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若是沒了那幫文武大臣,我那舅舅可是連起事的念頭不敢有。”李自成幽幽的道。
天色漸漸暗淡,官吏們陸續離開衙門,返回家中。
這時候太倉庫所也漸漸點起了燈火,除了旁邊慢慢灰暗下去的民居,整個城區就屬這裏最為明亮。
李毅低著頭查看莊柔畫好的地圖,上麵簡易的標注了通道出口,還有各處重要的房屋。
抬頭看著莊柔,李毅倒是沒想到這個丫頭活躍衝動,但是卻有一顆玲瓏心,畫的這般詳細合理。
他站起身來,道:“等會我們從閣樓下去,直接翻過外牆進去庫所。但是你要記住,這次無論如何也要跟著我,不要衝動。”
李毅說的鄭重,莊柔也知道這件事幹係重大,點了點頭。
“李毅,我們這次進去太倉是做些什麽?”莊柔小聲的問道。
“你師父等人的案子既然和太倉有關係,說明太倉中定是有什麽貓膩。我們這次前來若是能夠找出太倉到底有什麽貓膩,很有可能就能發現太倉的動機。知道了動機,想要翻案就有了方向。”
莊柔瞪著眼睛看著李毅,問道:“那我們怎麽查太倉有什麽貓膩呢?”
李毅道:“這裏既然是庫所,那一定有賬本文冊,到時候查看之後自然知道。”
“我們去查看賬本文冊?”莊柔指了指自己,滿臉驚愕的道:“那裏麵的文冊何止幾千本,我們兩個人就是看上十天也看不完啊。”
李毅苦笑著搖頭,道:“哪用得著一一篩選,我之前不是告訴你們貓膩縮在了嗎。”
莊柔茫然道:“告訴我了?什麽時候說的,我怎麽沒有印象?”
李毅苦笑一聲,道:“之前我說過,這次失竊的三萬兩白銀乃是撥給遼東袁崇煥的餉銀,到時候隻要找出有關的文冊賬本,自然就知道裏麵是否有什麽貓膩了。”
李毅說完,莊柔才恍然大悟,不由臉頰飛霞道:“沒想到竟然牽扯這麽遠,竟把袁叔叔也牽扯進來。”
“袁叔叔?”李毅神情一愣,轉過頭看著莊柔。
“是啊,袁崇煥袁叔叔啊。他之前還來看過我們呢,這次遼東之行他本來要讓師傅和他一起前去,商量修築城牆的事宜,但是今年八月寧遠兵變,皇帝就讓他去平息兵變,所以我們才沒來得及前去。”莊柔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這麽說來袁崇煥也是你們墨門之人?”
“這個我也不知道,因為袁叔叔比較喜歡兵事,而我們墨門最討厭的就是兵事。”莊柔想了想道,“可是我師父倒是沒有討厭過他,隻不過每次見過袁叔叔都要感歎半天,也不知道為什麽。”
“這樣啊……”李毅卻是沒想到墨門竟然牽扯到這麽多曆史留名之人,不僅與西北的將門有聯係,大名鼎鼎的袁崇煥竟然也和他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莊柔看著李毅滿是沉思的臉,“你想認識袁叔叔嗎?若是你見到他一定會被他感染的,袁叔叔可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我們墨門中的好多師兄都肯跟著他做事,想來也許因為這些,我師父才每次見過他都感歎半天的吧。因為他每次來都能哄得好多師兄跟著他做事。”
“你的很多師兄願意跟著他?”李毅愣了一下,“為什麽?難道是榮華富貴?”
“你可真是思想狹隘。”莊柔鄙夷的看著李毅,得意洋洋的解釋著,“我們墨者講究的是義之所在,死不還踵。所追求的大概就是仁義二字。袁叔叔胸有安定天下,還民盛世的誌向,一直想要利用兵事來平定天下,讓大明能夠重回輝煌。而墨門倡導的是凡是戰爭皆是禍事,不願違背宗旨,如今接連受挫之後,好多師兄弟都想學著袁叔叔以暴製暴,積極進取,這才願意跟從。”
說完又給了李毅一個鄙夷的眼神,道:“這是人格魅力,胸中誌向,可不是你說的什麽榮華富貴。”
李毅不動聲色,專心聽著莊柔述說墨門與袁崇煥的事情。
聽到莊柔提到,袁崇煥的誌向是為了為生民開太平,心中頓時一震,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這件事情就是今年七月,崇禎召袁崇煥回京,袁崇煥麵聖時發下五年複遼的承諾。
自從薩爾滸之戰後,明軍一敗再敗,死傷總兵官級武官就有二十多人,可以說是連反擊的能力都沒有,但是袁崇煥偏偏發下了這等承諾,可以說異想天開。
可是另一方麵,崇禎卻有求必應,為袁崇煥撥付了所有需要的物資人力。這是為什麽?難道崇禎真的是一時被蒙蔽?
能夠位居高位的人沒有一個傻子,就算崇禎隻是一個剛剛十八歲的年輕皇帝,但也絕對不會動用本來就幹涸的國庫全力支持袁崇煥。
想著這一列事情,李毅微微有些愣神。
“李毅,你發什麽呆?我們到底動不動身啊?”莊柔開口道。
李毅點點頭,不管怎麽樣,朝堂上的事情離自己還很遙遠,如今最重要的是救出墨門中人。
“我們走。”
他說著從窗戶翻出去,順著屋簷緩緩下行,整個人身後敏捷,如同猿猴。
而莊柔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師從墨門巨子,一身輕功卻是十分厲害。
李毅尚需借力才能穩穩落地,其卻是身如鴻毛一般飄飄而落,十分輕盈,簡直不像人身肉體一樣。
對於墨門的一係列法術,李毅可是十分的好奇。
當初在安新的時候,墨門巨子口中念咒,李毅隻覺天翻地覆,神智恍惚,當初就對於這等古老神秘的法術十分的在意。
這次救出墨門中人,怎麽也要讓墨家巨子教授自己這等法術。
想著這些,李毅翻身過了圍牆,縮在陰影之中,看著兵丁巡邏往來。
如今天色已經完全黑透,烏黑的穹頂下,手持著刀劍火把的守衛沉默的巡邏,在這種沉靜的夜晚下,這些兵丁的腳步也變得整齊劃一,鞋子踏在地麵上的聲響在院牆之間來回飄**,隻有火把在來回搖曳。
天空好像有些陰,李毅摸了摸自己的頭發,被紮起來的發梢上沾著雨珠,空氣悶濕,看來明天會是個雨天。
莊柔小心翼翼的來到李毅的身邊,她看著那些兵丁明顯的有些害怕,縮著腦袋露出潔白的額頭,其他地方都用黑布包裹著,和黑暗融為一體。
“害怕了?”她的身邊傳來低沉而溫和的詢問。
莊柔低聲道:“有點。”
這麽乖巧的回答讓李毅微微一愣,接著道:“你們墨門常年行走江湖,還會怕這種陣仗?”
莊柔慢慢地轉過身來,盯著李毅的眼睛道:“師父一直沒有讓我參加過任何行動。”
李毅微微一愣,這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麵前隻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長久的生活在這個時代,他經常會忽略年齡而以一貫的想法來要求他人。
看著麵容隱藏在黑暗裏的莊柔,李毅神色溫和起來,“那這就是你第一次參加行動,跟進我吧。”
兩人行走在牆壁下的黑暗之中,在巡邏的兵丁眼裏隻有麵前昏暗的燈火,長久安逸的生活並不會讓他們有太高的警惕性的。
隨著他們兩人繞過前麵的辦公的屋舍,裏麵的巡邏兵丁越來越少。
突然,李毅的眼睛鋒利如鷹隼,掃視著身後的一片黑暗。
“怎麽了?是不是被人發現了?”莊柔看著身後,但是四周安靜的連風聲都沒有,並沒有任何的異常啊。“
李毅沉默著沒有回答,剛剛在潛行的時候,他好像覺察到了什麽,好像有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身上,這是玄之又玄的感覺,乃是心裏的感受,卻非真實的事實。
他的目光掃視著身後那片沉寂的建築,黑暗的牆壁隻是死物,沒有絲毫的動靜。
“怎麽了?”莊柔輕聲問。
“沒事,我們快到了。”李毅說。
李毅從來都是一個較真的人,有時候心裏的感受給他的深刻程度遠比現實重要,所以他小心了很多,不時的回頭查看是否有什麽異常。
這是一場疑神疑鬼的小心,但是在這個時候小心的人將會活的更久,李毅不想再這個時候遇到什麽變故。
翻過一座院牆,李毅前方出現了此行的目標,麵前這個二層的閣樓。
太倉的確是儲存國稅的地方,要想接觸那些從大明各處運來的稅賦金銀,難度不亞於去皇宮見見那位崇禎皇帝,好在李毅他們並不需要去存放銀兩的錢庫,他們要做的就是在這個閣樓裏找出有關三萬兩白銀的賬本文冊,查明白其中到底隱藏著什麽貓膩。
走過坑坑窪窪的石板,兩人登上了階梯。
大門不用去嚐試,一定是被鎖上的,兩人圍著閣樓試探窗戶,雖然窗戶也全被從裏麵關上,但是突破這種木窗並不需要什麽力氣。
用刀刃割破窗紙,李毅打開窗戶,兩人小心的鑽了進去。
閣樓的地板也是木製的,走在上麵咯噔咯噔作響,李毅心中微微一動,他敏銳地覺察到這裏的陳設十分有規律,看來找起文冊賬本並不麻煩。
“我們分頭去找,小心點。”為了節省時間,李毅選擇分開找。
兩個人在這個巨大的空間裏穿行,各處的架子上都是擺著各色的文書,厚厚的難以辨別。
因為太過黑暗,李毅他們隻能用手捂著燃燒的火折子,在昏黃的火光頻繁地閃變下,看著架子上標記的文字。
就這樣找了小個時辰,李毅終於找到了有關的文冊。
一陣香風彌漫,李毅吸了口氣,這才看到莊柔靠攏過來。
“給我點光。”李毅開口道。
莊柔聽了連忙靠近過來,捧著火折子為李毅照明。
火折子上那一點火光搖曳著,放佛下一刻就會熄滅,但是那昏黃的火光倒也足夠了。
李毅低頭翻看,他之前在安新管過賬本,後來輔國社和安新的賬本也要時時的查看,了解情況,所以如今看起來並不艱難,可以說是一目十行。
賬本上記載這三萬兩銀子因盜竊沒,也就是說因為盜竊案消失不見,沒有追回來。但是陳紅燕他們根本沒有盜竊這三萬兩銀子,而且當時馬車上也沒有這三萬兩銀子。
墨門沒有盜竊,而太倉確確實實少了三萬兩銀子。
李毅眉頭一皺,太倉怎麽說也是大明銀庫,三萬兩雖然是運載之中被竊走的,但是絕沒那麽容易。而且竊走一說根本立不住腳跟,因為沒有足夠的人手馬車,怎麽能夠輕易的運走三萬兩銀子,所以說關鍵還是在太倉之中。
念頭一動,李毅順著結論尋找三萬兩白銀的由來。
看來做賬之人很聰明,來源很廣,李毅按照上麵記載的來源尋找賬本,一一核對,都沒有發現問題。
終於,等他追查找到江南道的稅賦文冊時,發現了貓膩。
上麵記載的夏稅七十三萬七千八百兩,但是其中五十萬兩當即就被戶部劃走,隻有二十三萬兩存入太倉,而這二十三萬兩分別以各種名目撥發,其中就有給袁崇煥的銀子,可是根據上麵的賬本核算,竟然有十多萬兩存在核定的缺漏,而繼續審查這些銀子撥付衙門的賬本,李毅發現,其中竟然有四萬兩的出入。
也就是說,太倉記載撥付的銀兩和衙門接收的銀兩存在四萬兩的缺漏,那麽這四萬兩去了哪裏呢?
不用想,一定是被一些人給貪掉了。
看到這裏李毅終於知道這個案子裏,三萬兩銀子為什麽從始到終都沒有出現。
那是因為根本就不存在這三萬兩銀子,這三萬兩乃是太倉庫的虧空,而如今卻是借著墨門案件,將這三萬兩的虧空當成被墨門竊取,實際上根本就沒有什麽三萬兩的銀子,一切都是太倉銀庫的人在說謊。
很顯然,他們想要的就是借助這次的案件,隱瞞銀兩被他們貪汙的真情,讓墨門眾人背上黑鍋,身陷牢獄。
不得不說,這一招極其的聰明,若是沒有人專門查看賬本文冊,一一比對尋找紕漏,斷然是不會發現銀兩虧空的事情,而墨門眾人將會帶著罪名冤屈而死,成為那幫貪汙官員最好的替罪羔羊。
“嗬嗬,我倒要看看有了證據,你們還怎麽辦。”李毅冷笑說。
他將記錄著證據的文冊賬本全都找出來,然後尋找一些替代的東西補上去,若是沒人去翻看,定是無法發現。
“李毅,你這是幹什麽?”莊柔在一旁看著李毅,小聲的問道。
李毅轉過頭看著莊柔那好奇的眼睛,將文冊遞給她,雲淡風輕的道,“這些就是為你師姐、師傅翻案的證據,拿好了。”
聽到這就是證據,莊柔眼睛頓時睜得滾圓,然後連忙摟住文冊,小心的包裹好背在背上,看那謹慎的樣子,李毅也就放心了。
“那我們現在就快走吧,這裏黑洞洞的好嚇人,我們抓緊時間回去也好想辦法翻案,救出我的師父。”莊柔連忙道。
看得出來,她對於救出自己的師傅等人十分急切。
但是李毅並沒有答應,而是轉過身看著樓梯的方向,那裏漆黑一片,看不出什麽,但是李毅感覺到了,並且相信自己的感覺。
“出來吧,你們已經躲在那裏看了這麽久,想做什麽?”李毅沉聲喝道。
莊柔聞言立刻驚慌起來,小心的看著樓梯的方向,嚴陣以待。
短暫的寂靜,就在李毅以為自己感覺錯了的時候,兩個穿著夜行服的人慢慢從黑暗裏走了出來。
他們兩人步履穩健,氣息悠長,一看就是練過武的。
李毅上下打量一番,其中一人手臂粗壯,腰腹寬大,一看就是練拳的武者,而另一人身體修長,氣勢逼人,怕是個連兵器的高手。
這兩人緩緩的走了出來,在第一排書架旁停下了腳步,雙眼凝重的看著李毅。
“沒想到他竟能發現我們,倒是一件奇事。”一人輕聲開口,對著身邊的人道:“自成,莫不是你剛剛露了馬腳?”
此二人正是李自成和姬際可。
這裏乃是太倉庫重地,麵對著兩個高手,李毅也是神情凝重。
“小子,看你歲數不大,倒是機敏。讓那女子將手裏的東西交給我們,你們盡管離去。”李自成低聲道。
“東西交給你們?”李毅回頭看著莊柔背上的文冊,冷言道:“這麽說你們也是為了墨門案件來的?”
“真是個聰明的小子。”姬際可輕輕地笑了笑,“但若是真的聰明,就不應該想那麽多。現在你還有機會,放下東西。”
“聽聲音倒是一個孩子,想來也是墨門子弟,來這裏找線索的。”李自成輕輕地歎了口氣,“可太聰明了,對自己其實不是好事。”
李毅心裏微微一動,雖然不知道這幫人到底是什麽身份,但是很顯然,他們對於自己並沒有太大第一。
但是不管怎麽樣,這些文冊關係到墨門能否洗刷嫌疑罪名,李毅絕對是不能交給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