說青樓也就罷了,可偏偏讀書人愛拽文,說什麽教坊,他哪裏懂這些啊。隻知道船主似乎是個女人,而且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這麽多人來這似乎都是為見她。笑閻羅不禁有些好奇:“這女人得有多好看,值得這麽多人來這裏排隊就為見她一麵?也罷,我也去開開眼。”思想到此,笑閻羅整整了衣冠,也不去排隊,大步流星直接便往船裏闖。

“喂,這位官人好不曉事,怎麽硬往裏闖啊。”可他剛踏上船板就被兩個身材壯碩的老媽子給攔住了。

“哦,我來求見“小薛濤”的,她在船上嗎?”

“我說你這官人好生糙莽啊,我家姑娘的別號也是你隨便叫得嗎?你看來這裏的人都是求見我家姑娘的,想見先下去排隊,等我家姑娘合適有閑暇自然會招見爾等。不過就閣下這付樣子,估計也入不了我家姑娘的青眼。”老媽子邊說邊看著笑閻羅,眼神中滿是鄙夷。

笑閻羅此時差點沒氣樂了,心說有什麽的主人就有什麽樣的仆人,看不出這位姑娘排場還挺大,她身份再高比“十二神將”如何?連李園那種地方我都來去自如,難道就這麽一艘破船爺還上不去了?若擱平時,以笑閻羅的脾氣早就硬往裏闖了,可偏偏眼前阻擋自己的全是女人,一時之間竟還真有些不好意思動手。

“喂,那1小子你怎麽插隊啊?懂不懂先來後到啊?大爺都在這等了一個時辰了,快給我到後麵排隊。”此時一旁排隊的那些人早就不幹了,被他們這麽一鼓噪笑閻羅更覺不方便出手,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於是口中含糊答道:“好,爺認倒黴,排隊還不行嗎?”邊說邊往後就走。

排隊眾人見狀又是一陣埋怨,心說此人好不曉事。笑閻羅也不搭理他們,自顧自走到隊伍最後,看沒人注意,忽然閃到了一邊。

“你們叫爺排隊我就排隊,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今天我非要看看這“小薛濤”到底有多了不起。”笑閻羅生性乖張,別人越是不讓他幹的事他偏要幹,感覺似乎像個任性的孩子。他見此時天色尚早不便行事,於是就在碼頭邊找了個麵攤坐下,一邊吃麵一邊觀察花船的動靜,可一直到斜陽西下,夜幕將至,這位“小薛濤”居然也未曾召見一人,將船外這些風流才子,富豪士紳足足晾了一下午,可偏偏眾人似乎還心甘情願,無怨無怨。看得笑閻羅嘖嘖稱奇,他原本想等人群散了再去動手,可結果麵攤老板先不幹了,就這麽一回時間笑閻羅已連吃足有一斤麵,攤主在碼頭邊擺攤非止一日,平日來的多是背夫挑客,由於是幹體力活,所以飯量大的也算不少,可卻從來沒看過如此吃貨,攤主為人善良,生怕他再這麽下去把肚子吃壞了,趕忙上前勸阻。笑閻羅這才無奈停手,見眾人依舊沒有要散的意思,於是便在周圍又溜達了一圈,一來消遣時間,二來化食。這一溜達又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等他回來已是華燈初上,碼頭上的人大多已經散去,可偏偏花船前依舊是人頭攢動,笑閻羅不禁讚歎這夥人好耐性啊。此時再看花船內外早已點起了燈,夜幕之下更顯得光彩奪目。笑閻羅雖不通風月,可此時一見也不禁暗暗叫好。當即決定動手。

他趁人不備潛行到岸邊,刻意在遠離花船的地方下水,別看他自幼生長遼東,這水性卻也頗佳,慢慢從水下靠近花船,岸邊與船上眾人居然都沒有發現,等到了船隻背向碼頭一側,他才緩緩浮出水麵,見無人發現這才攀爬上船,動作之靈敏宛若猿猴。等到了船扶手一側,他先悄悄探出頭觀看甲板上的動靜,以內河船隻而言這首花船體積頗大,甲板上頗為寬闊,朝碼頭一邊幾個老媽子以及嚴陣以待,防止別人硬闖,而一邊的主艙,則是燈火通明,隱隱有絲竹之聲傳出,悠揚悅耳,幾個丫環來往穿梭,似乎裏麵正在舉行宴會。與那看門的幾個老媽子不同,這幾個丫環多值妙齡,頭疏雙髻,麵目清秀,大有古風。下人尚且如此,主人那還得了。笑閻羅此時好奇心更盛,趁眾人不備,翻身上船,幾步就躍上了主艙之上,他身材本就瘦小,此時動作更是快如狸貓,饒是船上燈火通明,周圍這麽多人居然無一察覺!

為怕暴露,笑閻羅也不敢直身,趴在艙頂上匍匐前進。等移動到背向碼頭這一側才施展蠍子倒爬牆的功夫,整個人倒吊著,透過舷窗觀察主艙裏的動靜。剛一探頭,撲鼻便是一股香氣,中人欲醉,可偏偏又不使人感覺豔俗。接著便聞一陣琵琶之聲,抑揚頓挫,著實可聽,隱隱有金戈鐵馬之勢。笑閻羅雖然不通音律,也覺非同凡響,思緒竟似乎也被這琴聲拉回了草長鷹飛得關外遼東,忽然琴聲一停,接著便響起了一陣簫聲,聲音低沉婉轉,如泣如訴,仿佛有人在你耳邊淺吟低唱,說不盡的幽雅,道不盡的寂寥。可偏偏又隱隱透著一中孤高之感,笑閻羅隻覺似乎頗為理解這種心境,一時間凝神細聽,居然忘了觀看吹湊之人的相貌。

過了許久簫聲才漸漸停下,此時隻聽另一個美妙至極的女聲說道:“月兒,許久不見,你的簫聲更為精進了。”笑閻羅一聽不禁大驚,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人說話竟也能說得如此好聽,似乎足以與剛才兩件樂器頂足而三。

“哎~”此時忽聽另一人長歎一聲,這歎息聲中似乎透著無限的失望,無限的寂寥,笑閻羅天性率真,剛才又為樂聲所感,此時隻覺心中種種情緒激**,聽此人這一歎,似乎內心愁苦難言,竟有些不禁要為其掉下淚來。

“吹簫之道講究的是憂而不傷,我剛才簫聲中一味愁苦,明顯已落了下乘。你居然還拿這話來擠兌我。”說話的也是個女人,聲音低沉,宛若男兒,感覺得出此人性格頗為堅定,可於這剛直之中似乎又透出一種嫵媚。

“喲,怎麽?人家誇你幾句也不愛聽?”剛才那個優美的聲音再次響起,語調乍聽起來好似埋怨,可又隱隱有幾分撒嬌之氣,笑閻羅隻覺心中一動,此時才想起定睛瞧看,別看這花船外表華麗,可裏麵的裝飾卻頗為簡單,透出一種清淡素雅之感,正中一張圓桌,上麵放了一壺酒以及各色果品小菜,量都不大,但都極其精致。一旁放了一個仙鶴狀的銅燈,造型精巧,似乎是件古物。艙口兩個侍女垂手而立,容貌氣質比剛才笑閻羅在甲板上所見諸女更勝幾分。桌子兩邊各坐了一人,一人手中執簫,一人懷中飽琴。飽琵琶的那個正好背對著笑閻羅,看不清楚麵貌,可隻是這個背影就足以讓人神魂顛倒。笑閻羅一生走南闖北閱人多矣,可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的背影能有這麽漂亮,所謂婀娜多姿不過如此。直覺告訴他,這個多半就是那位“小薛濤”,背影尚且如此,正麵那還了得?難怪這麽多人在外麵站了整個下午就為見她一麵。在她對麵坐著一人,一身男裝打扮,表情落寞,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家的風流才子,落魄王孫,可定睛一看原來也是個女人,相貌也頗不惡,難得在清秀之中透出幾分英氣,男人比之無其秀,女子比之失之柔,透出一股難得的中性之美。剛才歎氣的似乎就是她,此時聽“小薛濤”埋怨,她一陣苦笑道:“古人為博美人一笑,雖葬送江山社稷亦所不惜,以前我對此一直有所懷疑。可自從認識了你,才信所謂傾國傾城並非虛妄,你這一撒嬌,我身為女人尚且心動,若是換作須眉男兒,隻怕讓他們為你去死也毫無怨言。”

笑閻羅在船外聽了這番話不禁點頭讚同,以自己這般定力剛才聽了這幾句話也覺心動,尋常之輩更是不在話下。頓時對於這個男裝麗人頗生親近之感。

小薛濤聽罷,又是一笑,那笑聲說不盡的嫵媚。“難得,咱們的月兒也學會誇人了。那我這個做姐姐的是不是也該有所回報呢?別說,你穿上男裝樣子還真是俊俏,連我看了都動心。反正那些臭男人我也看不上,不如姐姐我就以身相許,嫁了你如何?”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她故意把音拖得很長,透出一種令人抗拒的**之意。

笑閻羅聽了直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若換了旁人隻怕非摔下來不可。其實又何止是他,那位男裝麗人,雖然明知小薛濤是在說笑,可也不自覺地一陣臉紅,窘迫道:“還說是做姐姐的,好沒正形,一來就拿人家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