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伊萬

他們都用俄語在交談,看到我進來了,都愣了一下,有個醫生看了看我,朝我做了手勢,讓我等下再進來,顯然裏麵的場麵不適合我。

蘇聯人抬頭看了我一下,老毛子的表情我分辨不出喜怒哀樂,還是立即退了出去,心中有點不爽。

蘇聯從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向中國派出專家,確實對中國的基礎建設有很大的幫助,但是一方麵蘇聯對中國的援助帶有非常明確的政治企圖,另一方麵,援華的專家本身素質參差不齊,很多專家思想古板,作風跋扈,加上生活習慣和文化差異還有後來的中蘇關係惡化,導致我們普遍對蘇聯專家有一種抵製情緒。

和其他人不一樣,我一開始看不慣這幫老爺,主要是早先親身經曆過一件事情。在地方上,我認識一個蘇聯專家,因為對中國的地理環境不熟悉,他在一塊鹽堿化很嚴重的地上強製使用堿肥,導致兩千多畝田三年絕收。最後受處分的是那個生產隊長,甚至坐了牢,那專家卻隻是被調回了蘇聯。

不一會兒幾個醫生出來了,我站起來想進去,卻被為首的醫生攔住了:“讓他們單獨待會兒,你回去吧。”

“單獨待會兒?”我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為什麽?我進去看一下。”說著抓住機會往裏鑽,被醫務長一下拉住了。

“你識相一點,知道裏麵是誰嗎?”

我冷笑道:“管他是誰,那個蘇聯家夥就不是人了?我和袁喜樂也是戰友,沒有理由不讓一個無產階級對他的戰友表達關心。”

“誰管你是無產階級戰友還是什麽。”醫務長抓住我不放,“裏麵的事情和無產階級沒關係,你是不是吃錯藥了?人家小夫妻的事情你摻和什麽?”

我掙紮了一下,忽然愣了:“你說什麽?小夫妻?”

“伊萬同誌是袁喜樂的未婚夫,從蘇聯千辛萬苦過來的,人家三年沒見麵了,你不能識相一點?”

說話間,我已經被拉離了帳篷,還是沒反應過來:“未婚夫?”

醫生們看到了我的表情,好像感覺到了什麽,都笑了起來。其中一個搖頭道:“原來是你表錯情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無產階級戰友,以後想追人先打聽清楚。”

醫務長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都什麽時候了,別胡思亂想,年輕人不要真以為什麽錯都能犯,快回去吧。”

說著一行人散開,我呆呆地站在那裏,心中很不是滋味,過了一會兒我才有一股無明火從心底升上來,立即離開了那裏。

說實話,我並不知道自己在火什麽,也許是在火自己的可笑。早前和袁喜樂的一切鏡頭在我腦海裏一幕一幕地閃過,我之前認為那些都是因為我而變得特別,但忽然根本不是那麽回事了,也許隻是偶然,隻是平常的在恐懼時候的依戀。

她是有未婚夫的,天哪,那她之前心中早不可能有我什麽事情。果然隻是我多想了嗎?

那黑暗裏的四天四夜,到底算什麽?

然而在憤怒中我又感到一絲輕鬆,如果是這樣,那一切倒回歸正常了,我就當做了一場夢,沒有什麽好思念的,也沒有什麽可發愁。

可以說這個夢醒得正是時候。

我心裏百味雜陳,以前看小說,寫到裏麵的男女主人公產生各種情愫,總覺得言過其實,然而這一刻我腦子裏空空如也,又明確地感覺到這種空白的背後,是那麽多無法形容的心情。

不知道怎麽回事,我不想看到那個帳篷,就算遠遠地隻是瞟到一眼我都覺得心跳加速,然而那帳篷的位置最高,我怎麽躲也躲不掉。

我在整個營地裏亂走,終於走到了大壩上。

整個大壩空無一人,冷風濃烈,看著那虛無的黑暗,我逐漸平靜了下來。我嚐試著一點一點坐到大壩的邊緣,把腳垂了下去,抬眼看向前方。

巨大的黑暗讓我頭暈目眩,我腦子裏的雜念好像被黑暗吸了出去,人世間的一切,和這大自然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我打定了主意,我要製伏那下麵的存在,現在沒有什麽能讓我恐懼了。

現在想來,那幾個小時的冥想所作出的決定是因為什麽?有哲人說過:愛情讓人充滿勇氣,我覺得反過來說也可以。失去愛情更讓人充滿勇氣。很難說我的決定是因為得到還是失去愛情,也許兩種都有一點。

不過這些都已經無關緊要,在那一刻我改變態度成為了事實,雖然這並沒有太改變什麽。

我回到帳篷裏,王四川他們還是多少看出了我的變化,問我怎麽了,我推說是琢磨石頭的事情。以後的一段時間袁喜樂這三個字好像成了禁忌,隻要聽到我的心就提了上來,隻有和她完全不相幹的話題,我才能參與進去。我沒有再去看她,心中那種不可抑製的思念被堵得嚴嚴實實,偶爾幾次看到那個伊萬,更加覺得他是極為可惡的。

事實上以後的大部分時間,我都非常消沉,基本上任何消息都沒聽進去,有經驗的一眼就能看出我出了什麽問題,但是好像誰也沒經驗,或者幹脆假裝沒看到。

一直到老田和裴青他們有了一些進展,再一次開大會,我才勉強抖擻起精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