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歸晚說:“我買下那個他不是為了把他當做奴仆,折磨他,而是看他還這樣年輕,卻承受著他本不該承受的一切,他能堅強地活下來,並且還想把他的父親拉出泥潭。小小年紀,是要有多麽強大的內心才能做到這一切?”

“隻有內心堅毅之人,才能成就非凡之業。他還很年輕,人生充滿無限可能。我不想看他的未來毀在那樣一個嗜賭成性的酒鬼手上。我隻不過是把他從深淵中拽出來,人生的主動權依然在他自己手上。”

虞歸晚端起茶杯,停下話語。周遭一片寂靜,因為她的話,陷入沉默的不僅是方才語氣裏滿是嘲諷意味的沈嘉卉,也有門外悵然若失的蘇漾、眼神裏對自家小姐滿是崇拜的青果、還有那個漲紅了眼睛的少年……

原來她隻出十兩,故意刁難,隻是為了懲罰那個不負責任的賭鬼父親;原來她說折磨人,真的隻是說說而已,看那少年渾身上下都被處理好了傷口,還換上了幹淨整潔的衣裳;原來自己真的錯怪她了?

蘇漾的翻飛的思緒被虞歸晚清冽的聲音打斷——“沈嘉卉,你想清楚,你究竟是真的買一個奴仆,還是單純地想和我作對?還有,也請你放心,你喜歡的東西,我不會和你搶,隻希望我們能好好相處。”

還沒等沈嘉卉回答,虞歸晚已經走到門邊:“時候不早了,沈小姐繼續品茶吧,賬我已經結了,我該去騎馬了。”說著推門而出,看到一眾人都在“誒?你們都在這兒等著,怎麽也不進來叫我?”

青果:“是蘇公子說讓我們等著的。”

虞歸晚頗感意外地看了蘇漾一眼,沒想到他不僅沒怪自己偷懶,還有耐心在這等著?奇怪的是他不是因為前幾天的事生自己氣嗎?怎麽這會兒神情裏還有一絲歉疚的意味?

蘇漾受不住虞歸晚探究的目光,抬起手擱在唇下假意咳嗽了一聲,正要說話。那個男孩卻搶先一步,他衝到虞歸晚麵前,要不是她扶著,他幾乎就要跪下了:

“小姐,我想永遠待在你身邊,報答你的恩情!”

虞歸晚趕緊扶著他:“哎哎哎,這次可別跪下了,我已經按照你的請求給你父親送去了錢財,並告訴他:從此你與他毫無幹係,兩不相欠。他能不能從此改過自新就看他自己了,但是你能有這份孝心,我很讚賞……”

原來玄羽派去的人看到他給虞歸晚下跪是為了感謝她幫助自己的父親,並不是被虐待得暈過去了,蘇漾此刻隻覺得懊惱極了。

也不知虞歸晚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又說了句:“你可別動不動就跪謝了昂,免得別人看見了,還以為我虐待你呢!”

蘇漾在一旁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頭。

虞歸晚:“對了,當時事出緊急,還沒來得及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少年慢慢低下頭,言語哽咽地說:“我爹覺得是我的出生破壞了他的賭運,所以一直叫我賠錢貨……我,我沒名字……”少年比虞歸晚還高半個頭,但身材瘦弱,這般低下頭來顯得脆弱無比。

心理年齡大了他十歲的虞歸晚也不禁為他鼻酸,伸手撫了撫少年的肩膀:“既然你想暫時跟著我,那我給你想一個名字好不好?”

少年猛地抬起頭,眼裏泛起的淚花像星星閃爍:“好,好,謝謝小姐。”

虞歸晚抿唇微笑,沉吟片刻:“就叫‘青霖’如何?天降甘霖,枯木逢春!”

少年很是高興,臉頰上是因激動而起的紅暈:“青霖,真好聽,我終於也有名字了!青霖,拜見小姐,謝小姐賜名。”

虞歸晚將他扶起來:“好了,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就別再客氣。走吧,我還要去騎馬呢。”看了一眼蘇漾,蘇漾顯然還沒真正反應過來,整個人都在狀態之外——虞歸晚真的和從前不一樣了,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青霖:“小姐,我給你牽馬。”

虞歸晚:“好”。

……

玄羽看見虞歸晚已經按照預想騎上了那匹馬,趕緊跑去告訴蘇漾:“公子,一切都很順利地按照計劃進行。”

蘇漾有些不明所以:“嗯?”

玄羽湊近來低聲道:“我是說虞歸晚已經騎上了那匹馬……”

蘇漾這才突然反應過來——是他那個的“計劃”,他猛然一抬頭看向前方正騎著馬的虞歸晚,是青霖在牽馬。他的內心突然前所未有地慌亂。

他氣息一秉,利落地揮動馬鞭,奔馬向前。

玄羽不明白自家公子此舉何意:“公子!?”

就在蘇漾策馬的那一瞬間,虞歸晚騎的馬突然發狂,甚至一腳踢開了努力想要控製住馬的青霖,馬四處狂奔,虞歸晚即使拚命拽住韁繩,也差點被甩下去。

馬場的人驚作一團,誰也不敢上前,瘋馬控製起來可不容易,可相府千金要是葬身馬蹄之下,更是誰也活不了。

青果在一旁哭著往虞歸晚那兒跑,玄羽在身後死死拽住她:“你先冷靜下來,你去了也沒有用”

青果拚命掙紮:“可是我能眼睜睜看著小姐遭遇危險嗎?”

玄羽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你家小姐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青果:“你怎麽知道?又不是你在馬背上!”

玄羽:“因為……因為你看我家公子已經去救你家小姐了,他武功那麽高強,你家小姐肯定不會有生命危險的!”因為這件事就是我家公子設計的,本來也沒想讓你家小姐有生命危險,更何況他現在不是後悔了,去救你家小姐了嗎?

青果這才漸漸冷靜下來。

馬奮力抬高前蹄,揚起漫漫黃沙像是在警告蘇漾不要靠近,虞歸晚抓住韁繩的手被蹭破了皮,卻也不覺得疼,隻是黏濕的血液讓她的手打滑。

就在她感覺已經用盡了全身力氣,甚至想要放棄的時候。蘇漾騎著馬從她側後方奔來,一把攬住她的腰,將她從馬上救下。

蘇漾的手臂堅實有力,,一把將虞歸晚帶到他胸前,他炙熱的體溫透過夏日輕薄的衣料傳遞到虞歸晚的背部和腰腹間。

虞歸晚從即將墜落的極端恐懼中脫離,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一直努力保持鎮定的內心,卻在腳觸地的那一刻被猛烈撞擊,如河水決堤般,眼淚奪眶而出。

蘇漾抱著虞歸晚,正想問一直低著頭的她,是否安好。卻感覺到手臂上一陣濡濕的灼燙,他心頭一緊,忙攬著虞歸晚麵向自己,她瀲灩的大眼睛裏盛滿晶瑩的淚花,像受驚的小鹿一般倉皇地望了自己一眼,趕緊將眼角的淚花拭去。

蘇漾的手僵持在半空中,她的眼角的淚水仿佛跌入了自己的心裏,灼痛非常,他暗暗使力,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幹枯嘶啞:

“小晚,你……還好嗎?”

“哎,沒事沒事,就是有點被嚇到,還得謝謝師傅救了我!”虞歸晚有些尷尬地扯起笑臉,不知為什麽,總感覺蘇漾看向她的眼神帶著滿滿的愧疚與懊惱?

蘇漾不自在起來,假咳了兩聲:“今天就到這,趕緊回去休息吧。”

……

虞歸晚剛下馬車,虞傾就迎了上來:“晚兒,我聽說了馬場的事,一下朝就趕了回來,快讓為父看看……”

在回家的路上,青果就紅著眼睛,一直嚷嚷著看著看那兒地關心,虞歸晚不勝其煩,隻想安安靜靜地休息會兒,便趕忙打斷圍著自己打轉的父親:“爹爹莫擔心,女兒沒事。”

“不是讓蘇漾看顧著你嗎?怎麽會出這樣的事?”

“也不關他的事,要不是他,女兒可能就葬身馬蹄了。”

“行了,知道你護著他,那也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快進屋吧,太醫還等著診脈呢。”

虞歸晚覺得多此一舉,自己又沒傷到,正準備開口,虞傾看破了女兒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被:“快去吧,謹慎些總是好的。”

她雖然麵上嫌虞傾囉裏囉嗦,但太醫給自己診脈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微笑了起來:有父親關心自己可真好!

“小姐已無大礙,隻是稍受驚嚇,待我開兩副安神的藥物,小姐喝完休息幾天便好。不過……”太醫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青果,虞歸晚立刻會意:

“青果,你快去告訴爹爹我已無礙,免得他擔心,順便找人給青霖看看,我瞧他當時為了救我摔得不輕。”

青果出去後,太醫才繼續說道:

“不過卑職發現小姐身上有能致馬匹發狂的藥物的氣味。”

虞歸晚瞬間明白了太醫支開青果的用意,自古以來高門大戶間明爭暗鬥不斷,使自己處於暗處才有優勢,所以這樣的事決不能讓太多人知道。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害我?”

“多半如此。”

“還望太醫不要告訴我父親,既然無事,太醫可以去前廳領賞了。”

“謝小姐。”

……

虞歸晚沒想這麽快就有人要害自己,會是誰呢?

沈嘉卉?應該不是,她雖然討厭自己,但平日裏咋咋呼呼不像是個能不聲不響就打通馬場,還準確避開虞府的家丁給自己的馬下藥的人。

還會有誰?自己身邊也沒幾個人……

蘇漾?他想殺自己沒錯,可他為怎會這麽沉不住氣,現在就想害死自己,不符合他謹慎的性格呀。

就算如此,他又為何突然改變主意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