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孫鈰向自己這裏望來,李毅隻能苦笑著道:“還是你拉我前來的,我哪來得及拿錢袋。”

好吧,看來四個人都是沒有帶錢。

沒有帶錢吃飯,這不是要吃霸王餐吧。

掌櫃的斜著眼看著他們,悄悄使了個手勢,小兒頓時招呼起了其餘的夥計。

看到一個粗壯的夥計已經堵住了樓道,李毅不由苦笑,當下道:“掌櫃的估計也是看到了,我們實在是忘記帶銀兩。不若你陪我們回住宅去取,定當是分文不少。”

李毅今天穿的布衣還沒來得換下來,風塵仆仆倒是看不出顯貴,掌櫃的也就輕慢許多。

雖然這客人說的客氣,但是掌櫃依然繃著臉冷嘲道:“出來吃飯也不帶錢,誰想是不是吃霸王餐。莫不是想要哄騙我,趁我們放鬆警惕,突然逃跑。”

這話說的極其無禮,李毅臉色也是一冷。

孫鈰更是忍耐不住,怒聲道:“你這掌櫃怎的這般說話。些許銀子在小爺眼裏算不得什麽,還能少了你的不是。”

這時候旁邊的酒客已經看了過來,明顯是對這番爭吵有了興致。

掌櫃看來有些背景,倒是不怕,“既然客官這般說,那就付上銀子,小的自然告罪。”

他明知李毅等人身上沒帶銀子,卻這般說,明顯是故意刁難。

孫鈰氣不過,當下爭論起來。

最後掌櫃的直接冷笑道:“我看你們是故意搗亂。小二,快去通報張捕頭,就說有歹人作亂,讓其速速趕來。”

就在這時,二樓包廂突然打開,一個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百戶走出來,一臉不耐的道:“何人在這裏喧嘩,攪了爺們的興致。”

一看到是錦衣衛,掌櫃的臉色頓時大變,立馬彎著腰像是哈巴狗般的迎了上去,道:“劉爺息怒,劉爺息怒。這不是有一夥帶人吃白食,小的正要報官。”

聽到這話,那錦衣衛百戶抬頭看向了李毅等人,等看到李毅的樣子,突然揉了揉眼睛,驚喜道:“這不是安新李毅嗎!怎的這般巧,在這裏碰到了。”

李毅也是認出來此人,之前在保定府跟隨在陸千戶左右。

那百戶看見李毅,當下笑著道:“我們和千戶大人正在吃酒,剛剛還談到你呢,確實沒想到轉眼就碰見了。兄弟別走,我這就去告訴千戶大人。”

說著就進了廂房。

他是風風火火的來去匆忙,但是一旁的掌櫃的可是嚇得不輕。

自己今日心情不好,看到李毅這等外鄉人沒帶銀子,於是就借題發揮,想出口氣,沒想到卻是碰到了鐵板。

要知道錦衣衛是什麽人?那可是牛頭馬麵,一旦被其盯上,家破人亡都是輕的,可以說是要生不如死的。自己現在惹了錦衣衛的人,還是一個千戶大人的朋友,這個麻煩可是大了。

幾乎就在呼吸之間,掌櫃的身子頓時冷汗直冒,整個人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沒了半點的精氣神。

他抬頭看著怒視自己的孫鈰、孫誌等人,又對上李毅那冷厲的眼神,這個時候哪裏還有半點剛剛的狂妄,竟然直接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這掌櫃的也是已經中年,話還沒說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倒是嚇了李毅一跳。

這掌櫃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哀求道:“四位爺爺,剛剛是小的不好,狗眼看人低,衝撞了四位爺爺,還請爺爺們大人不計小人過,放過小的一次。”

說著還回頭看陸千戶等人吃酒的包廂。

隻是這一個動作,李毅就猜到了其為何這般驚恐。

其實剛剛掌櫃的故意刁難,李毅確實十分生氣,但是此事算不得什麽,他也不想因此壞了心情。

但是做了錯事就需要付出代價,這是必須的,李毅也絕不會做個爛好人,因為那隻可能讓更多的人做更多的錯事。

想了想,李毅道:“既然你真心悔改,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

掌櫃的聽到李毅鬆口,當下滿臉欣喜,急忙道:“謝謝四位大爺,這份恩情小的沒齒難忘。今後來酒樓吃飯,皆是免費。”

“免費,你當我們是叫花子?”孫鈰在旁白冷笑道。

聽了這話掌櫃的立刻收斂笑容,從懷裏掏出來一張銀票,道:“這是錢莊票據,用這個能夠提取一百兩銀子,就算小的對四位大爺的賠禮。”

說著滿臉肉痛的將銀票遞給李毅。

李毅卻是不接。

懲罰他人卻收取錢財,這等雖然說不上損人,但確實利己,不是君子所為。

當下他道:“銀子我不收,但是有一件事你去幫我辦了。”

“爺爺請說,小的自當盡力。”掌櫃的小心道。

李毅點點頭道:“兩日之內你籌集三百石大米,兩千張大餅送往城南杏林坊,這個能否辦到?”

大明的物價雖然攀升,但是這時候卻還不算太高,所以掌櫃的想了想,也就百兩多的銀子,自然是答應下來。

聽到其答應,李毅揮揮手讓其離去,也是懶得再與他說上一句話。

孫鈰在旁邊聽了道:“子正,你要這麽多糧食和大餅做什麽?我們也吃不了這麽多啊?”

李毅笑了笑,道:“我等以輔國安民為己任,京城這般多的流民,與其收了掌櫃的悔過銀,倒不如讓其準備糧食,救濟百姓。”

說實在的,能夠這麽短時日籌集這般多的糧食、大餅,也隻有這種京城酒樓的掌櫃才能做出來。

這時候那百戶出來,請李毅入內。

李毅和孫鈰兩人進了廂房,而朱齊龍和孫誌則是在外麵等候。

廂房並不似後世那般單調狹小,有一間客房般大,裏麵有舞台宴席,裝飾大氣華美,倒是讓人賞心悅目。

李毅進去一眼就看到正中間坐著的乃是陸千戶,其在保定時和李毅聯手驅逐賊匪,立了大功,所以二人的關係也是不淺的。

陸千戶身邊坐著的乃是身穿淡白飛魚府的百戶,一共有五人。

李毅剛剛進來,那陸千戶就站起身來,大笑道:“某與手下吃酒,卻是沒想到能夠碰上承務郎,這倒是天大的緣分。”

李毅被封為從六品承務郎,所以這般叫也是合適的。

李毅聽了拱手道:“陸大哥客氣了。”

說著指了指身邊的孫鈰,道:“這位乃是我家師兄孫鈰孫謙和。”

陸千戶自然知道李毅師從孫承宗,如此一來,孫鈰這個師兄一聽也就知道是孫承宗的兒子。

當下陸千戶笑著點點頭,道:“孫兄弟乃是李毅師兄,又是孫公兒子,若是看得起我們,就請入座喝杯水酒。”

孫鈰其實並不喜歡錦衣衛,但是陸千戶客氣,他也不能不給麵子,當下坐了下來。

這時候傍邊的百戶們皆是交頭接耳,顯然是對李毅和孫鈰的身份十分的在乎。

諸人閑聊幾句,等到氣氛熱鬧起來,這才開始論起一些重要之事。

陸千戶看著李毅,道:“李兄弟,你這次可是惹了麻煩了。河南洪災之事牽連甚多,你貿然插手,已經惹了朝中一些大人不悅,哥哥我奉勸你一句,還是及早收手才好。”

李毅聞言明白陸千戶說的是何事,朝廷打算災情消減之後對付自己,他已經知道。但是賑災事情關聯的是十多萬條人命,他哪能輕易抽身。

想到這裏,李毅歎了一聲氣,道:“不瞞陸大哥,我隻求能夠救濟災民,哪裏想牽扯這般多變故。盡管朝廷再不喜,為了十數萬災民的性命,我就不能收手。”

孫鈰卻是怒聲道:“救濟災民本就是朝廷大事,他們不做還不讓我們做,這是何道理?”

這番話乃是非議朝廷,乃是可大可小的罪過。

當著這麽多錦衣衛的麵說這種話,可見孫鈰城府不深。

陸千戶當下咳嗽一聲,道:“還請孫兄弟慎言。”

孫鈰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不是在保定,是在京城,而且麵對的還是錦衣衛,想到流傳的那些錦衣衛酷刑,其心中也是一凜,閉上了嘴巴。

李毅看了卻是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毅也是盡力而為,至於朝廷是否追究,隻要拿得出理由證據,合乎情法,盡管真的要抓在下,李毅也沒有二話。”

看到麵前這個十幾歲的少年這般從容沉穩,在場的百戶們倒是有些吃驚。

陸千戶聽了倒是大笑不止,道:“你這番話倒是好胸懷,哥哥我聽了都是佩服。”

說完敬了李毅一杯酒,而周圍的百戶皆是陪同。

喝下一杯烈酒,李毅長舒一口氣,讓辛辣感稍稍減弱。

“李兄弟和孫兄弟這次來,是不是聽到了什麽風聲?”陸千戶放下酒杯,突然問道。

李毅微微一愣,倒是不知道陸千戶所指何意。

看到其神情不似作假,陸千戶道:“難道你沒有聽說嗎?皇上如今正在讓大臣推舉賢才,以來填補剿滅閹黨後留下的空缺。孫公曾經做過先帝老師,又擔任過閣臣總督,德高望重,可是甚的聖心。”

聽到是這件事,李毅也是好奇,道:“陸大哥是說聖上想要重啟恩師?”

陸千戶點點頭,道:“聖上即位以來就以中興大明為誌向,更是學了太祖皇帝將有才之人記錄下來。現在朝廷各個大臣都在推舉賢才,你家恩師德高望重,聖上怎會忘記。但是……”

說到這裏,陸千戶倒是有些遲疑。

孫鈰正在專心傾聽,見陸千戶突然不說了,不由著急道:“但是什麽?”

陸千戶掃了一眼孫鈰,道:“但是推舉賢才已經有幾十名,可是不管是六部尚書,還是下麵的官員,都沒人出口推舉孫公,這可就是奇怪了。”

李毅聽了神情一凝,道:“陸大哥是說,朝廷大臣不想讓恩師重回朝堂?”

陸千戶卻是端起酒杯,道:“我可是沒有這麽說。喝酒,來,喝酒。”

說著和李毅對飲一杯。

這件事可是關係到孫家的前途,孫鈰當下著急還想追問,但是被李毅攔了下來。

酒宴過後,陸千戶和李毅通了住址,約好有機會定要再喝一次,也就散去。

李毅當下起身送陸千戶出去,這時候掌櫃的也是迎了上來,賠笑道:“千戶大人吃的可還盡興?”

陸千戶似笑非笑,冷聲道:“本來是盡興,但是你這閹髒貨出來倒是攪了興致。”

說完竟然抬手一巴掌打在那掌櫃的胖臉之上,然後一腳踹在他那肥碩的肚皮上,使得掌櫃像是皮球一般滾出去好遠。

掌櫃的鼻青臉腫的站起來,卻是不敢有絲毫怨恨,反而還堆著笑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看到這一幕,陸千戶冷哼一聲,看著李毅道:“這位乃是我家兄弟,今後放量自己的狗眼,若是再敢有冒犯之舉,老子拆了你的骨頭。”

這話說得冷厲直至,再加上旁邊幾個百戶凶狠的盯著,掌櫃的竟然一時間嚇得小便失禁,直接跪在地上,滿身尿騷氣。

罵了聲慫貨,陸千戶看著李毅道:“你來了京城,就是到了大哥的地盤。今後碰到什麽事情就來找我,哥哥我的名號還是有些用處的。”

說完也不讓李毅相送,在百戶的簇擁下離開。

李毅看著趴在地上的掌櫃,輕輕搖搖頭,也帶著孫鈰等人離去。

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因果循環,這也是掌櫃自己惡有惡報。

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但是街道卻是沒有冷清下來,反倒是因為一些身穿錦服的書生公子,顯得更加熱鬧繁華許多。

四人走在回去的路上,當下路人已經少了許多。

孫鈰心中有事,猶豫再三有些不滿的道:“子正,你剛剛為什麽不讓我繼續問下去?父親回朝遇到了麻煩,我們作為後輩的應當出手。若是我們能夠幫上忙,父親回來,你我今後路也能好走些。”

李毅聽了扭過頭看著孫鈰,道:“恩師能夠回朝,我自然高興。但是這件事水太深,我們此行來乃是參加科舉,並不是為了幫助老師回朝。”

“水太深?這水有什麽深的,你沒有聽到陸千戶說聖上求賢若渴,我父親之前位列人臣,自然是要召他回朝,為大明盡力。”孫鈰不滿的道。

李毅看著孫鈰,當然明白其之前就對自己父親安居高陽,不問世事十分不理解,如今怕是也難懂孫師的想法。

他當下道:“你剛剛有沒有聽到,陸千戶說聖上讓大臣推舉賢才,但是卻沒有一人推舉老師。想老師曾經擔任兵部尚書和總督,手下官員何其之多,受其恩惠的也有不少,怎麽會沒有一人推舉老師呢?這點你想過沒有?”

李毅這話有些陰謀論的味道,但是事情確實如此,孫鈰當下也冷靜思考。

片刻,他抬頭看著李毅道:“你是說東林黨不想讓父親回朝?”

如今新皇登基,東林黨扳倒閹黨之後可以說名聲權勢如日中天,朝中要職多是東林黨之人,可以說是朝堂之上成了東林黨的一言堂。

能夠壓得說有人不敢推舉德高望重的孫承宗,那就隻有東林黨有這個能力。

當下孫鈰語氣沉重許多,對於東林黨為什麽會這麽做,自然是明白。

其實他父親說到底也是東林黨人,隻不過因為牽連不深,所以不是核心成員。

當初閹黨和東林黨爭得你死我活,他父親甚是厭惡黨爭,就以兵部尚書銜領總督之位,前去遼東主持防禦。哪裏想到後來風雨變幻,楊漣、左光鬥,魏大忠一幹東林黨核心被魏忠賢下獄,整個東林黨幾乎一敗塗地,麵臨滅頂之災。

當時天底下能夠救這一幹東林黨元老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位居深宮的天啟皇帝,另一個就是德高望重孫承宗。

所以當初孫奇逢等東林黨人就開始找上了孫承宗,軟硬兼施要讓其出手,一番折騰下來,當時孫承宗也準備出手解救左光鬥等人,隻不過後來入京受阻,無法抗命回京,這才沒有成功。

但是至此開始,東林黨人士就認為孫承宗不願出力,開始疏遠起來,兩方關係越來越淡薄。

孫鈰當下歎口氣,道:“聽說韓爌已經回來,並且繼續擔任首輔。聖上召回所有被閹黨打壓之人,卻偏偏缺了父親大人,我早就該想到,此中定是有著天大的問題。”

韓爌,字象雲,蒲州人。他乃是萬曆二十年的進士,資曆雄厚,當初左光鬥等人被害死,就是他代替葉向高主持國政。當初黨爭激烈,但是韓爌處事持正,一直想要穩定局勢,壓下黨爭的亂局,但是最後為形勢所逼致仕。

在今年的時候,崇禎即位,一大批之前被閹黨排擠走的故官皆是被召回,其擔任首輔,主持定逆案,請歸熊廷弼喪。

孫承宗作為兵部尚書外加遼邊總督,又是帝師的身份,地位才能絲毫不比韓爌差,但是卻如同被遺忘了一樣,沒有起複。

但是李毅明明記得崇禎曾經派錦衣衛見過孫師,想要其重回朝廷主持遼東軍務,但是就在故官紛紛歸位的時候,這個崇禎皇帝一直在意的大臣卻是被冷落了,這很明顯,東林黨並不像孫承宗這個龐然大物再次回到朝中,因為他的回歸勢必危害東林黨的權勢。

而他們抵製孫承宗回朝,就是抵製崇禎的意願,這說明東林黨和崇禎之間合作整治閹黨的蜜月期已經過去,接下來就是權利的殘酷爭鬥。

身處雄偉巨大的京城,李毅卻是感覺一股風雨欲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