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雪夜

“小姐……”欒福掀開簾子走進來,道:“表少爺在外麵,說要見你。”

見謝嫻手裏拿著書,望著爐火呆呆不語,不由提高了聲音道:“小姐?”

“什麽?”謝嫻瞪大了眼睛,放下了書,道:“該吃飯了嗎?”

“是表少爺要見你。”欒福眼淚掉下來,道:“小姐,眼看要成親了,你是不是心裏有什麽難事,總這樣呆呆的,我都……。”

謝嫻笑道:“沒事,快成親了,心裏頭緊張罷了。”說著,把書用力一扣,站了起來,走到了廳堂,道:“讓表哥進來吧。”說著,坐在了東坡椅上。

玉福答應一聲,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功夫,宋濂帶著一身寒氣掀簾走了進來,穿著一身蓑衣,頂著一頭的雪,越發襯得麵白如玉,眉清目秀,一進來就道:“表妹,好大的雪。”玉福上前要給他解蓑衣,卻見他擺了擺手,道:“表妹,你來……”

謝嫻怔了怔,欒福臉色微沉,心道表少爺也太無禮了,都快成親了,還三番四次此跑來,不知道未婚夫婦要避嫌嗎?而且居然還要讓小姐來伺候,人還沒嫁過去就要當老媽子使喚?這也就是謝家要退了,老太太才讓你這麽囂張的,否則……正忖度間,聽元福抿嘴笑道:“小姐不會,我來……”

正說著,謝嫻已經站起來,道:“我來吧”,走過去,揚起頭,見宋濂笑容裏溢滿了喜悅,也微微一笑,伸手給他解那蓑衣的襟索,卻怎麽也解不開,蹙了秀眉,道:“怎麽解不開?”

宋濂笑道:“我和你一起解……”說著,握著她的手,一下下纏來繞去,不一會兒功夫,居然解開了,隻是那蓑索一旦解開,宋濂便不不再動,笑望著謝嫻,謝嫻隻得踮起腳,把帽子摘下,遞給了欒福,又把那蓑衣拽開,遞給了元福,見宋濂裏麵穿著一身貂絨雪白的綢袍,趁著那張溫潤的麵容,越發顯得蘭芝玉樹,公子翩翩。

“過來,我今兒趕著雪來,是給你看樣東西。”宋濂拉著謝嫻的手,向內室走去。

謝嫻淡淡道:“表哥,還是在這裏看的好。”雖然很快成親,總是男女有別,她還是不想讓他進她的內室,誰知這次宋濂十分堅持,道:“是很重要的東西,表妹看過就明白了。”

謝嫻聽了這話,遲疑了下,隻得跟著宋濂進了內室,宋濂打量了一下她的臥房,見那紅豔豔的繡衣掛在床頭,宛如一株怒放的牡丹,心中歡喜無限,上前摸了摸那嫁衣,轉身道:“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謝嫻抿嘴笑了笑,沒有接話,隻道:“表哥讓我看什麽。”

宋濂臉色一暗,他巴巴來此正是為了這個——表妹果然肯成親了,可是這幅摸樣卻……他說不上不好,其實表麵上,她跟從前並沒有區別,文雅知禮,沉著淡然,可是……

那神色總是有些心不在焉,你與她說,她也聽著,回答的也中規中矩,並無漏洞,但是眼眸深處總象是恍惚,仿佛盛開的朵裏沒了蕊,隻支著幹癟的瓣,讓人看了心疼又失神。

看到這種情形,宋濂心裏又心疼又心酸,曾經何時,佳人如玉,意氣風發,便是在他與靈兒定親的時候,雖痛卻也有神,如今……如今……他要得到她的心!

這麽想著,宋濂從懷裏掏出一張陳舊發黃的信箋,遞給了謝嫻。

謝嫻眨了眨眼,接過來道:“這是什麽?”

“你看看就知道了。”宋濂撫摸著那封信箋。

謝嫻看著那字跡,渾身一震,手有些發抖,沉吟了許久,終於打開看去,見寫道“嫻兒身世離奇,我不願她再受興衰更迭之苦,希望與濂兒成親,受宋家庇護,全謝家之造化,平安和順,喜樂安然。”

她的眼淚話來掉了下來,點點滴滴掉在了墨跡上,淡化了陳舊卻娟秀字跡,心中忽然湧起萬般後悔,什麽傳奇,什麽夢幻,都是年少輕狂時的衝動,娘親為自己,為自己的心,始終便是“平安和順,喜樂安然”八個字,而自己不僅護不住妹子,讓那異世之魂奪了軀體,還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差點給家族蒙上羞辱……

“表妹……”宋濂見謝嫻渾身發抖,臉色煞白,嘴唇抖如風中落葉,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道:“當初都怪我,老太太看了這封信,知道了你不是謝家的女兒,怕……所以定親的時候定了靈兒,我也恨你把靈兒推給我,一時負氣,才會讓我們耽誤到現在……”

謝嫻張了張口,顫聲道:“表哥,我對不起娘,娘一定對我很失望……“說著,身子搖搖欲墜,被宋濂一把抱在懷裏,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表妹,以後我們成全姑母的心願,和和睦睦的,再也不分開……”

謝嫻枕著宋濂的胸懷,閉上眼,聞著他身上的公子麝香,感受著那錦緞的滑絲感,忽然想,這應該是娘冥冥之中對自己的保佑與召喚,因為這才是她的生活,她的軌道,她按部就班的人生……

平安和順,喜樂安然……

她緊緊咬著嘴唇,鄭重其事地答了一聲:“好。”

聽到這句話,宋濂提著的心終於安穩下來,他努力了這麽多,終於讓他的嫻兒回來了,從前陰差陽錯太多,現在,他再也不會放開她,再也不會……

想到幾日之後便是親迎,洞房燭夜便在眼前,心中悸動,低下頭細細吻了吻那光潔的額頭,把臉貼著她的發髻,心中歡喜無限……

爐火霹靂巴拉作響,房間裏流動著暖意,相擁的兩個人,靜靜享受著溫馨時刻。

“還記得嗎?”宋濂狀元出身,如今佳人在懷,忽然湧起了詩興,道:“那年華安妹妹來,我們一起在聽雨軒賞雪,一起聯句,靈兒一直瞎搗亂,你與華安竟對了一夜的詩,我這狀元也沒比得過……”

謝嫻“嗯”了一聲,順著宋濂的話去想,果然想起幾年前的雪夜,皇商出身的華安妹妹帶來了稀罕的玻璃窗戶,老太太一時心喜,便按了謝家書房的聽雨軒,五六個少男少女一起跑到聽雨軒暖閣裏賞雪,隔著那透明的玻璃,便是六瓣飛的飄舞,若是細細聽去,隻是深夜裏的沙沙作響……

華安性子開朗大方,一時興發了,提議聯詩,還用一塊玻璃做頭籌,玻璃那東西價值連城,謝府也隻得了一塊,雖然靈兒還不屑地說那不是值錢貨,她曾經見多了,想來……

想到謝靈,心中一痛,低下了頭。

“那個時候,我倒不知你有那麽有才。”宋濂拉著謝嫻的手,推開了內室的窗戶,一陣冷風嗖嗖而過,宋濂忙把椅背搭著的鬥篷給謝嫻披上,笑道:“後來聽靈兒說,你不是對詩,竟是為了謝府再贏一塊玻璃……”

謝嫻自從抄家以來,極少想起往昔,此時想起當年青竹往事,嘴角也彎了起來。

宋濂見她高興了,心中也歡喜,把她的手踹在自己袖子裏,道:“冷不冷?”

“還好。表哥要對詩不成?”謝嫻眯著眼,望著外麵的銀裝素裹,冰天雪地的靜寂,讓人的心無端地安靜下來。

“想看看嫻兒的詩才呢,”宋濂攬住謝嫻,與她並肩而立,望著窗外的寒雪,雖然是這樣寒冷,心卻是熱烘烘的,笑道:“別說我有才,若是我娶了你,恐怕也要退居而後了,宋朝有個金石家叫趙明誠,本來是個才子,卻娶了比他還有才的老婆,他的詩才便數不上了,他十分不甘,把自己的詩句與老婆寫得混在一起,讓幕僚們說哪個最好,結果大家還公認了他家夫人,就像你……”說著,捏了捏謝嫻的手,側頭瀲灩一笑。

謝嫻淡淡笑著,道:“李易安?”

“是啊,李易安,自古才女多薄命呢。”宋濂感歎一聲,忽然覺得有些不吉,拉著謝嫻的手,錯開話道:“嫻兒,我們去苑走走,賞雪如何?”

謝嫻猶豫了下,如今她要與宋濂成親了,這麽做並不符合禮儀,可是遲疑間,已被宋濂拉出了內室,丫頭婆子見表少爺拉著小姐向外,都吃了一驚,欒福問道:“表少爺,你們這是去哪兒?”

“出去走走,一會兒就回來,欒福姐姐放心。”宋濂如今心中興奮,也不顧其他,連蓑衣也不穿,給謝嫻的鬥篷蓋上帽子,便急急向外走去,如今他終於得到她的心,當初因為怯懦所付出的放棄,終於在此時此刻得到了償還,那失而複得盈滿的內心,竟比中了狀元還歡喜……

謝嫻被宋濂拉著出了屋子,一路逶迤向苑走去,宋濂走得極快,故意甩下了那丫頭婆子,見四周無人,忽然攬住謝嫻的身子,低低道:“冷不冷?”

“表哥不冷?”謝嫻抬頭望著宋濂,見他凍得通紅的鼻子,不由關切。

宋濂搖頭道:“不冷,表妹。”說著,微微一笑道:“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1)說著,折了一隻梅,輕輕插在了謝嫻的發髻上,輕笑道:“你應該說感君纏綿意,係在紅羅襦” (2)

謝嫻低頭一笑,正要答話,忽然臉色一變,隻見那遊廊的瓦基上正站著一人,因為雪下得急,那人被雪覆蓋了薄薄一層,看不清神色,隻是那大紅麒麟服卻在雪中分外耀眼,紅彤彤地刺痛了她的雙目……

謝謝珠珠親的雷雷,鞠躬~~

恢複單更,親們,每晚八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