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心裏某個地方

那麽亮卻那麽冰涼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

想隱藏 卻欲蓋彌彰

白月光 照天涯的兩端

在心上卻不在身旁

……

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

想遺忘又忍不住回想

……

白月光 照天涯的兩端

越圓滿 越覺得孤單

……

西藏,女孩學著虔誠信徒的腳步,一步一長頭地磕在了這片充滿信仰的土地上。

夜晚,在這座朝聖的寺廟中,女孩望著天上的這輪明月,心中的傷口再次被觸痛。

舊地重遊,月圓更寂寞。

無限的思念,令女孩遙望著明月,唱起了這支歌。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從古走到今的月亮,你皎潔笑臉裏,背後究竟藏了多少悲歡離合?

紹輝似乎聽見有人在不遠處唱著歌召喚自己,恍惚若夢間醒了過來。

林中有響聲,有客將至。

紹輝輕輕站起身,將槍口對準來者方向,等看清人影後,他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半截彈夾的子彈打出後,林中撂下了幾具屍身,他轉身衝那座村莊跑去。

此時,掛在天上的,仍是那輪圓圓的明月。

夜晚,隨著紹輝的腳步慢慢臨近,眼看就要到了村子邊緣時,一架武裝直升機突然盤旋在山的上空,慘白的探照燈照亮了這裏的一切。紹輝躲在林中,越發堅定地相信這座村莊對他們很重要,否則,對方不會出動大批人員甚至飛機來保護。

沒了戰友的紹輝,此刻反而輕鬆下來,他在叢林中耐心地等待天明,他不信直升機會24小時守在這裏。

果然,天明之後,直升機盤旋了一遭後,緩緩離開。紹輝看著它遠去的黑點冷笑了兩聲,在山上轉悠了一圈後,瞅準一個空當,潛伏進了這座村內。

村裏的情況,沒有他想象中那麽複雜。清一色的木質結構,清一色的建築風格,腳下是由山石砌成的平整小路,石縫中間,有青苔生長。木屋的門口或者空地上,有男女老少在務農和玩耍,他們穿著類似少數民族的衣服。隻是,紹輝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這裏的大多數年輕人不吸煙,而閑來無事的老太太們,倒是一人叼著一隻碩大而又異常彎曲的煙鬥,正曬著太陽美滋滋地吞吐煙霧。

很悠閑的田園風光。紹輝幹脆走了出來,好奇且警惕地打量著這裏的一切。居民們看到他這個渾身是血的外人後,沒有驚慌和好奇,反而有不少人友善地衝他笑著,遞上煙鬥請他品嚐。

如果不是踏著戰友屍體走來的,紹輝很像是一名觀光客,用陌生的眼神看著這片淳樸友善的異鄉。

“你好。”一個小夥笑眯眯地站在他麵前,擋住了他前去的道路。

“你好。”紹輝也對他笑了笑。

“你就是紹輝吧?”小夥側身讓開道路,非常有禮貌地伸出手,“我來帶你參觀一下,可以嗎?”

“你認識我?”紹輝頓時警惕起來。

“我認識你的聲音,咱們通過話的,”小夥微笑著,“在白夜的對講機中。”

司空搏!

紹輝立刻拔出手槍,司空搏摁住他的手:“我們先別動手好嗎?你千裏迢迢來到了這裏,我先帶你參觀一下,請!”司空搏說著,老友般拉著他的胳膊為他帶路。

紹輝一時不知他的意思,跟在宿敵後麵問道:“為什麽?”

“因為這裏住著的,都是無辜百姓,”司空搏背起手,示意他看著周邊景色,“他們都是我們的一些家屬,別再驚動他們了。”

“你有這麽善良?”紹輝反問道。

司空搏笑了笑,沒說話,而是帶著他拐了幾個彎來到一座房子前,蹲在一位正剝著花生殼的老太太前,抓過一把花生,替她剝著。

“媽,我一個朋友來看你了!”司空搏高聲說道。

紹輝站在旁邊,心中震了一下。

“啊?你朋友來了……哦,快把人家請進屋啊……”老太太顫巍巍地站起身,“在哪兒啊?”

司空搏和紹輝急忙上前扶住她,司空搏看著紹輝,輕輕點點頭。

“大媽,我在這兒!我是您兒子的老朋友,今天過來找他玩的,想邀請他到我家住幾天去!”紹輝學著司空搏的聲音喊道。

“好好……年輕人嘛……多在一起玩玩是好事……六頭,你要願意去……這就走吧……這兩天老是有槍聲……出去玩玩……好!”老太太摸著司空搏的頭頂說道。

“嗯,我聽你的,媽媽,不過我朋友剛來,我先留下他吧!”

“也好……我去收拾屋子去……有你在家……我放心……”老太太說著,轉身向屋內走去。

紹輝想叫住她,司空搏搖搖頭,喊道:“媽,我帶朋友四處轉轉去啊!”

“去吧……去吧……”屋內傳來老太太的聲音。

司空搏示意紹輝往那邊走。

“你叫六頭?”紹輝問道。

“我剛出生的時候,算命的說我命中會有五劫,我媽就給我取了小名叫六頭,意思就是我有六顆頭,能平安度劫。她守了一輩子的活寡,心中隻有我這兒子,你也看到了,她年紀大了身體也不行了,我就把她接到這兒,還能守著她照顧,她每天也能看到我,”司空搏說完,轉過身,“知道我為什麽請求你不在這裏開槍了嗎?”

紹輝點點頭:“難得你的這份孝心,但是,今天我必須帶你走,或者擊斃你。”

“哈哈……我給你機會,跟我來。”司空搏笑著,向前走去。

紹輝早已抱著必死的決心,他緊跟在司空搏的身後,隻要殺了他,其餘的都不再重要。

兩人穿過村莊和樹林,翻過一座山頭,來到一片開滿牽牛花的山坡,司空搏大口嗅著這裏的空氣:“好香!”

紹輝沒有廢話,將槍口對準他的額頭:“看在你的孝心上,你還有什麽事想為老娘做嗎,我會替你來辦。”

司空搏笑了:“我說過要給你機會,別心急,你先放下槍聽我說。”紹輝沒動,他隻好繼續說,“這裏是我的地盤,隻要你的槍一響,我保證你死得比我慘。你念我孝心,我念你忠心,都是當過兵的人,咱們放下槍,用自己的實力來解決。這樣既嚇不到我老娘,也驚不來那幫嘍囉,萬一你贏了,還可以悄悄離開這裏,回到你的世界過你的日子,提議如何?”

沒等紹輝回答,司空搏解下身上的手槍,留下一柄匕首和一部形狀怪異的手機。

這個提議的確不錯,紹輝點點頭,把槍扔掉,摘掉步槍,問道:“為什麽不放下電話?”

“贏了之後第一時間我好向老佛爺報告啊!”司空搏笑著說道。

“這麽自信?”

“是。”

“對了,我必須告訴你這是什麽地方,你英雄了一輩子,臨死前應該死得瞑目,”司空搏仿佛自言自語道,“這叫得英坡,意思是在這裏得到了英雄。知道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嗎?”

紹輝搖搖頭。

“因為,我當年就是在這兒同意跟隨山佛的。”司空搏黠笑道。

山風吹過花香,兩人不再說話。

紹輝一咬牙,箭步跳起,腰間的匕首不知何時已握在了手,淩空狠狠衝司空搏的動脈劃去。

此時,左明正拄著樹枝在山中一步一步走著,舉步維艱地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不管吳曉筱怎麽說,兩位女孩就是不肯離開這間平房,她們怕紹輝、左明風塵仆仆回來後,看到家裏沒人,心情會很失落。

她們說,自己在哪兒,紹輝、左明就把哪當作家,反之她們也是一樣。

從小沒吃過苦的吳曉筱,看著這兩位同齡女孩對生活和愛人的體貼,抿抿嘴,轉身離開。

幾小時後,陸強叫苦不迭地找到小舅子韓戈求助:“兄弟,幫哥一把!”

“姐夫你說,這次揍誰?”

“不是揍人!我實在受不了了,不知道吳曉筱最近發了什麽神經,非要我想辦法在市區買兩套房子,我連換輛新車的錢都沒有,去哪兒攢錢買兩套房子啊!”

“不買又如何?”韓戈霸氣地問道。

“不知道,反正她現在已經把我辦公室鑰匙、車鑰匙,還有家裏鑰匙全沒收了,再不買,我怕她連我這個人也沒收了。”陸強哭喪著臉回答道。

“姐夫……”韓戈聽得目瞪口呆,“你……可是公安局長啊……”

“在別人麵前我是局長,在她麵前,我就是隻羊!她想什麽時候宰我一頓就什麽時候下刀!”

“那,兩套房子需要多少錢?”

“五百二十萬,打完折的,喏,樓盤她都選好了。”陸強遞過一張紙,赫然是全市最好的位置。

“姐夫……這是**裸的搶劫啊!”

“誰說不是!”

韓戈雙手一攤:“姐夫,我沒辦法了,我隻能告訴你倆辦法,第一走親情路線找咱爹,因為隻有他能隨時拿出這些錢;第二,報警吧。”

“兄弟你忘了,我就是公安局長……”陸強黑著臉提醒道。

韓戈語塞:“那……報告吳局吧……”

紹輝臉上已掛了彩,司空搏揉著胳膊咬牙說道:“腿功不錯!”

紹輝又是一腳踹去,司空搏甩著持刀的胳膊避退,紹輝腳剛落地,刀也隨即砍向司空搏。一時間,兩柄形狀各異的利刃舞得虎虎生風,在陽光下圈出一派亮晶晶的死亡光環。

幾滴不知是誰的鮮血在刀圈中濺出,紹輝瞅準機會磕掉來勢凶猛的刀後,猛地撲向對方。隨著一聲沉悶的落地聲,兩人躺在山坡上廝扭開來,在無數的牽牛花群中,彼此能感覺到對方沉重的呼吸,還有力道十足的拳頭。

紹輝隻想著報仇,還有完成任務。

司空搏想著殺死對方,回去領賞金。

兩人懷著各自的目的,在鮮花盛開的山坡上,拚得你死我活。

他們兩人之間,注定隻能有一人活著離開。

“你為什麽要求人家給你買兩套房子?”吳哲雄在家中怒聲指責吳曉筱。

吳曉筱坐在沙發上,不說話。

“說,你要房子幹什麽?”

“說話!”

在父親的逼問下,吳曉筱才慢慢道出實情,她想送給雨嘉和聶茜每人一套房子,想讓英雄回家後,能有好日子過。這個回答,唬得吳哲雄一愣一愣的:“什麽英雄?”

“爸,你就別裝了,你每天晚上說的夢話,我都聽見了。爸,你不知道雨嘉和茜茜是多麽可憐……我想你既然有權力把什麽身份也不是的紹輝、左明派去送死,我為什麽不能送他們房子?”吳曉筱柔柔地說道。

吳哲雄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山坡上,紹輝和司空搏仍在以命相搏,沉悶的打擊聲和粗重的呼吸聲在整個山坡彌漫著,腳下淡粉色的牽牛花上已是血跡斑斑,隨著怡人的山風翩翩起舞。

一隻穿著厚重軍靴的腳踩塌了一片花朵後,又有血液滴落。司空搏正捂著鼻子,怒視著不遠處的紹輝。鮮血,正在他指縫間一滴一滴地滑落。

紹輝沒給司空搏休息的時間,欺身上前兩拳砸向他的麵部。司空搏側身躲閃後一把抱住他的腿,暴喝一聲,硬生生把他抱起又摔下。紹輝感到胸內一陣悶重,躺在地上用雙手和腿緊緊鎖住司空搏,力道相抗間,兩人一起滾下了山坡。

山坡的下麵,是一座懸崖,當年司空搏就是走到這裏無路可逃時,才選擇了跟隨山佛的。

兩人在滿山坡的牽牛花中壓出一道痕跡後,沒有任何回旋餘地地跌入崖下,結束了這場長達幾個小時的搏殺。

山風,仍不緊不慢地吹著,吹散了懸崖下麵的那聲悶響。

倆人終於鬆手分離了對方的身體,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還是活。

不知過了多久,一群小夥子興高采烈地從遠處走來,紹輝掙紮著站起身靠在崖壁上,用不太聽使喚的胳膊哆哆嗦嗦地抬起槍,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警戒著。忽然,他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麵孔,走近一些時,赫然發現是劉君浩與趙正豪他們,正說笑著衝自己走來。

“紹輝?傻站在那兒幹嗎呢!過來歸隊啊!”幾個人看到他後,不約而同地招招手,大聲衝他招呼道。

紹輝放下槍站在原地,滿身血汙地笑了。

“輝哥,好久不見,我想死你啦!”劉君浩張開雙臂衝自己跑來。紹輝垂下槍,傻嗬嗬地看著自己的戰友,吼道:“跑這麽快幹嗎,小心摔倒!”

這時,他突然聽到一陣歌聲,淒涼婉轉,在遠方一座高峰處傳來,像是一位女子登高望遠看著座座無限險峰,正在用歌聲呼喚著那位在其中迷路的戀人。

還是那首《白月光》。

紹輝睜開雙眼,醒了,方覺剛才隻是夢一場。他擦擦眼前的血跡,看清楚四周情況後,拖著已經不聽使喚的身體爬到崖壁下,掙紮著翻過身,靠著石壁坐下。看著這一路的血跡,紹輝無力地露出一絲苦笑:看來劉君浩真想我了。

旁邊,司空搏也動了動,胸脯劇烈起伏著咳出幾口血,長喘一口氣後,開始擦著自己臉上的血。

“沒死?”紹輝側臉問道。

“嗯,胳膊摔斷了。”司空搏看到紹輝之後,也一寸寸挪到石壁下,“肋骨也斷了,你呢?”

“我哥們在周圍等我呢。”紹輝所答非所問。

“嘁!”司空搏笑了,動作牽動著他的傷口,他的臉變了形,咬牙堅持一會兒後,緩緩問道,“援軍來了?”

“不是,是在另一個世界裏的哥們兒,他們現在就在這裏看著我。”紹輝輕抬下巴,指指眼前這片空地。

“你說,你這是何苦。”良久,司空搏說出這句話。

“哎,能幫我一個忙嗎?”紹輝輕輕問道。

司空搏微微點頭:“你說。”

“老爹老娘養我這麽多年,這次算是回不去了,能借你電話用用嗎?我得向他們道個別。”

司空搏看著紹輝懇求的目光,費力挪動著身體在腰間掏出那部電話從地麵推過去:“應該的,衛星電話,會用嗎?”

紹輝勾過手機道了謝,按下一串熟悉的號碼。幾聲沉悶的接線聲過後,一聲非常悅耳好聽的女性聲音傳出:“喂,哪位?”

紹輝裂開滿是鮮血的嘴笑了:“曉筱,是我,紹輝。”

“啊!”幾秒鍾後,電話裏傳來驚喜聲,“阿輝你回來了?太好了!這麽長時間沒你的消息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哪!你現在在哪兒,我去接你!對了,你餓不餓?需不需要我給你帶點吃的?”

紹輝笑著,靜靜地聽著,嘴裏的鮮血一滴滴垂落在他的胸前。

“你最好快點,沒多少時間的,在這裏隻要用手機通訊,其他人很快就會查到位置趕來。”司空搏在旁善意提醒道。

“你說話啊!你想急死我啊!”吳曉筱在那邊撒了嬌,“等會兒,我立刻給茜茜和雨嘉說一聲,說他們的大英雄回來啦!”

“等會兒。”紹輝輕輕攔住她,“等會曉筱,我時間不多了,你先聽我說,你現在在單位嗎?”

“在,怎麽了?”吳曉筱聽出紹輝的語氣不對勁,有些害怕,“什麽時間不多了?”

“抓緊時間,別掛電話,拿著手機去技偵大隊,把這個號碼定位,以後,你們用得著。”紹輝忍住體內的劇痛,斷斷續續說道。

“以後?你們?阿輝,你什麽意……”

“快去!”紹輝督促了一聲,放下電話休息著,當初敢與虎狼猛獸肉搏的特戰隊員,如今連拿電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紹輝看看司空搏,司空搏想擺手卻動彈不得,隻好象征性地動動手指:“無所謂了,你繼續。”

“其實,我倒感覺你是個好人。”紹輝看著他,點點頭,“真的。”

“嗬嗬……”司空搏竟然笑了起來,“我從小跟著我那孤苦伶仃的娘長大,隻要我娘過得好,全世界任何人的生命和評價,我一點不在乎……可惜了,我今天要是不行了……我娘以後怎麽辦……”他說著,慢慢垂下頭,隻有胸脯起伏的動作方能看出,他還活著。

“紹輝,我也求你件事……”

“你說。”

“告訴你們的人,河邊的這個村子裏,全是無辜百姓,請他們不要用武力,會……嚇到他們的……”

“好。”

幾分鍾後,電話裏有了動靜,紹輝吃力地舉起電話貼近耳邊。吳曉筱在那邊撕心裂肺地喊道:“你還在邊境山裏?”

“嗯……恐怕……這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跟你說話了。曉筱……我很愛你……但……”

“你胡說,你在那邊哪來的電話,你開什麽玩笑,你為什麽要這麽嚇我!”吳曉筱發瘋地喊了起來。

“曉筱……我真的不行了……左明回去之後……會把這裏發生的一切……告訴你的……給我留下幾分鍾……我還要給我媽……道個別……記住……我愛你……”

“不,你別掛電話,你敢掛電話試試……”

紹輝掛了電話,哆哆嗦嗦開始撥另一串號碼。

“你女友?”司空搏問道。

“不是,這個是。”紹輝說著,嚐試了幾遍後終於按準所有數字撥了過去,但是對方一直處於正在通話狀態。紹輝歎了口氣,準備最後一次放棄時,電話接通了。

此時,他的身下血已成河。

“喂……雨嘉……是我……”紹輝的聲音低得連他自己都無法聽清。

雨嘉沒有說話,接通電話後一直在哭。

“吳……曉筱……給你……打電話……了?”紹輝昏沉沉的腦子現在還能思考事情。

“嗯……嗚嗚……”雨嘉開始哭出了聲音。

“別哭……哭啥……我現在不是還沒死……笑一笑……我喜歡聽你笑……”聽到女友悲戚的哭聲後,紹輝攢足力氣壓下所有痛苦,盡自己最大努力讓話語正常起來。但是,雨嘉意識不到這是他臨終前的最後一個願望,柔弱的她此時隻有用哭聲和眼淚來麵對一切突如其來的變故。

“雨嘉……這世上沒有奇跡……不要再幻想著我能……回去……我知道你一時無法接受……不要急……過些日子就好了……聽我的話……把我忘了……找個對你好的……就嫁給他,人這輩子……很短……傷心久了……太奢侈……對了……你那首白……月光很……好聽……能再……唱給我……聽一次嗎……”

雨嘉好像意識到什麽,失聲喊道:“我不,我這輩子隻等你娶我!”

紹輝本想在她唱歌時掛斷電話,無奈,他隻好流著紅色眼淚狠心放下電話,因為他能感覺到,老天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最後……一個電……話……”紹輝對司空搏說道,但是司空搏好像早已不行了,閉眼靠著石壁一動不動,他身下的血,不比紹輝的少。

按照以往,自己的兒子早該回家看看了,這段時間不僅不回家,就連一個電話也沒有打過。紹輝的母親嘟囔著,可還是手腳麻利地幫兒子收拾著房間,怕他突然回來時沒有幹淨的床鋪睡覺。

在母親眼裏,兒子不管長多大,身在何處在做些什麽,他永遠都是當年那個歪歪扭扭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孩,受到驚嚇時,還是會撲在自己懷裏喊著“媽媽”。

電話突然響起,紹輝母親擦擦手拿起電話:“喂?”

“媽媽……”紹輝動動嘴唇,喊了一聲。

“喂?誰啊?說話啊?”紹輝的母親聽著話筒問道。

一陣腳步聲響起,紹輝抬起頭看到一排槍口已經對準了自己,他又低下頭,攢足力氣喊了一聲:“媽媽,我想你!”

可是,此時的他已經不是幾小時之前的紹輝,他用盡最後力氣喊出來的話,傳到千萬裏之外的家中時,剩下的,隻有微弱的一絲聲響。

“啊?想誰?你是哪位?聲音大點說!”紹輝的母親沒有聽清。

一陣密集的巨大爆裂聲在電話裏傳出,好似前幾天鄰居家的兒子結婚時放的鞭炮,紹輝的母親急忙拿開電話捂住耳朵,等她放下手時,電話已回歸了平靜。

“誰搞的惡作劇!”她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深山,老林,懸崖底。

紹輝靜靜地躺在那裏,以血為鋪,以血為衾,和衣睡去。他的身上,無數的彈孔處已無血可流,破碎的手掌裏,握著一部破碎的手機。

山風吹過,吹動著滿山的樹與牽牛花,嗚咽的,像是人們的哭聲。

暴徒們收起槍去查看司空搏的情況,抬起他的身體時卻發現很輕,領頭的一人後退躲避著正緩慢蠕動的血流,厭惡地問道:“還有救嗎?”

“隊長,血都流幹了,誰也救不了了。”一人回答道。

“扔下,收隊,晚上自然有東西出來幫他們收屍。”

紹輝的母親仍然幫兒子打掃著小小的房間。正是在這間屋子裏,她用盡大半輩子的時間,看著兒子成為小學生,又成為高中生,最後,看著他長大參軍,穿一身帥氣的軍裝回家。

紹母認真地擺正床前的一個相框。相框裏,身著一身特種作戰服的兒子正衝自己笑著,她情不自禁地拿來仔細瞅著,也跟著笑了起來。

“媽媽我想你!”突然,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詫異地看看四周,原來是幻聽,紹母又喜滋滋地衝著兒子微笑著。

“啪!”紹母恍然大悟般雙手顫抖起來,相框在地上跌得粉碎。

這不是幻聽,這分明是剛才電話裏的那個聲音,她聽出來了,這是兒子的聲音!那,那些爆炸聲……

紹母知道,在兒子身邊的這種響聲,絕不可能是鞭炮!她發瘋般地拿起電話回撥過去,可是響應她的,隻有嘟嘟的忙音。

偏僻而又破陋的小站台。

約定的日子已經過去很久了,左明背著那隻背囊拄著一根拐杖,站在蕭蕭山風中,眼也不眨地看著邊境的方向。

頭頂,幾天前在這裏掠過的戰機和軍用運輸機,又結隊飛了回去。他聽當地百姓說,這兩天山裏麵很熱鬧,站在山外都能聽到爆炸聲。

一位拎著滿籃山花的賣花小女孩走過,左明叫住她,買下了所有的鮮花。他費力地拄著拐杖蹲下,用花瓣在地上拚湊出五個字之後,再次看了一眼邊境的方向。空****的,他踏上了過路的一列火車。

沒有旅客足跡的小站台上,“永別了兄弟”,這幾個五顏六色的大字,分外鮮豔。

風,很快吹散了這些字,一陣花瓣雨在訣別的月台上飄灑過後,滿滿鋪了一地。

幾天之後,一身風塵的左明拄著拐杖站在了吳哲雄麵前。吳哲雄急忙起身攙扶著他,但左明倔強地站立。

“我現在送你去醫院,等你做完手術後,我在醫院聽你說!”吳哲雄看著左明腿部沾滿泥巴的繃帶,嚴厲地對他說道。

“不用,他們連命都沒了,我一條腿還算什麽。我來之前紹輝告訴過我,隻要我能站在這裏,必須要把那邊的一切說給你聽。”左明倚著拐杖,語氣卻不容反駁。

吳哲雄忽然站起身,對著左明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

左明的臉抽搐了一下,沒有掉淚。

偌大的辦公室內,吳哲雄陪著左明站著,仔細聽他說著一件件深林亡命的遭遇。說到趙正豪時,一直沒有打斷他說話的吳哲雄眼眶忽然濕潤了。

左明知道,這是吳哲雄不再計較趙正豪的往事,為他下的最後定論。

吳曉筱突然闖了進來,看到滿身泥血的左明後上前抓住他:“你告訴我,紹輝沒死是不是?他跟你一起回來的,他隻是躲著不想見我,是不是?”

左明的眼淚,終於被她搖晃下來。

吳曉筱還在神經質一樣反複問著,吳哲雄見狀,悄悄把一張照片鎖進了抽屜。這張照片是彭政委給他的,他告訴吳哲雄,特種部隊根據手機定位發動突襲之後,按照一個俘虜的口供在一座懸崖底下找到紹輝的遺體。或許是老天垂憐,或者是野獸也有善惡之心,司空搏的屍體隻剩下幾塊碎骨,而紹輝的卻是完完整整,仿佛睡著了一樣。

這時,有人敲門進來跟吳局匯報說,紹輝的母親要求見吳局一麵。吳哲雄急忙邀請她進來,未說一句話,當著左明和吳曉筱的麵,他緩緩跪在這位英雄的母親麵前,隻有三個字:“對不起。”

善良的紹母緊緊咬著嘴唇,強撐著身體不摔倒。左明也跪了下來,含著淚說道:“媽,以後我就是您兒子了,我給您養老送終!”

看著左明殘疾的腿,紹母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悲慟,她跪在左明麵前抱著他的頭:“明明,我家阿輝去哪了……”

吳曉筱看不下去,捂著臉跑了出去。

此時,紹輝正安靜地躺在雲城醫院的太平間裏。門外,一個老者坐在椅子上盯著這扇冰冷的門,一動也不動。夜晚,保安前來鎖通道大門時,以為他是死者家屬,上前勸慰他離開,老者搖搖頭:“裏麵躺著我的孩子,你們知道嗎,我一共有十二個孩子,前些年一場大災後剩下了四個,現在又沒了兩個,這個是我最疼愛的娃,我求求你們,讓我多陪他一會兒好嗎?”

不管保安怎麽勸,他始終是這幾句話。保安無奈,隻好請來了醫院領導,領導以為老者傷心過度精神不好,苦口婆心勸說著他離開。不料,惹怒了這位老者,他指著所有人,挨個地把他們罵了個狗血淋頭。醫院領導隻好報了警。不一會兒,兩名警察趕來,勸說無效後善意地攙扶起老者,準備強行帶他離開。這下,徹底激怒了老者,他不僅翻了臉,還對兩名警察動了手:“兩個小崽子穿上警服就敢跟老子玩硬的?當過爹和兵麽!知不知道什麽叫父子戰友情!不知道?把你們那頭狗熊給我叫來,讓他告訴你們!什麽?我說的是吳哲雄!叫他戴帽子紮腰帶跑步過來!”

民警一看老者敢這樣說話,急忙打電話給吳曉筱。此時,她正在家中心痛到無眠,聽完電話敲敲父親的臥室,走進去把事情說了一遍。吳哲雄一聽是喊自己為狗熊的老者時,立刻穿好衣服驅車趕到醫院。見到了老者後,他畢恭畢敬地站得筆直:“老首長,您怎麽在這兒……”

看到局長的模樣後,民警連同醫院的人,頓時驚訝得說不出話。吳哲雄揮揮手,讓他們全部離開。

“這個老頭是誰,這麽厲害?”一個保安問民警。

“沒猜錯的話,好像是我們吳局的老領導。”

“啊?怪不得這麽大的脾氣,乖乖,你要不說還真看不出來啊!”保安驚歎道。

“真正有本事的人,不是靠外表就能看出來的。”醫院領導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

太平間門口,一位老首長和一位公安局局長在地上並排坐著,靜靜陪伴著裏麵的紹輝,一直到天亮。

次日中午,彭政委和吳哲雄將一個骨灰盒和一張支票還有一套房子的鑰匙交給紹母。紹母搖搖頭,隻是接過骨灰盒緊緊抱在懷裏,仿佛抱著的,還是當年繈褓中的小兒子。

“雨嘉,我還能叫你女兒嗎?”紹母輕輕問道。

“媽,您說。”旁邊的雨嘉悄悄擦擦眼淚,上前扶住她。

“咱娘倆接紹輝回家吧。”

“嗯。”

韓戈打開自己的車門,在眾人的眼光下,他親自開車送這兩個女人返回。

根據趙正豪的遺願,吳哲雄沒有把死亡通知下到他家,而是派人每月定期以趙正豪的名義往家裏麵匯錢。這也是左明的意思,他說等過兩年再跟趙家說吧,讓趙父趙母再過上幾年好日子。

趙正豪自從走上邪路後從來不回家,但是這次,有家卻再也回不去了。

左明帶著聶茜離開了雲城市,不知去向。

那幾間平房已被韓戈買下,依舊是燒烤廣場,主打的食品,甚至擺設都跟以前一模一樣,隻是換了一個名字,叫作“英雄燒烤”。一到晚上,這裏的生意異常火爆,他們說這家飯店有個女服務員特別漂亮,白天看不到她,隻有晚上她才會來這做兼職,據說她還是警花,追求她的人想插隊還得排隊。

但是她始終沒有對象,所以坊間又傳出一句話:凡是不想談戀愛的人,心裏肯定住著一個不可能的人。大家都在猜想這個女孩的心裏空間,什麽樣的男人,優秀到什麽樣的程度,才有資格進駐。

隻是他們猜不到,擁有這個資格的男人,早已不在人世。

有時候,吳曉筱也想著聯係一下左明,不為別的,就是看看他過得好不好,需不需要什麽幫助。順便,看到他,也就能看到紹輝,還有曾經的歲月。可是,那串手機號始終提示關機,一直到停機,再到空號。她終於明白了,在自己最美的歲月裏,曾經有兩個特種兵出現在自己的世界中,她以為是永久,其實,他們隻是路過了一下,然後匆匆消失,成為了真正的永恒。

幾年後,湖北黃岡下轄的一個小縣城。

縣城周邊有一片鬱鬱蔥蔥的濕地,有一家人經常過來玩耍,男主人跛著一條腿,在河邊架好魚竿,一坐就是一天。女主人抱著孩子在旁邊靜靜陪著,有時孩子哭了鬧了,隻要趴進父親的懷抱便會立刻安靜下來。周圍的人都認識他們,說小媳婦是本地人,這個男的是倒插門,不知從哪兒過來的。

曾經有好奇心很重的人問過他:“你是哪裏來的?”他回答說很遠的地方。人們又問他:“家裏還有什麽人?”他說有父母還有很多兄弟,不過兄弟們都死了,現在隻剩下他一人。關於他腿的疑問,他隻淡淡回了一句:“打獵時被獵物傷的。”

至此,他的身世始終是一個謎,隻有他手上經常把玩的那串子彈殼,鋥亮地泛著冷光,好像對世人訴說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