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合作
謝嫻蹲在叢裏,見妹子要離開苑,正要站起來,見四皇子帶著人過來,忙又蹲了下去,妹子半夜亂跑,若是被怪罪下來,冒名進宮是一罪,不守規矩又是一罪,這……
正忖度間,忽覺背後仿佛有人呼吸,嚇得渾身僵硬了,卻一動不動,暗暗拿出銀針掩著袖子一點點紮過去,正要觸及,卻被一把抓住,那聲音在自己耳邊輕輕道:“別動!”
謝嫻腦袋“嗡”地一聲,常青的聲音!
他不是離開了嗎?怎麽又……
怔忪半晌,忽覺得常青從緊緊貼著自己的脊梁,那男性的氣息鋪天蓋地地淹沒了過來,臉“騰”地紅了,本/能地要掙紮,卻被常青雙手牢牢摁住,冷哼道:“想死就動!”
謝嫻終於停止掙紮,羞怯、惱怒、害怕……說不清什麽滋味,隻恨不得一腳把常青踢飛,可是此地離四皇子不遠,自己不能太過用力,隻能由著常青環抱住,隻覺那一下下的呼吸就在發髻邊,撓得渾身癢癢,還伴隨著羞怒出來的冷汗與慌張,十分煎熬。
常青卻正好相反,佳人在懷,那幽香帶著若有若無的氣息就在鼻下,額頭的發髻覆蓋著那長長的睫毛,顯出羞怒卻又不敢動的惶急,心中忽然生出幾分痛快來,那痛快帶著一絲辛苦的絕望,卻又含著不可阻擋的湧動,咫尺天涯,總是咫尺天涯,可是此時此刻,便是此時此刻?
隻是……
又能留多久呢?
那驚天霹靂般的悸動,隻能在夢裏的執念裏閃現,回到這渺渺人間,便隻是黃粱一夢,再也握不住,追不得了的…… 他低下頭去,紫色的雲錦衫的肩頭,繡著精致的喜福紋,在月光下閃耀著半金半銀的光色, 仿佛暗示著那雍容華貴的遙不可及,忽然閉上眼,把頭枕在了她的肩頭……
謝嫻覺得常青的臉貼近了自己,渾身一震,想要回頭,卻又不敢,想要掙紮卻又不能,羞得一身冷汗津津而下,抬頭藐著謝靈與四皇子,暗暗祈禱兩人快點說完……
眼見妹子正偷偷抬頭藐著皇子,那四皇子也在打量著她,前月下,美人如玉,楚楚風致,絕色動人,四皇子不由怦然心動,問道:“你是哪家的丫頭?”
謝靈咬了咬嘴唇,想說什麽,又怕連累姐姐,嘟著嘴道:“王爺您猜對了,我正是儲秀苑裏,其他的……不想說。”說著,歪著頭燦爛一笑。
“放肆!”那太監上前一步,道:“王爺這是抬舉你……”話音未落,聽四皇子道:“好了好了,別嚇著她了。 ”說完,柔聲道:“往左拐進去就是儲秀苑,大半夜的別亂跑,快回去吧,小心你家的小姐責罰於你。”
“謝謝王爺。”謝靈如蒙大赦,抬腳向儲秀苑走去,走了幾步,才想起來還沒致謝,轉身對四皇子萬福道:“謝謝王爺了。”
四皇子正望著她的背影發愣,見她忽然如此,“噗嗤”一笑。
謝靈臉上忽然一紅,低著頭,提著裙子快步向儲秀苑走去。
“王爺,要不要……”旁邊那太監俯身過來,悄聲道。
四皇子蹙了蹙眉,沉吟半晌道:“先這麽著吧,”
那太監低低答了聲“是。”
四皇子快步走了幾步,忽然停住身形,望著儲秀苑的方向,問那太監道:“都到了嗎?”
太監輕輕道:“都到了,王爺,連謝家那位也到了的。”
“好。”四皇子點了點頭道:“這就看長順宮那位……”忽然戛然而止,甩了甩袖子,向東首走去……
謝嫻見四皇子走遠了,籲了口氣,一回身推開常青,怒道:“常大人,你……”因為蹲得太久,竟麻了手腳,一下坐在了地上,露出紫紅色溜金邊的繡鞋。
常青不答,單腳半跪在那裏,低著頭望著她的繡鞋,忽然伸手捏了捏,嘶啞著嗓子道:“怎麽換了?”
“你……”謝嫻再忍不住,這人凶惡狡詐也罷了,方才很明顯是故意的,此時又捏她的腳,心中氣憤不過,隨手掐了一朵枝扔了過去,“啪嗒”插在了常青的發髻邊上,仿佛故意給他簪一般。
常青鬆手,沉默半晌,抬頭之時,恢複常色,淡淡道:“你居然跟蹤你自己妹子?”
“那又如何?”謝嫻聽了這話,眼眸一閃,羞色漸去,神情變得鄭重起來,冷笑道:“大人不是也在故意訛詐她嗎?”
“可她不過是與我無關的路人,卻是你自己的親親妹子。”常青森然道:“謝嫻,夠狠!”
“你……”謝嫻臉上一白,又是一紅,沉了沉心,道:“她不會出事的,引蛇出洞罷了。”
“哦?引出來了?”常青站了起來,負手而立,今夜沒有戴管帽,隻把長發高高束起,清風吹動著俊朗的容顏,月亮的清輝撲撒在那磊落的五官上,雖然依然冰著臉,卻因為這月兒,這夜晚,這海,融去了陰戾,顯露出獨有的清亮氣息……
謝嫻不喜歡被常青俯身而視,雖然腿腳發麻,依然扶著幹站了起來,低下頭沉默了片刻,道:“大人引出來了嗎?”
常青麵無表情望著謝嫻,轉身要離去。
“大人,蛇已經出洞,我知道它要做什麽。”謝嫻忽然開口。
常青猛地回頭。
謝嫻一字一句道:“大人抓住了蛇頭,我卻抓住了蛇尾。”
“所以用你妹子做引子?”常青臉上忽顯出譏諷。
“常大人長年混跡官場,不懂與人合作的規矩嗎?”常青屢次拿這個挑釁,謝嫻終於忍不住了。
“錦衣衛能撬開所有人的嘴巴,所以我可以不懂。”常青揚了揚眉,語氣裏帶著幾分傲然。
“撬開嘴巴未必能撬開心,大人已經……沒時間了!”謝嫻眯起眼。
常青一愣,望著謝嫻,謝嫻毫不畏懼,也望著他。
“沒好處我不會上當的,謝嫻,”許久許久,常青淡淡道:“已經被你坑過一次了。”
謝嫻聽到“坑過一次”,臉上微紅,咬了咬嘴唇,靜靜道:“常大人,此事事關重大,請勿意氣用事。”
“誰意氣了?”常青“哼”了一聲,卻又不再說話了。
“那大人想要什麽好處呢?”謝嫻忖了忖,終於忍住氣問道。
“陪我睡覺,如何?”常青冷笑道。
謝嫻聽了這話,再也忍不住,怒斥道:“常大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有些東西想必你也發現了,如此重大可怕之事,你不想著步步為營,小心對付,卻一味無賴要挾,這樣合適嗎?”此番話本是堂堂正道,加上那端莊的摸樣,更顯正氣凜然。
常青怔了怔,“嗤”了一聲,走到謝嫻身邊,低低道:“常指揮使查案,什麽時候需要一個女人來幫忙了?” 說著,忽然忍不住她的耳垂下一吻。
謝嫻忽然反手一個耳光,滿麵羞怒,道:“常大人這是要做什麽?瘋了嗎?”這人太可惡了,連她這麽善於偽裝的人,都裝不下去了,她可是謝家千金,不是他的階下囚,他怎麽能……
常青撫摸著被閃了耳光的臉,眼眸裏閃過幾絲迷茫,轉身欲走……
“常大人,是馮媛!”謝嫻見常青要離去,想起“動手”兩個字,事關重大,萬一防備不周,則是滔天之禍,硬生生把那羞怒忍下去,很快道:“馮媛在我給太後的壽禮上做手腳,顯出的是動手兩個字。”
“什麽?’常青轉過身來,終於露出驚疑。
“是動手。”謝嫻沉聲道:“大人守衛聖上多年,應該知道什麽意思。”
常青臉上變換了許久,沉吟道:“居然是他家?”
“不是貴妃。“謝嫻蹙起秀眉,道:“貴妃隻是那人利用的工具。”
“你難道猜到是誰了?”常青抬起頭,眸光爍爍地望著謝嫻,那張如玉的麵容,在不坑他的時候,顯得倒是可愛了些。
謝嫻搖頭道:“正因為猜不到,才……”頓了頓道:“那人給妹子的紙條,我雖然不知是什麽,卻知道必是那個人所指使,所以過來看的,我想……大人對今日的約定,怕也是不知情的。隻是想將計就計……”
常青“嗯”了一聲。
“你抓到那人了,是嗎?”謝嫻知道此時需要常青幫忙,所以忍住怒氣與他好生說話。
常青卻不答,枝映著月光,把那張俊朗的麵容映得斑駁,忽然抬起頭道:“你是為了謝家?”
謝嫻見他語氣緩和,不再是譏諷與調戲,知道他對合作的建議動心了,暗自籲了口氣,點頭道:“那人拿著謝家做筏子,我自然為了謝家,大人也應該是為了聖上吧……”
常青不答,忽然擰眉道:“那真的要小心你妹子了。”
“什麽?”謝嫻怔了怔。。
“若是真如你所說,那他為什麽要約我,又約了你家?”常青的語氣裏含著森然之意,道:“他發現了什麽?還是你顯出了什麽漏洞?”
謝嫻千思萬慮,這個卻沒想過,聽到常青提醒,臉上忽然變得煞白,道:“他對我下手還不夠,難道……難道……”
常青“哼”了一聲,道:“別自作多情,他這一招不是對付你,是對付我。”
謝嫻恍然道:“他是想拉常大人一起下水吧。”
常青陰冷地盯著謝嫻,道:“你很高興?”
“當然不是。”謝嫻立時否認,頓了頓又道:“當時……當時常大人去抄家,謝府安然無恙,我想這個讓他起了疑心,便想用這法子炸出一些東西來,好作為陷害你的把柄,而常大人……”
謝嫻抬起頭,說著說著,她終於明白了,亭榭之中,常青為什麽會那麽說,那麽做,原來他接到紙條便起了疑心,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半夜引他來約會,便布置人手想要引蛇出洞,見到謝靈之後,又改了主意,雖然不知道那人的用心,卻知道有人想要陷害於他,便……
想到這裏,嫻忽然冷笑道:“常大人如此英雄人物,居然也去利用一個小女兒家的癡情……”
“你不一樣嗎?為了引出那人,故意忽視不見,不顧妹子安危,親親姐姐。”常青淡淡反駁。
“常青!”謝嫻見常青總是彺她心窩子裏捅,氣得渾身發抖,她是利用妹子,可是她也跟著來了,到時候會設法保護她的!保護她的!常青這個混蛋!不知為甚,總是說最讓她忍不住生氣的話,好像自從遇到他,那引以為傲的自製力就要崩潰了,有時候竟象做出一些瘋狂的行為來,比如……
現在她想撓他一臉血!
“是你先譏諷我的,謝嫻。”常青見謝嫻那氣憤的神情,越發悠然道:“彼此彼此罷了。”
謝嫻聽這話,深吸了口氣,抬頭時已經冷靜下來道:“是我不對,常大人,不過事已至此,那個人恐怕常大人並沒有抓起來,而是想引出更大的蛇來,而您與靈兒之事,怕已經報給那人了,所以您隻能與謝家合作了。”
常青不置可否,淡淡道:“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那人既然抓住了這個把柄,是不會輕易放過的,而後日便是太後壽辰,動手的事情,大人應該明白了的,您是決定事前……”謝嫻話音未落,聽常青斬釘截鐵道:“一網打盡!”
謝嫻聽到這四個字,知道常青的打算,是要讓那人做下傾天之禍,永無翻身餘地,如此一來,翻天覆地的大事便在眼前了,不由渾身一震,道:“大人,你可想好了,四皇子以文進。”
“聖上安危比這個重要。”常青哼了一聲,道:“你以為錦衣衛都是些為內鬥不顧外敵的?”
謝嫻心中暗喜,低下頭道:“我說錯了。”頓了頓,想到常青說的“一網打盡”,又道:“那我這邊也不出手,聽憑大人安排就是。”
常青聽到“聽從安排”,臉色微緩,道:“你注意你那妹子,那人這兩日一定會做些事情,證明我跟你那個瘋妹子有染。”
謝嫻聽到“瘋妹子”,咬了咬牙,卻知道這種時候不能意氣用事,隻得默默聽著。
“應該會通過馮媛出手。”常青沉吟了下,道:“又或者別的人,你隻要盯著你那妹子,大概錯不了,那壽禮不要動……”
“大人……”謝嫻忽然想起了什麽,道:“那壽禮還有毒,致命之毒。”
常青“哦”了一聲道:“你知道該怎麽做的,包括那個動手。”
謝嫻“嗯”了一聲,道:“大人的意思,我按兵不動,以逸待勞。”
常青點頭道:“不錯。”說著,抬頭看著那少女,忽然想這丫頭機敏聰慧,心思縝密,若是個男子,倒是個入錦衣衛的好人才。
謝嫻仔細把常青的話忖度一遍,覺得沒什麽破綻,抬頭正要說話,卻見常青怔怔望著自己,隻是神情並不像是男女之間的渴望,而是一種……一種很純粹的東西,不由好奇心起,問道:“大人在想什麽?”
常青“嗯”了一聲,道:“你若是個男子,做錦衣衛不錯。”
謝嫻生平聽過很多讚揚,這種讚揚卻是第一次聽,“噗嗤”笑了起來。
常青自從相識謝嫻以來,就極少見她對自己笑,便是有也是暗含殺機的冷笑,而此時此刻,月光之下,美人如玉,笑顏如,靜株綻開,爍爍地讓人睜不開眼……
原來……
她這樣……才會生動起來……
他茫茫地想……
其實總是拿謝靈的事情刺激她,除了被她壓製的不甘之外,還有著想戳破那冷靜外表的衝動,因為他知道,那不是她,起碼不是真正的她,在那端方沉靜之下,總能感覺出那會跳躍起來的突兀,而這些突兀……這些突兀,便是他想要抓住的東西,至於抓住以後……他不知道!
“大人?”謝嫻眨了眨眼,見常青望著她的神情忽然又轉向了渴望,暗道不妙,忙收了笑容,正色道:“那就這樣說定了,大人,到時候看您的安排?”
常青忽然轉過身去,仿佛不想讓謝嫻看到他的神情,冷冷道:“太後壽辰,我亦在場,到時候看我的手勢行事。”頓了頓又道:“無事不要再出來,錦衣衛都是暗哨。”說著,快走幾步,消失在海之中。
手勢?
謝嫻皺了皺眉,心道她又不是錦衣衛,怎麽能懂他的手勢?忽然又想到常青既然沒有一一交代,應該不是難懂的手勢,那麽到時候……隻能見機行事了!計較已定,抬頭看了看天色,想起常青說的“錦衣衛鬥是暗哨”,打了個寒戰,提著裙子快步向儲秀苑走去……
進了屋子,元福開了門,謝嫻低聲問道:“靈兒回來了嗎?”
元福點了點頭,指了指裏間,低低道:“我讓欒福看著她呢。”
“好。”謝嫻點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元福一邊給她更衣,一邊抱怨道:“小姐怎麽耽誤了這麽久,再不來我就去找你了。”
謝嫻微微一笑,這次出去雖然沒有掌握那人的暗棋,卻能讓常青與謝家合作,並且對對方的各種布置已經有了應對之策,既然有了常青這個大幫手,這一仗便多了幾分贏麵,想到就在不久前常青還是自家的死對頭,是要對付的大敵,是自己處處要算計的對象,此時卻又成了合作之人,真真是白雲蒼狗,世事多變……
“小姐在想什麽呢?”元福見謝嫻坐在**,怔怔發愣。
謝嫻笑了笑,躺下蓋上被子,道:“我在想……世事多變。”
元福見小姐躺下了,也在一旁的床榻下躺下,道:“是啊,小姐,世事多變。”
謝嫻本來閉上眼要朦朧睡去,聽了元福這話,忽然又睜開眼道:“元福經曆了這麽多,對這話肯定有極深的領悟。”
元福苦笑道:“小姐,我寧願不想要這些領悟。”
“要經曆,有些東西,不是聰明才成的。”謝嫻忽然歎了口氣,道:“欒福也是極聰明的,隻是從來沒有你這種經曆,所以遇到事情便少了份心思。”
“所以啊……”元福翻過身,麵對著謝嫻,小心翼翼勸道:“小姐,我看你有時候對二小姐那摸樣,真真是……其實讓二小姐吃些虧,反而對她有好處哩。”
從前這話,謝嫻是聽不進去的,此時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對,從前我……真的想差了,我不能替她活著,也不能總把她當小孩子。”忽然想到“那人”這幾日也許會對妹子下手,若是真的對妹子有永久性的傷害,這可怎麽辦?
“小姐?”元福見謝嫻不再說話,以為她睡了,翻了個身閉上了眼。
謝嫻則睜大了眼睛望著那床幔,想了許久,忽然想到若是對方下手,可能在未得逞之前自己便能察覺,到時候做些防備就是,想到這裏,又放了心,閉了眼……
“你若是個男子,倒是個好錦衣衛。”……
海之中,那個男人對她讚許道,清風吹起墨黑的長發,撩起那英俊絕倫的麵容,竟顯出孩子氣的青稚,她竟然笑了,竟然笑了,竟然會對一個錦衣衛露出笑容?而且還是個對他有很多無恥想法的男人?
她不安地翻了個身,把頭埋在被裏麵,茫茫裏忽然有人撫摸著自己,那急切的呼吸,熱烈的心跳,仿佛便是叢裏迫不得已的擁抱,雖然自己掙紮著想要推開,卻又被迫沉溺了下去,下去……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