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隻停了一輛車,很低調的名車經典款。

年鬱穿了一件加厚的針織衫,靠在車上看手機。她總給人一種疏離感,尤其是蓄的那一頭濃密長發柔順的被風吹起時,總是透露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息。慶虞步子稍慢下來,走到跟前喊了聲:“年老師。”

年鬱抬眼,

見她身上隻穿了件露臍長袖,眼神暗了暗,斂容,從車裏拿出帶給她的衣服,將人裹在大衣裏麵,道:“一整天就穿這個?”

最近又降溫,慶虞也覺得冷的厲害,鼻尖凍的通紅。

她訕訕道:“讚助商的衣服,為了表現我的誠意。”劇組在休息期間還要拍攝花絮,到時候後期宣發可能也會涉及讚助這一塊,為了信譽,隻要鏡頭存在的地方,時時刻刻都要保持營業狀態。

年鬱撩了撩她的頭發,看她的臉凍得發紅,皮膚冰涼細膩,淡淡收回目光,往她身後看去。

淩成頤和立津原地裝瞎,默契的轉過臉背過身,緊接著看到了追出來的敖簡。六目相對,

“……”

敖簡愣愣的看向年鬱,不知是該識相的離開還是過去打招呼,糾結了半響,還是磨磨蹭蹭的過去,真心實意喊了一聲:“年老師……”

他還記著上次年鬱給他妹妹手寫信的事情,心懷感恩。

年鬱卻像是忘了那件事,淡如水的點頭,沒了下文。

場麵陷入尷尬。

慶虞回過身,敖簡如同看到了救星,道:“慶老師是去跟年老師吃飯嗎?”

慶虞點頭。

又沉默了一會兒,

敖簡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會心虛,可能是年鬱的眼神太嚴厲了,那種直白的嫌棄……就好像他搶了她的珍寶。

他趕緊說了句圓場的話,打算離開:“那我下次再請慶老師吃飯!”很正式的鞠躬道別。

剛轉過身,

他聽見年鬱用特別溫柔的語聲對慶虞說:“我出來的比較急,拿錯衣服了,應該帶你上次穿的那件,那件比較合身,這個衣擺太長了。”

敖簡:“?”

淩成頤:“?”

立津:“……”

慶虞沒聽出來這話有什麽不對,上次參加《愛豆們的戶外生活》時,年鬱給她挑的是一件短款的棉服,配了黑絨長裙,再加上發型和妝容的加成,把她的氣質又往上拔高了一層。今天年鬱帶的是她自己常穿的風衣,慶虞穿不出她那種感覺,但隻是為了保暖,而且衣服上還有年鬱的味道,特別舒服。

她把下半張臉埋在衣領裏,道:“也不是誰都能穿年老師的衣服,這樣已經很好了。”

敖簡:“?”

是我聾了?

淩成頤和立津:“?”

是我們聾了。

一直到車開出視線之外,敖簡還挪不動步子,他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麽秘密,但又不知道是什麽秘密。

而此時,坐在車裏的淩成頤跟他有同樣的想法。

迷茫,不安。

年鬱這人可真是,對著慶虞時笑得甜如蜜,溫柔似水,對著其他人又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也不知道這兩幅麵孔她為何會運用得如此熟練。

拿現在的情況作比,感覺他跟立津就是她串門的時候順帶的兩包垃圾。

兩人覺得煎熬至極,車還沒到地方就找借口開溜了。

慶虞覺得奇怪,但也沒多問,給立津轉了點錢,讓他倆自己找地方去吃飯。

年鬱開車的時候一直在沉默,很遵守驅車規則。

跟著導航到了良萍路,又往前兩公裏,才看到購物城旁邊的一棟樓,上麵一行字:日記博物館。

慶虞不得不佩服喬雎。

果然優秀的人到哪個行業都吃得開。

前幾年洮市興起分手博物館,喬雎基本上是踩著點做了日記博物館的項目,接受采訪時她直言,做日記博物館的初衷是因為當代大學生越來越偏向於c型人格,敏感、多疑,與外界缺乏溝通,再加上互聯網的衝擊,看似人跟人的距離近了,實則愈來愈難交心,所以她才想出曬日記的辦法,在很多小城鎮都建立了資源站,收集了很多日記,再根據年齡層以及日記主人的家庭背景與教育經曆,在館內劃區域展覽。

起先隻有一層,後來火了以後才拓寬經營範圍,在小程序上直接進行日記收集、預約售票等等。一樓和二樓總共五個區,有家庭、戀愛、社會、理想和信仰,主題是包容一切不為人知的衝動。

兩人戴好口罩進去,慶虞點開喬雎發過來的電子票,兩人被帶到二樓。

二樓最大的展覽區是‘理想’,橫幅上寫了一句話:即使未能身披戰甲,你仍在保衛四方。

工作人員解釋,說:“這個是喬老板給一些特殊職業的人專門準備的,二位要進去看看嗎?”

慶虞想到當時看喬雎的短篇時看到的一段話——

每個人都有無所事事的權力,你可以熱烈**,但請允許別人為生活折腰。

每個人都有為理想殉道的自由,你可以柴米油鹽,但請允許別人永遠熱淚盈眶。

看得出來,喬教授是個滿懷大義的人。

年鬱後背僵直,側頭看了她一眼。慶虞道:“不用了,等下回我自己買票來,正式一點。”

自從日記博物館火了以後,這棟樓裏衍生出了很多店,其中最受歡迎的就是她們要去的地方——單巷。

諧音,

單向。

一個暗戀為主題的餐廳。

在網上特別火,一來這裏的菜品全,價格良心,二來暗戀主題等同於流量密碼,吸引了無數青年男女過來打卡。

後麵暗戀餐廳扭轉成了情人餐廳。

兩人被服務員帶到包廂時,慶虞心裏覺得怪怪的。

情人餐廳,她們三個人。

“……”

喬雎敲完最後一行字,合上電腦,起身跟二人握手,淡然不已:“坐吧。”

慶虞感覺進來時周圍的目光實在太火辣了,走路時手都不知道怎麽放。

不知道會不會被人認出來。

不過其他客人大部分都你儂我儂的,應該顧不上她們,隻是好奇情人餐廳為什麽會出現兩個女人,所以才多給了幾個眼神而已。

想及此,她稍微放鬆了一點。

喬雎道:“你拍完戲了嗎?這個本子確實寫的不錯,雖然剛一翻開就一股濃濃的商業味,但也已經不錯了,畢竟不是專業編劇寫的。”

慶虞:“……所以即使是微信好友的關係也不能說話柔和一點嗎?”

喬雎挑了挑眉,道:“不好意思,習慣了。”

慶虞無奈的笑:“沒事,我也習慣了。”

年鬱:“……”

她看了看喬雎,在對方眼中察覺到了預謀之意,那是她最熟悉的手段。

指節微不可察的蜷起,又屈指在桌麵敲了幾下,開口道:“喬教授,好久不見。”

喬雎仍然淡淡道:“確實好久沒見了,主要是你拍的好劇太少,我都看不上。”

慶虞:“……”

她看了看年鬱,害怕她被傷到。

為什麽有種特地來找罵的感覺。

可年鬱卻並未生氣,一邊點菜一邊道:“喬教授應該是不看古偶戲吧?”

喬雎毫不客氣,把ipad遞給慶虞,讓她點菜,淡聲道:“我對影視劇的文化水平要求比較高,粗製濫造的東西看多了影響審美。”

年鬱倒了杯水,如同事不關已:“隻有偏狹的審美才會那麽輕易受到影響。”

喬雎看著她,“審美本身就有高低之分,如果審美是包容的,美的意義在哪裏?”

年鬱道:“頭一次聽說審美不需要包容性,作為藝術的一個評判標準,這麽輕易的被汙名化,那確實沒有意義了。”

慶虞:“……”

為什麽會有火藥味。

她原來以為今晚會是三個人的暢談……

輕咳了一聲,她點了幾道菜,把ipad放在支架上,飯桌上迎來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連喘氣聲稍微清晰一點都覺得自己十惡不赦,靜等了十幾分鍾,服務員開始上菜,氣氛終於改善了一些,喬雎麵無表情的給她倒了杯酒,道:“我珍藏的,嚐嚐看?”

慶虞連忙擺手:“不行的——”

年鬱奪過酒杯,眼神鋒利:“她滴酒就醉,不能喝。”

喬雎似乎有些疑惑地看著她:“她不喝,你喝?”

年鬱道:“我開車。”

“……”

進入靜謐無聲的用餐環節,慶虞感覺這是一場受刑,有好幾次筷子碰到盤子她都想原地磕頭。如果可以,她希望喬雎直接上來打她,而不是這樣折磨人。

早知如此,她應該好好待在家給年鬱做飯的。

嚶。

大約有古代史那麽長,終於如同嚼蠟的吃完了飯,喬雎很有禮貌的問了句:“這裏的菜好吃嗎?”

慶虞想說壓根沒嚐出來,但礙於情麵,還是道:“嗯,特別好吃。”

年鬱看她口不對心的模樣,挑眉笑了笑,扭頭看到喬雎,再一次從她眼裏看到了熟悉的情緒。

果不其然,喬雎道:“慶虞,我有話想跟你說。”

慶虞道:“誒?”

喬雎很認真:“把你叫來這裏是想……”

話說了一半,年鬱不慎打翻了酒杯,酒水準確無誤的倒在慶虞的衣服上。

慶虞:“……”

年鬱連忙拿紙巾幫她擦幹,滿臉歉意的道:“不好意思,對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慶虞看她手忙腳亂,入眼的卻隻有嶙峋的手腕與俊美的指骨,垂眸,說:“沒事,我去衛生間清理一下。”

年鬱給她一包濕巾,目送她離開餐廳。

又是一陣靜默。

喬雎半天都沒說話,年鬱輕飄飄看了她一眼,像好友一樣的關照:“喬教授,我跟慶慶是非常好的朋友,她是什麽人我最清楚了,您這樣的,她真不喜歡。”

喬雎嚴肅的道:“來之前寫了一封情書,大家都說會成功。”

年鬱眯了眯眼,道:“她不喜歡文縐縐的東西。”

喬雎:“你很有經驗?”

年鬱麵色難辨:“談不上經驗,不過我跟你打個賭,這份情書你得壓箱底了。”

喬雎沒反應,淡淡然。

年鬱摩挲著食指,忽然笑了一下,起身道:“去一下洗手間。”

那灘酒漬擦不幹淨,把衣服烘幹,她直接穿上了。

洗了手,剛出門就看到靠在牆上的年鬱。

她驚了驚,“年老師?”

年鬱微微抬臉,慶虞愣住了。

她眼尾帶了點濕意,眼眶微紅,落寞不已,又把頭低下去。

慶虞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猜測應該是喬雎剛才的話傷到她了。走近一些,小聲道:“沒事吧?”

年鬱抬手牽住她,悶聲說:“我真的……很沒有文化嗎?”

慶虞:“?”

這怎麽還敏感上了?

她立即道:“沒有,怎麽會?年老師,你別這麽想,喬教授說話吧,確實……有那麽一點難聽,我就是臉皮厚,不然早就抑鬱了。”

年鬱抿了抿唇,“你覺得……她有才華嗎?”

這一點慶虞不敢否認:“才華肯定有的。”

年鬱表情有點受傷:“跟她比起來,我是個沒有價值的人吧。你們都會寫書……”

慶虞:“……”

她本以為年鬱隻是聽不慣喬雎的喬言喬語,但這會兒一看,她似乎是真的難以接受。喬雎已經把她傷害到開始思考價值了。

她一直覺得年鬱身上的高貴是與生俱來的,不懼寂寞,不懼詆毀,但沒想到她也會在意別人的評價,也會因此妄自菲薄。

鄭重其事的握住她的手,道:“寫書也不是評判一個人是否有價值的標準,大不了她寫眾生,我寫你。”

年鬱緩緩抬頭。

廊道的燈沒開,幽暗的光線照在她臉上,她那一雙眼彎起,晶瑩透亮。年鬱跟隨她走出長廊,看著她線條流暢、愈發緊窄的後背,麵上顯出如同綿羊般意味深長的笑。

回到包廂裏,兩人並排坐下。喬雎長舒了一口氣,對著慶虞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年鬱刻意道:“需要我回避嗎?”

喬雎看都沒看她:“不用。”

年鬱眼帶笑意的偏過頭,看著慶虞。

慶虞:“?”

喬雎道:“慶虞,我覺得我們三觀很合,而且都是b大的,在一起應該很有共同話題,你要不要跟我試試?”

慶虞:“???”

試什麽?

跟誰試?

跟你幹什麽?

喬雎看到她驚訝的表情,很正經的道:“我知道這樣說有點唐突,但是為了不耽誤彼此的時間,我覺得還是直來直去的好。我們各自都有事業,不會產生經濟糾紛;我們都讀過一些書,會寫一些文字,有共同的興趣愛好,在一起會有很多話題,為生活添彩,能共同進步。你覺得可以的話我們就在一起吧,我讓朋友做了我們的適配度,數據顯示,我們的適配度高達90%,吵架的概率是09%,不會鬧矛盾。”

慶虞徹底傻眼。

半響,年鬱先接話:“我覺得你朋友這數據還能再精確一點,吵架概率應該是零才對。論口才,你把她貶的一文不值她照樣說不過你,如果真的到了吵架的地步,估計她直接動手了。這樣的感情……你們是打算在icu裏和好嗎?喬教授,不合適,真的。”

慶虞幽怨的看了她一眼。

年鬱摸了摸她的頭發,仿佛在獎賞她的沉默不語:“我這是在幫你。”

慶虞:“……”

喬雎不聽她的,轉而對著慶虞道:“我以為我們都是不喜歡在感情上花太多時間和精力的人,既然一定要一個伴侶,為什麽不試試合得來的?這樣可以節省很多磨合的時間。實不相瞞,我家裏最近在催婚。”

慶虞本來還以為自己有什麽天大的魅力,竟讓喬雎動心,待聽完後才明白過來,這還不如菜市場裏找倆茄子配一鍋菜來的容易,她道:“喬教授,我沒有談戀愛的打算,未來很久都沒有,我隻想好好拍戲。”

喬雎有些失望,靜默片刻,道:“可以,我尊重你的想法。”

慶虞訕訕的道:“謝謝……”

自打出生以來,慶虞從沒經曆過這樣的尷尬。

如果真要選,她寧願死在網友的唾沫星子裏。

三人一起下樓,在路邊分道揚鑣。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的評論和收藏,愛你們昂,不出意外,今晚會再寫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