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原來是這樣。”卓邁低吟道,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金萬年,道:“這樣說來,金小旗看來是並無過錯了。”

“大人容稟,李大人未表明身份之前,小的卻是有所怠慢。但是之前已經之前,李大人已經原諒小的了。”聽到李毅為自己開脫,金萬年連忙道。

李毅也是道:“這件事都是下人莽撞,這才衝撞了大人。夜晚天涼,還請大人繞過金小旗,進屋休息吧。”

卓邁點點頭,他可是不傻,自然看出來其中有蹊蹺之處,隻是李毅已經說清,自己沒必要在追究。

當下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金小旗就起來吧。”

金萬年聽了頓時露出劫後餘生的神情,大聲叩首道:“謝謝大人。”

卓邁看著周圍圍著很多兵丁,冷冷一笑,道:“但是你衝撞上官,乃是犯了規矩。自去領三十仗,算是長長記性吧。”

說完轉頭就走,王恒立刻小心翼翼的在前麵領路。

李毅歎了一聲,卓邁這般直接離去,顯然是不給自己求情的機會,當下向著金萬年歉意的點點頭,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進了屋舍,分別落座。

這時候有兵丁泡好茶水端了上來,低著頭不敢看麵容肅然的卓邁。

顯然是剛剛其官威太重,嚇得他們有些恐慌。

卓邁見了端了茶水,喝了一口,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夜風寒冷,他年級有不小了,被吹得身體發冷,如今喝了茶水,頓覺暖和許多。

外麵的嘈雜散去,三人分別落座,氣氛有所緩和。

李毅兩人喝了口茶,濕了濕喉嚨,將方才低落的心放了下來。

卓邁喝完杯中茶水,口氣也不再如方才那麽硬道:“李大人這番去順天,聽說是參加院試?”

李毅點點頭,道:“下官因為賑災有功,被皇上辭了官位。此乃榮譽,卻非下官心意。所以下官還是想要繼續參加科舉,爭取謀得正宗出身,為朝廷盡力。”

這種話說的已經是十分順口,冠冕堂皇之下,任誰也不知道李毅隻是想要個士大夫的出身。

聽到李毅謀得官位,卻還想以科舉進官,卓邁和王恒都是微微抬起頭,隻是一人眼中滿是敬佩,一人則是讚賞。

卓邁讚賞的看著李毅,笑著道:“你倒是有誌氣。散官再好,也隻是清流顯貴,算不得什麽,還是像本官這樣進士及第才能謀得高位。眼下朝廷人手不足,陛下求賢若渴,你若是能夠進士及第,又有散官職位,怕是任誰都會高看一眼,就是皇上也將重用。”

李毅聽了拱手道:“下官還將參加院試,中與不中還不知曉,哪能有此野望。”

“倒是個沉穩的性子!”卓邁點了點頭道,“不知你師從何人?”

李毅心知卓邁要調查自己的背景了。

大明官場擅長培養後繼,最為常見的就是提拔自己的學生,讓其充當自己的助手。而這些學生大都是從科舉中識人籠絡來的,所以每次科舉都是朝中角逐的重點,不說會試,就是各道的鄉試都會有一幹朝廷大員下去擔任主考。為何,就是為了尋找人才,扶持自己的勢力。

很顯然是自己表現出色,又有散官官位,這卓邁起了拉攏之心。

倒是這等小胳膊小腿,李毅此事卻是看不上眼,立即道:“下官老師乃是保定高陽人士。”

“保定高陽?”卓邁還沒覺察,道:“高陽倒是有許多知名學堂,尤其孫氏族學最是出色,你可是在其中讀書?”

李毅笑著道:“正是在此處。”

卓邁捏須道:“由此處出來,看來李大人才學也不會差。不知你可有恩師?”

李毅當下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道:“在下已經有了恩師。”

聽到李毅有了恩師,卓邁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有些敷衍的問道:“恩師何人?”

“恩師名號愷陽。”提到自己的老實,就算不喜炫耀的李毅聲音也大了幾分。

卓邁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還是問道:“號愷陽?怎麽聽起來這麽耳熟。”

等他說完這句話,突然臉色一變,扭頭看著李毅道:“可是愷陽先生,孫承宗孫公?”

李毅淡淡的點點頭,看著卓邁驚訝萬分的神情,笑著道:“正是恩師。”

好吧,自己老師這塊招牌可是終於有用了。

聽到李毅的恩師乃是孫承宗,卓邁整個人都沒法冷靜了。

他乃是朝廷命官,對於曾經擔任帝師,手握大權,位極人臣的孫承宗怎會陌生。當初就是魏忠賢權勢滔天,殺了左光鬥、楊漣等人的時候,都奈何不了孫承宗,可見其地位之高。

早就聽說孫承宗收了一個關門弟子,但是因為遠在保定,沒有正式介紹,朝廷中人和文壇先生們就沒有多麽了解,但是怎得想到,今日自己竟然巧遇到這個孫承宗的關門弟子。

當下卓邁臉上的傲意頓時收斂起來,笑容也熱情許多,看著李毅道:“我等之前就聽說孫公收了一個關門弟子,卻是沒想到今日能夠在這裏一見,真是難得。”

卓邁乃是京官,又是禦史,從剛剛開始就眼高於頂,這個時候卻是以平等的口氣說起話來。

旁邊的王恒見了十分詫異,左右看著李毅、卓邁,一時間倒是沒有想到李毅的師傅是誰。

講了自己恩師,李毅也就自在許多,有了靠山好乘涼,自己雖然沒有實權高位,但是有了孫師,這個大靠山,就是麵對六部尚書也不發怵。

卓邁笑容親切許多,當下有些套近乎的道:“不知道孫公今日身體如何?”

李毅道:“恩師身體尚可,多謝大人掛念。”

卓邁點頭道:“那就好。孫公為了大明嘔心瀝血,如今年事已高,身體最是重要。你下次見到孫公,幫我帶聲問候。”

好吧,這就開始通過自己搭關係了。

李毅還以為這卓邁乃是正直之人,沒想到這經營手段絲毫不差啊。

兩人閑聊,但是將王恒晾在一邊。

但是王恒不僅不敢露出不快,還老老實實的坐著,像是一座雕塑。

李毅見了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叨擾,卻是誤了大人的事情。不知大人這麽晚到這裏,是不是有事和王百戶相商?”

卓邁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近日來乃是為了公事,如今卻是一直和李毅套起近乎來了。

當下他咳嗽一聲,瞥了一眼王恒。

王恒連忙正襟危坐,裝作認真傾聽的樣子。

見到著武官恭敬,卓邁滿意的點點頭,道:“今日來卻是有公務。明日你帶著手下與本官去死人嶺一趟。”

其實公務言明,調動起來要出示公文印信,但是這卓邁隻是簡單的下了令,其餘俱是沒有。而王恒唯唯諾諾,也不敢多言。

由此可見,官府規矩已經形同虛設,武官很多時候像是家奴一樣,被這些文官呼來喝去。

以小見大,李毅在旁邊倒是隻能歎息。

隻是下了令,卓邁就不耐煩的揮揮手,讓王恒出去。

王恒聽了非但沒覺得屈辱,反倒是鬆了一口氣,這就要離去。

剛剛掀開門簾,孫鈰正好站在門口。

孫鈰看著王恒,麵無表情的道:“敢問百戶大人,李毅可在裏麵。”

卓邁也聽到孫鈰和王恒的對話,當下看著李毅問道:“外麵是何人?”

李毅道:“乃是與我一同參加院試的師兄。”

卓邁奧了一聲,倒是沒有在意。

這時候李毅又補了一句,“乃是孫公六子孫鈰。”

孫承宗六子這個名號一出來,卓邁的目光頓時迸發出色彩,當下連忙站起來,道:“王百戶,請孫公子進來。”

李毅看著這般變臉的速度,倒是佩服。

當下王恒帶著孫鈰進來。

孫鈰怎麽說也是孫師的兒子,見過世麵。

看到卓邁也在房中,拱手道:“下官孫鈰拜見大人。”

李毅在旁邊道:“孫鈰賑災有功,也被賜予七品散官。”

聽到這番話,卓邁笑著道:“果然虎父無犬子,孫公的兒子這般年輕就為大明分憂。”

孫鈰聽人誇獎,這才道:“大人盛讚了。”

當下卓邁請孫鈰坐下,好言籠絡。

李毅看到王恒被涼在門口,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就起身請他入座。

人情往來,都是交際,四人坐下交流一會,也就是有了交際。

最後散去已經是深夜,李毅倒是見識了這當官聊天的能力,可真是滔滔不絕。

第二天一早,朱齊龍就已經備好了行禮與馬匹。

王恒和金萬年出來相送,送了一些野味。領走的時候,卓邁露麵鬆了一番。

當下四人繼續上路,迎著朝霞處罰,火雲絢麗,萬物開陽,倒是心曠神怡。

直接繞過了琉璃河,這時候四周的村莊塢堡也變多了許多,倒是行人往來,雖然熱鬧許多,但是看他們衣衫襤褸,麵黃肌瘦,想來生活也不是好過。

終於到了順天府三裏之外,已經能夠看到城牆。

李毅坐在馬背上,抬頭看著遠處的順天府城牆,也就是北京城牆,隻覺得天地相接之處已經不再遙遠,京城城牆宛如一條巨龍蜿蜒盤桓,在天與地之間蜿蜒幾十公裏,一眼都看不到邊際。

雖然城牆灰沉沉的,但是那鐵幕一般的巍峨恢弘的氣勢著實逼人,就算李毅這種心中沒有敬畏的人,這個時候也是心中一跳,小心的收斂住呼吸,唯恐警醒這個龐大的天下巨城。

孫鈰是來過京城的,當下也是麵露感慨,用馬鞭指著城道:“天下大才,盡聚於此。不消多時,我們兄弟二人必將在其中暫居一席之地。”

這番話說的豪情萬丈,李毅轉頭看著神情興奮的孫鈰,開口道:“輔國安民,今後謙和必將名揚天下。”

昨日卓邁的讚揚就讓孫鈰興奮半天,今日聽了李毅這番話,更是高興萬分。

在他的心中,從沒有比此刻更想接近那權利的巔峰。

兩位少年跨馬橫鞭,揮斥方遒,誰都沒料到十年之後他們一人位極人臣,一人威震天下,卻是成了宿命中的敵人。

四人下馬步行,和擁擠的人群一同進了京城。

看著巍峨雄偉的城樓,李毅心中暗歎這種巨大的工程,怕是數百年之後都是天下一絕,誰能想到有著天下財富和人力的華夏民族,曾經締造過如此之多的輝煌和偉大。

既然來了京城,自然是要尋找住處。

好在孫家在京城還有一處宅院,一直有人打理,倒是不用辛苦尋找住處。

當下四人去了宅院,管家早就收拾好房間等候,很快就安頓好了。

既然到了京城,見識了雄偉的大明都城,那就不能再錯過京城內的繁華。

剛剛整理好行禮,孫鈰就走了進來,要趁著天還沒黑,拉李毅出去逛逛。

李毅見過後世的酒肉風流,對於都城繁華倒是沒有多大興趣,但是孫鈰感興趣,倒是不能補貼一下。

所以他就放棄了本來想趁機做幾篇文章的打算,帶著朱齊龍出了孫府。

四人走到鬧市街道,之間兩旁燈籠高掛,紅光伊人,吆喝不斷,倒是一副繁華景象。

想到劉仲企那等流民因貧困無望成匪劫道,又見這城中繁華優勝的景象,李毅倒是感歎良多。誰能想到大明繁華如今竟然隻存在於風流鬧市之中。

孫鈰本來就是紈絝,成了輔國社總理之後成熟許多,但是此時卻是興奮。

他看著周圍的酒樓茶肆,笑著道:“這順天府的繁華倒是和應天不同,秦淮河終究是多了一股酒香胭脂氣,不像這順天府雄偉大氣。”

這時候旁邊的河道有遊船駛過,槳聲燈影,隱約可聞女子歡笑聲。

食色性也,李毅也是轉頭望去,隻見到女子們身穿紗衣錦繡,明眸柳腰,倒是楚楚動人,讓人心動。

雖然知道這些人都是畫舫女妓,但是這番溫柔鄉的風花雪月,還是讓李毅隻覺得煞是美麗。

這就叫做風景如畫吧。

李毅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古色古香的場景,逛了一圈鬧市,倒是覺得將大明所有的文化精華粗略看了一遍。

逛累了自然是要吃飯,而京城的吃食也是多種多樣,不管是北方的,還是南方的,隻有有銀子,在這裏都能吃的上,而且還非常的正宗。

李毅雖然財力雄厚,但是苦日子裏過出來的,倒是節省之人,可是孫鈰卻就不是了。

他看到一座酒樓,當下拉著李毅進去,十分熟練的點了許多吃食,看樣子以前沒少吃過。

李毅想了想倒是覺得自己也是委屈了孫鈰,自從拉他進入輔國社,這個總理就鑽進了輔國社之中每日處理事情,以前那個風流灑脫的孫鈰不見了,倒是成了一個忙忙碌碌,馬不停蹄的實幹派。

這樣下來,孫鈰告別紈絝生活也有好久了,怪不得這一來京城就變了樣子。

酒樓裏人並不多,四人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看著下麵街道熱鬧場景,等著飯菜上來。

不久之後小兒吆喝著端上來飯菜,李毅看了一邊發現好多都是沒吃過,嘴裏的口水分泌的也旺盛起來。

孫鈰笑著指著飯菜,一個個叫出名字,然後還說出是哪個地方的吃食,像是十分精通。

好吧,李毅又發現自己並不了解孫鈰,或者說不了解一個紈絝的世界。

話不多說,自然是開吃。

四人都是趕了大半天的路,都是饑腸轆轆,當下也不囉嗦,一個個低頭猛吃。

最後四個人吃了十道菜,這才有了飽腹的感覺。

李毅也是沒有吃到這麽好吃的飯菜,拿起溫熱的手帕擦擦嘴巴,笑著道:“今日才知食欲享受乃是何物。”

不管怎麽樣,吃上美食確實是一件讓人幸福的事情。李毅這種對物質要求很低的人,也是覺得心曠神怡,整個身體都是無比的舒服。

這頓飯吃得爽快,但是價錢也不低。

召來小二算賬,一共八兩一錢銀子,掌櫃的做主抹去了零頭,那就是八兩銀子。

這八兩銀子可是四口之家一年的花費,但是放在京城的酒樓裏,也就是一桌飯菜的價錢。

偶爾吃上一頓倒是可以,孫鈰見了災民的艱苦悲慘,當下對於這八兩銀子也是有了罪惡感。

慚愧的看著李毅道:“如今才知為富不仁乃是何物,我以前吃了都不覺什麽,如今倒是有些慚愧起來。”

李毅聽了笑道:“那是因為你已經不是原本的孫謙和,你現在乃是輔國社的總理。”

聽到李毅這麽說,孫鈰笑著道:“本來還想去聽曲看戲,如今倒是不舍得了。看來今後要與這等生活絕緣了。”

李毅搖搖頭,道:“若是今後人人都能吃上這等飯菜,人人都能聽曲享樂,按我們自然也可以。這就叫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這話說得有些深意,孫鈰倒是細細想了想。

當下四人就要結賬離去,孫鈰看著孫誌,伸出手道:“錢袋拿來。”

孫誌聽了一愣,道:“錢袋不是在少爺你那裏嗎?”

說完這句話,孫鈰和孫誌主仆兩人麵麵相覷,都是傻了眼。

好吧,看來兩人都沒有帶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