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借屍

“道長,這世間可有借屍還魂之事?”謝嫻雙手合十,對清源真人道。

清源真人乃清源觀的創立者,隻是此時年事已高,便交給了徒弟打理,她則尋仙訪道,雲遊四海,今日乃是三清聖日,必須她來主持,這才回來了,剛剛主持完常讚,便聽說有人急著求見,轉回了內院,見一個少女站在院中,穿著紫色的長袍,披著月白色的鬥篷,飄逸秀美,神情端莊,正是謝家長女謝嫻。

謝家上香的時候,清源與這姑娘有一麵之緣,眼見她這麽急匆匆跑來,正是把拂塵一佛,道:“施主勿急,有話慢慢說。”說著,指著內室,當先走了進去,她年近七旬,卻宛如四十許人,麵白如玉,仙風道骨,一舉一動莫不透著靜氣,讓人無端地安靜下來。

謝嫻也覺得有些太急了,吸了口氣,對身邊兩個丫頭使了眼色,讓她們在外麵等候,自己則跟著清源進了門,見中堂供著三清神象,香氣繚繞,莊嚴肅穆,她從前隻信儒學,對這些亂力怪神一直漠然視之,如今見了妹子這種情形,倒是真信了三分,雙手合十,行了三禮,這才向左首的側間走過去,見清源正坐在那裏,望著她笑而不語。

“道長……”謝嫻清了請喉嚨,忽然不知從何說起,抬頭見清源那溫雅平和的麵容,想到在這種世外高人麵前,倒也不必拐彎抹角,便直言道:“道長,其實我不怎麽相信鬼神之說的,可是有時候又不得不信……”

眼見清源的笑容越來越濃烈,咬了咬牙道:“我妹子謝靈好像有些不對,自從十二歲那年落水,醒來之後便經常胡言亂語,那個時候覺得她年紀小,也沒覺得什麽,後來做出的事情便越發有些怪異,仿佛換個芯子似得,所以想問問道長,這世間可真的有鬼神,借屍還魂之事真的存在否?”

清源沉默片刻,道:“施主信嗎?”

謝嫻老老實實道:“從前不信,現在真的有些信了,若不是換了魂,有些事情,她斷斷做不出來的。”說著,想起從前姐妹之間的情深恰恰,眼中含淚道:“道長,若是真的別人占了軀體,從前的魂魄能換回來嗎?”

清源搖了搖頭道:“世間飄渺,何處得尋?”

謝嫻臉色一黯,道:“那這個魂又如何處置?道長是否可以作法,把她給……給……”

清源微微一笑,道:“趕妖降魔應該去三清觀,你找我,可是找錯人了。”

謝嫻低頭道:“我知道,這件事我隻想找個高人看看,至於俗世裏的那些作法打醮,倒也不必唬人。”

清源聽了這話,歎了口氣道:“你若是有這個心,那我就給你姐妹算算吧,我記得你們的生辰八字,你娘曾經留給我一份。”

謝嫻聽她提到“娘”,渾身一震,想起那匣子裏的東西,張口仿佛想問什麽,卻終於沒有問出來,見清源去了裏間,過了許久才拿著庚帖出來,坐下把庚帖打開,眯著眼望著那八字,又閉上眼掐著指頭算了許久,才道:“你妹子在十二歲那年注定一劫。”

謝嫻聽了這話,整個汗毛豎了起來,這位高人自然不會說的太直白,可是這些話已經很清楚了,結結巴巴道:“道長,您是說……說……我妹子在十二歲時候早該死了嗎?”

清源搖了搖頭道:“天機不可泄露,她乃異世之魂,不在此界之內,我亦算不出太多,隻能跟你說,生死自有定數,一報自有一報還,你不用在意。”說著,意味深長地望著謝嫻,道:“謝施主,天道之間,在於恍惚,你秉性端正,天生占了一個正字,自不會落到大劫裏去,隻是正過了頭,便也是入了迷執……”說著,雙手合十,閉上眼,再也不肯說話。

謝嫻聽了這些話,腦袋“嗡嗡”直響,她是不信鬼神的,可是高人已經說過了,借屍還魂果然存在,現在的妹子根本就不是她的妹子!

“道長……”謝嫻想到自己身邊那個活潑可愛的小妹子,不甘心道:“能不能……能不能把那魂再換回來?”

清源微微一笑,睜開眼搖了搖頭,道:“來者自來,去者自去,此乃天力。”

謝嫻點了點頭,道:“知道了。”說著,跪倒在地,對著清源行了大禮,雙手合十退出了側間,又抬頭看著中堂的神像,上前上了三柱香,轉身出了內室,見欒福元福站在那裏等著,道:“小姐……”

“走吧。”謝嫻抬頭看了看天色,此時已經是夕陽西下,霞光萬丈,把道觀的所有都染上了淡紅色的朦朧,她生活的世間一直都井井有條,便是老太太她們信佛信道,在她的理解力,也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如今借屍還魂的事情卻真的發生在身邊,隻覺得難以置信,卻又有些釋然。

這樣的妹子她難以接受,卻又必須忍耐,如今……

她已經不是自己的妹子了,若是她再做出危害謝家的事情,自己是不是能……

可是這個軀體還是妹子的,傷了以後,若是妹子的魂回來怎麽辦?自己方才反複追問,那清源真人隻是不肯說,那便是有一分的可能——也許妹子還會回來,這個異世的魂總有歸還軀體的那一日?

她坐在車舫裏反複掂量著這事,竟把去找常青的念頭置之腦後,待車舫走過了城頭,這才想了起來,張口道:“停下,先去城門哪裏。”

欒福不解問道:“小姐要做什麽?”

謝嫻臉上一紅,訥訥道:“我隨便看看。”

欒福越發奇怪了,正要再問,被元福截住話頭道;“你個丫頭那麽多嘴,小姐這是心情好,好容易出來一次,隨便逛逛還不成?”

欒福一直知道元福心眼多,聽她這麽說,不敢多問了,拉開車門對車夫道;“去城門哪裏。”

車夫自然不會多問,轉了馬頭向城門走去,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到了城門,謝嫻心中砰砰亂跳,掀開簾子瞧去,此時夕陽西下,城門剛剛關閉,忽然有兩個人扒拉著城牆,連躥帶跳地要爬出去,守門的軍士上前阻止,被兩人一腳踢開,其他軍士看到這種情形,都走了過來,吆喝道:“你做什麽的?”

話音未落,那兩個人已經滴溜溜向從軍士的縫隙裏鑽出,向城外跑去,就在他們要衝出城門的那一刻,城牆上一個黃色的身影飛馳而下,隻三四個回合,便把兩人擒住,正是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

那錦衣衛上見是一老一小,皆百姓打扮,踹了那少年一腳道:“尼瑪的,急著趕投胎嗎?老實交代,你們這是想幹嘛?“

那中年人連連叩頭道:“請老爺饒命,小的家裏人長了急症,方子隻能到城裏藥鋪來抓,如今急著回去救命,老爺開開恩,讓我們出去了吧。”

那錦衣衛“哼”了一聲,道:“規矩就是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話音未落,那個少年忽然惡狠狠地“呸”了一聲,斜著眼藐著那錦衣衛,仿佛十分不屑。

那錦衣衛立時大怒,上前就是一拳,一下把少年打得吐血,少年卻十分絕強,不肯爬下,又站了起來。

那錦衣衛見這小子如此不服輸,哪裏能在眾人麵前丟臉,再也不顧,上前連踹帶踢,少年不會武功,哪裏是他的對手,很快爬不起來,那中年人爬到少年身邊,叩頭流血,大聲求饒,守門的幾個軍士又過來勸,錦衣衛這才住了手,挽了挽袖子,哼了一聲道:“讓你小子明白點,錦衣衛老爺是做什麽的,敢違背就是個死字!”

那中年人見少年隻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心中痛苦至極,隻是不敢表露,隻叩頭道:“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錦衣衛這才緩了臉色,眼見周圍都是圍觀的人,看他如此囂張霸道,皆有憤憤之色,揚起頭道:“怎麽著,反了你們不曾?我告訴你們,我們常大人如今掌控京畿,連真武將軍都要聽他的,你們誰不服,盡管放馬過來!”這聲音在中年人的嚎哭聲中,越發顯得淩厲,那錦衣衛聽得有些不悅,踢了那中年人一腳,道:“哭,嚎什麽喪?”

中年人隻得收住聲音,抱著兒子的身子,隻覺得天降橫禍,不知所措,隻是好歹那瘟神已經離開,眾人也都散去,正手足無措間,見一個雙丫髻的少女走了過來,手裏拿著二十兩銀子,和一個腰牌,道:“大伯,這孩子挨了打,我給你雇了車,你抬著他去三間胡同的杜林堂治傷,把著腰牌給他們即可,就說是謝家的。”頓了頓又道:”若是這孩子好得快,晚上出城用著腰牌要使得,隻說謝府即可。”

那中年人仿佛做夢,睜大了眼睛道:“這……你……你們……謝……”

“好了。”那少女把銀子與腰牌塞到那中年人手裏道:“快點吧,孩子傷勢耽誤不起。”說著,對旁邊那車夫道:“把著孩子抬進去。”少女對那車夫道:“你一路跟著,等到了地方,記得把腰牌帶回來。”

那車夫道:“欒福姐姐放心,我曉得。”

欒福點了點頭,車夫趕著車離開了,欒福走到不遠處的謝嫻跟前,道:“小姐,都弄好了,咱們……還去城門嗎?”

謝嫻抬起頭,望著城牆上一排排的飛魚服,淡淡道:“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