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搶親

水……

無窮無盡的水……

謝嫻覺得無處抵擋的窒息,漫天漫地淹了過來,隨著那個人的懷抱直直墜下去,墜下去……

她猛地睜開眼,迎麵而來是表哥那張溫潤的臉,隻是此時變成一片又一片的決然,緊緊的擁抱,緊閉的眼眸,緊抿的嘴,這死亡的沉溺,與他再也不肯放開的,愛。

眼淚就這樣嘩啦掉了下來,她也不會水,可絕不甘心一起沉溺,於是蹬著雙腳想拉著他上浮,誰知旁邊忽然“嘩啦”作響,宋濂的懷抱被猛地扯開,一雙強有力的臂膀緊緊抱住了自己,那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擁抱,讓謝嫻的心,絕望地沉了下去,沉了下去……

雪夜……

沉默……

瘋馬……

落水……

這才是他的做法,這個瘋子,瘋子!

隻是……表哥!

她睜開眼去尋找宋濂的痕跡,卻見那個溫潤的男子正正沉沉地向黑暗中墜去,緊閉著的眼,蒼白的臉色,伸出的雙手,仿佛不甘,又仿佛告別……

她的心忽然痛不可抑,猛地伸手推開那懷抱,轉身想去抓宋濂,卻被生生拉了回來,不由回頭恨恨相對,拳打腳踢,死命掙紮,忽覺身子一麻,再也動彈不得,被那個男人用那壓迫性地摁住,抱住,向水的深處劃去,劃去……

水中的靜寂,是如夢如幻的嘩嘩徑流,因為惶急,竟感覺不到了窒息,隻是痛,傷,急,所有攪栽了一處,也不知要做什麽,能做什麽……

就這樣茫茫然,忽聽“嘩啦”一聲,兩人一起浮出水麵,陽光萬丈,波光粼粼,映照得她一片又一片眩暈,感覺自己被抱到了一個車舫裏,周圍蒙著黑布,看不到半點光亮,那萬千心緒濃縮成一團,化成了恨,無窮無盡,無始無終的……恨……

這個男人把一切……都毀了……

可又能如何?

她動彈不得,一個指頭也動彈不了,隻能隨著那車晃來晃去,濕透了的嫁衣緊緊裹著她的身軀,壓得喘不過氣來,墨黑的長發滴滴答答著水簀在耳邊流淌,唯一所能做的,是拚命把眼睛睜的大大的,大大的,唯恐一旦睡去,世間便如表哥,疏忽不見,再也不見……

漫漫長路,沒有盡頭,又似乎不應有盡頭……

不知多久,車舫終於停下來,簾子一挑,光亮隨著那個男人曬了進來,隻是這光亮再也曬不到她心裏,寒夜已經無可避免地降臨,冰凍了她的寸寸分分……

她死死盯著眼前這個男人,如果眼眸如刀,他早被千刀萬剮,可是她什麽也不能做,隻能隨著那腳步,顛簸著懷抱,望著再也不是四方的天空,想到以後……

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光線陡然黯了下來,似乎進了一間屋子裏,那個男人把她小心翼翼在了**,隻是依然沒有解開她的麻穴,就這樣仰麵望著那床幔,點中麻穴時候的拳頭依然握著,眼睛瞪得大大的,沒有淚,而沉靜,卻非沉溺。

浸濕的嫁衣經過了一路顛簸,慢慢有些濕幹,濕噠噠地貼著的她身上,漸漸又浸濕了床幔,那豔紅變成了沉重而不可測的深紅,被月白牙色的床幔托了起來,滿頭珠翠橫七豎八地紮在床榻裏,河水的衝刷,露出那張本色的麵容……

有一種女人,越是艱難,越是沒有眼淚,……

有一種女人,越是強力,越是堅韌……

有一種女人,越是危急,越是沉著……

有一種女人,外表如玉,內心如鐵……

常青怔怔站在那裏,望著她,以前對她的欣賞,此時此刻,全變成了自己跨越的阻礙,下了一萬遍的決心,咫尺之間,卻又膽怯,她身上總有一種強大,讓男人望而卻步……

他趔趄的後退兩步,恍恍惚惚,也不知要做什麽,抬起頭,望著那被染濕了的床幔,嫁衣的裙子濕噠噠地垂了下來,許久許久,滾落一滴水,“啪嗒”落在了地麵上。

望著那滴水,常青慢慢走了過去,蹲下來,接住了那滴水,這不是她的眼淚,她沒有哭,他知道這種情形下,她不會哭的,正如自己抄家的那個夜晚,她站在謝家門前,以稚弱之身,擋住了一眾凶神惡煞地攻擊,那個時候他就明白,恐懼、危險、艱難、嚇不出這個女人半滴淚,任何強勢,在這個女人麵前,注定,土崩瓦解……

瑞王……

也許是對的,她這樣冷酷無情,高度自製,卻又溫雅知禮,循規蹈禮,這樣的女子,隻有母儀天下,才是最適合的位置,也隻有傾天的權勢,才能壓住這樣的強大,而自己……

常青深吸一口氣,握住了那滴水珠,閉上了眼,一直以來,都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半步,委曲求全,賠盡了小心,費勁了心血,想靠近她,誰知軟硬不吃,油鹽不進,到頭來,卻是那個雪夜裏,不留半點餘地的,心狠手辣……

他又有什麽法子?

常青忽然笑了,愛是一場劫難,命中注定,在劫難逃。

遇到這樣的女人,又能如何?

難道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的男人?看著她躺在別的男人婉轉承歡?

不!

他寧肯……

常青輕輕跪了下來,伸出手解開她的衣襟,並不急切,反而是親切的,溫柔的,隻是躲著她的眼眸,嫁衣這樣沉重繁瑣,盡可以有許多時間,給彼此餘地,來化解這前生今世的,劫……

他們之間,無論有任何不該,都……應該有個了結!

常青把喜服的外袍被脫下,望著那月白色的寢衣,不知為甚,大喜的日子,她要穿這樣顏色的寢袍,不過拋棄了那嫁衣,心裏忽然感覺好多了,因為那紅豔豔的喜色,就像他們之間躲不開的俗世,硬生生分了楚河漢界,讓彼此隻能相隔在盈盈一水間……

他忽地站了起來,把那嫁衣抱了起來,走了出去……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又從外麵走進來,到了床邊,跪下來,把那發髻上的環釵玉翠一點點解了下來,她被點了麻穴,手腳動彈不得,卻是能說話的,不知為甚,卻也一言不發,既沒有叫喊,也沒有怒斥,隻是默默的,默默的,這樣沉靜而沉默,連同開始的怒色也漸漸隱去……

盤起來的新娘發髻很快散了開來,一襲墨黑的長發蜿蜒著從床榻上垂了下去,常青就像服侍她的欒福一般,把那頭發撿了起來,輕輕抬起她的頭,讓長發向枕頭後麵散開,然後站了起來,怔怔地望著她……

月白色的寢衣,墨黑的長發,蒼白如玉的麵容……

兩人之間,本應有許多話,此時此刻,卻不知為甚,竟無言可說……

兩人之間,本有許多糾結,此時此刻,不知為什,竟無處可結……

唯一能擁有的,就是這樣靜靜的沉默,仿佛戰鬥間隙的珍貴的平靜,也許彼此都明白,從此以後,將永無寧日,所以這樣的平靜才彌足珍貴,誰都舍不得,舍不得……

“表哥……死了嗎?”許久許久,謝嫻終於開口,望著床幔,緊緊握著拳,語氣平靜,淡然,沉著,大恩不言謝,大仇,則不用,聲厲。

常青不答,隻是那茫然唏噓的麵容陡然一變,恢複了平日的陰沉。

謝嫻閉上了眼。

常青站在那裏靜默許久,忽然轉身離去,門“當啷”一聲關閉,便無聲無息的安靜下來。

謝嫻雖然動彈不得,卻終於開始發抖,發抖……

她萬萬沒想到,就在自己以為平安和順的盡頭,忽然天崩地裂了……

這樣的巨變讓她無法消化,尤其是表哥的死亡,讓她幾乎無法麵對,真的無法想象,這件事之後,謝家該如何,宋家又會變得如何,她的家人,她的丫頭,她的生活,她的一切,都因為這次落水,支離破碎,挫骨揚灰,而罪魁禍首……

是……

是常青?還是自己?

謝嫻仰頭望著那床幔,嘴角露出苦笑,這是不能逃避的孽緣,是自己因為一時心亂惹來的一場浩劫,而最終,落人亡,傾覆所有……

陽光通過窗欞透了出來,金光片片映著那床幔,泛起了詭異的光芒,漸漸的,這金色變成了玫瑰的紅潤,柔和地籠罩著謝嫻的身體,那月白牙色的寢衣,貼著床幔與體溫漸漸變幹……

她閉上了眼,嘴角居然露出微笑來,因為他們之間,終於要有個了結,這個結局,她猜得中開頭,卻猜不中結局,卻終於可以,可以……

想到這裏的時候,心頭竟然一鬆,自從遇到常青以來種種,終於在這無邊落木蕭蕭下裏,塵埃落地,愛是她生命裏躲不開的劫難,若是不能擁有,就讓一切……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