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秦可兒被手機鈴音吵醒,閉著眼從床頭櫃上摸起手機,有氣無力的“喂”了一聲。
電話裏傳來周正浩的笑聲:“怎麽樣,醉酒的感覺好不好?”
“不好,”可兒拍了拍昏沉沉的腦袋,苦眉愁臉:“一點也不好。”睜開惺鬆睡眼,乍然看見朱成碧站在床邊,可兒嚇一大跳,一句話脫口而出:“你怎麽在這裏?”
“你說什麽?”周正浩在電話另一端莫名奇妙。
“我不是問你,”可兒解釋,“剛才在和阿碧說話。”
周正浩又一陣大笑:“昨晚我送你回酒店後,是她在照顧你,你得感謝她,為便於照顧你,她大概睡了一夜的沙發。”
可兒歉意的對阿碧笑了笑了,阿碧回她一個白眼。
“周正浩!”可兒喊一聲,欲言又止。
周正浩了然:“你是想問楊帆的消息嗎?”
“知不知道怎麽樣才能把他約出來?”
“昨晚送你回酒店後,我去找過楊帆,他連夜乘飛機回上海去了。”
可兒舌尖發苦:“為了避開我?”
周正浩安慰:“也許是因為有急事。”
“請等一下,”可兒把手機從耳側拿開,對阿碧輕聲說:“幫我查一下今天最近一班飛往上海的航班是什麽時候。”
“你今天的行程排滿了,”阿碧看著掌上電腦,“都是重要事情,沒辦法推後。”
“晚上呢?”
“博銳的華總邀請你共進晚餐,說是想和你敘舊,我還沒有答複她,你去不去?”
可兒猶豫一下,說:“稍後告訴她,我答應赴約,地點讓她先定,現在先幫我查查明天什麽時候有空。”
“明天——”阿碧點擊觸屏:“明天上午飛回深圳,和杜小姐、成先生有一個遠程會議,下午公司內部有一個高層重要會議,啊,後天是周未,你明天晚上有空。
“好吧,幫我訂明天晚上從深圳飛往上海的航班。”可兒又把手機貼近耳側:“周正浩,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周正浩嗬嗬笑:“怎麽,準備追到上海去?”
可兒豪氣萬千:“是呀,本姑娘要千裏追夫,除非他名草有主,否則,絕不罷休。”
“勇氣可嘉,佩服佩服。”
豪氣過後,可兒悵悵然:“隻怕他未必願意見我,我不知道該去哪裏才能找得到他,周正浩,能不能幫幫我?”
“後天上午我正好也要去上海公幹,順便會和楊帆見見麵,你訂機好機票後,把航班告訴我,到時候我去機場接你,帶你去找楊帆。”
可兒欣喜:“周正浩,太謝謝你了。”
“不用跟我客氣,可兒——”頓一下,周正浩說:“楊帆媽媽的邀請,如果你不願意,不一定要赴約。”
可兒輕輕一笑:“這一麵總是免不了的,有些事情也該作個了結啦。”
周正浩柔聲說:“你自己小心點。”
“嗯,我知道了。”掛斷電話後,可兒見朱成碧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不由奇怪:“你怎麽了?”
“Cherry,你不覺得你自已很殘忍嗎?”
“殘忍,我?”可兒指一指自己,百思不得其解:“我做什麽了,把你家小孩扔大海裏?”
“切”朱成碧鄙夷,“你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居然利用一個深愛你的男人來幫你追求另一個男人。”
“深愛我的男人,你指周正浩?”可兒忍俊不禁,“胡扯,我們早就認識,是大學裏的校友,現在的好朋友。”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分明很喜歡你,昨晚你喝醉後,他送你回來,雖然通知我過來照顧你,但實際上是他在照顧你,抱你上床,喂你喝水,用熱毛巾替你擦臉擦手,那種小心嗬護的樣子,簡直是把你當成了稀世的珍寶......”朱成碧說得繪神繪色,“後來,你迷迷糊糊喊著楊帆的名字,他站在床邊一直看你,那麽的悲傷,深沉到讓我都覺得心酸......”
可兒瞪著朱成碧:“你昨晚是不是又熬夜看網絡言情小說了?”
“嘿嘿,”朱成碧心虛的笑:“網絡上不少小說還是很不錯的,比如我昨晚看的那個小說,太悲情了,哭得我差點斷氣,要不要介紹給你看看?”
“怎麽沒有立刻斷氣,還留著你活蹦亂跳的在這裏胡說八道、禍害人間?”可兒涼涼的橫她一眼,下床向盥洗室走去,“罰你三個月不許上網看小說。”
“抗議,我抗議,”朱成碧跟著她走到盥洗室門口,“你這是侵犯人權。”
“再抗議一次,”可兒陰森森的笑:“小心我年底不批你和高涵的婚假。”
朱成碧馬上識趣的閉上嘴轉身離開。
等可兒從盥洗室出來,朱成碧說:“我先回房去為今天的行程作準備。”走到門口,她又回過頭,認真對可兒說:“我覺得還是選那位周先生比較好,他家有牛奶公司,以後你喝的奶,你們孩子喝的奶,以及你們孫子喝的奶,都可以免費了,省不少錢。”可兒來不及有所反映,她已一溜煙閃身出了門。
華芷萱約可兒晚餐的地點竟然在萬綠湖別墅,來接可兒的司機是老熟人劉叔,六年不見,他似乎已經不認得可兒了,一句一個秦小姐恭敬的稱呼。車子在萬綠湖山莊的車道上慢慢駛過,窗外人間天堂的顏色不改,隻是人心已經蒼老了許多。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晚餐仍然是美式西餐,見可兒嫻熟優雅的使用刀叉,華芷萱說:“你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華總如果指的是吃西餐方麵,的確如此,”可兒放下刀叉,拿餐巾輕拭一下唇角,“人離鄉賤,物離鄉貴,在國外以西餐為主,中餐反而顯得矜貴。”
“那倒是,”華芷萱就著美國的人土風情與可兒寒暄了幾句,話題突然一轉:“我聽說你昨天和小帆單獨會過麵,當晚小帆就回上海去了,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需要我能幫你解釋一下嗎?”
“謝謝華總關心,這事我自己能處理。”可兒禮貌裏透著疏離。
“可兒,”華芷萱語氣誠懇,“我父親年紀大了,而我對家族事業並不內行,我們一直希望小帆能盡早接掌家業。昨夜我和我父親通過電話,講到了你們的事,我父親認為如果小帆能有你在身邊輔助,他就可以放心的把家族事業完全交到你們手中了。”
可兒微笑:“華總的意思是希望我離開承鄴,加入博銳嗎?”
華芷萱也笑:“難道你不想回到小帆身邊?”
“離開了承鄴,我算什麽?”可兒正視華芷萱,淡淡含笑:“高攀上世家子弟的灰姑娘?梁蓉馨當年也是您選定的兒媳,失去了永昌,她在你眼中可曾還有價值?前車之鑒,我為什麽要重蹈覆轍?”
“你果然和小帆一樣,還在為當年的事怨恨我;”華芷萱黯然:“所以要收購博銳股權,列席博銳董事會?”
“如果您這樣想,不僅低估了我,更小看了我,路是我自己選的,我從來沒有怨恨過任何人;何況,公事和私事,在我眼裏涇渭分明,不能混為一談。”可兒從包裏拿出一張支票放到華萱芷麵前,“我今天之所以赴約,是因為我要把自己曾經欠下的債務和人情,全部還清給您。”
華芷萱瞟一眼麵前的支票,皺緊眉頭:“什麽意思。”
“當初您為我媽媽找到的那個腎,雖然沒有說明來源渠道,但我很清楚應該是您以高價購入的,這筆錢算我欠您的債務,現在連本帶利還給您;至於我們當年的那一場交易,終究是您救了我媽媽一命,她的生命於我而言沒法用錢來衡量,因此我還欠您一個人情,”可兒又遞上一份文件,“對於您的個人事業,我略有所了解,或許這份策劃書還能起點作用。”
華芷萱不怎麽在意的隨手翻開策劃書,看了幾行字,神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認真看下去,不禁麵露喜色,這幾年來,她的個人事業停滯不前,一直苦於找不到突破口,而這份策劃書恰好解決了她的困擾。
“看得出來你花費了不少心思,僅僅是為把一切還清給我?”華芷萱合上策劃書,抬頭看著可兒:“你也清楚,當年我給你的幫助不過是我們之間的一場交易,你可以不還。”
可兒說:“隻有還清了欠您的一切,我才能平等的回到楊帆麵前。”
“你心裏果然還有小帆,”華芷萱喜笑顏開:“以你的能力,如果肯加入博銳,我相信——”
可兒搖頭,打斷了她的話:“博銳和承鄴的事,屬於公事,我隻會公事公辦,恕我愛莫能助。” 抬手看了看腕表,差不多是時候離開了,可兒起身告辭,“我的助手和秘書應該已經來接我,謝謝您的款待,華總再見。”
華芷萱送可兒到門口,果然看見一輛轎車停在別墅外麵,臨別時,華芷萱作最後的勸說:“小帆這些年來一直等著你,您忍心站在他的對立麵嗎?”
可兒回頭看她一眼,淡漠說:“兒子隻有一個,利用一次就夠了。”
可兒所乘做的航班從深圳飛抵上海,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鍾,她剛走出安檢口,就看見了前來接機的周正浩。
從可兒手中接過行李,周正浩說:“我和楊帆約好今晚在幻影酒吧見麵,先送你回酒店休息一下,稍後我再......”
可兒匆忙說:“現在就帶我過去吧。”
周正浩看看她因困倦而顯得略有憔悴的臉龐,皺了皺眉,沒有答話。
可兒想起阿碧的話,側首避開他的目光,沒話拚命想找個話題說說:“周正浩,我——”
周正浩已領先大步向機場大門走去。
周正浩帶著可兒走進幻影酒吧包廂時,楊帆正在和舒婭說話,懷裏抱著一個三四歲樣子的小男孩,見周正浩推門進來,他放下孩子,起身相迎:“怎麽現在才到,我還以為——”一眼看見從周正浩身後慢慢走出來的可兒,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迎著楊帆的目光,可兒恬靜微笑,看似十分鎮定從容,隻有近距離站在她身側的周正浩看清了隱藏於她眼底的緊張不安。他輕咳一聲,說:“楊帆,原諒我自作主張把可兒叫來了,我覺得你們應該好好談一談。”
楊帆沒有理會他,麵無表情的看著可兒,不置一詞,整個房間陷入一種令人難堪的沉寂中。
半晌,那個小男孩打破了僵局,撲過去抱住楊帆的腿:“爸爸,我要去玩。”
可兒震驚,發顫的目光不由移向那個小男孩,可愛的孩子見多了,漂亮到這麽驚人的孩子卻很少見。可兒仔細看這孩子,覺得很眼熟,似乎與她所熟識的某個人十分相似,一時間又無法想起是哪個人,但在孩子的容貌上找不到任何與楊帆相似的痕跡。
周正浩驚訝的目光在楊帆和孩子之間來回移動,最後不解的看著舒婭,
舒婭尷尬笑:“不是的,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小忻,快過來。”她抱起孩子,對楊帆和可兒說:“我先帶小忻出去,你們慢慢聊聊,周正浩,一起走吧,我請你喝酒。”
“你們沒必要離開,”楊帆終於開口,“既然來了,把話說清楚也好。”
“楊帆——”舒婭蹙眉看他,“你別——”
楊帆輕輕搖頭,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一種莫名的恐懼從心底蔓延向全身,可兒臉色漸漸發白,這才注意到舒婭是如此的美麗,即使同為女人,那樣的美貌仍然使她驚豔,而她從走進這個房間開始,眼裏能看見的人隻有楊帆,所以忽略了這個絕色佳人的存在。
“我來介紹一下,”楊帆靠近舒婭,抬手放在她肩上,“我的妻子舒婭,還有,我的兒子楊楚忻。”
可兒眼底的最後一絲光芒瞬間熄滅,烏墨般的眼眸失去了靈動的神韻,隻剩一片冰涼的死灰。
“可兒!”周正浩擔憂之下,失態抓住可兒的手臂,駭然驚覺她竟在不住的發抖,他氣急敗壞的對楊帆怒吼:“你又發什麽瘋?”
舒婭似乎不忍,側過頭喊:“楊帆——”
楊帆低垂眼眸,剛毅的唇緊抿,線條漂亮分明,沒有一絲鬆動。
可兒輕輕推開周正浩的手,搖搖晃晃走到楊帆麵前,仰首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艱難說:“你說,你等我六年?”
楊帆抓起扔在沙發上的外套,從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遞給可兒,紅豔豔的封麵刺得她雙眼生痛,封麵上印著燙金的雙喜,眼睛越發的劇烈疼痛,卻幹澀的流不出一滴淚水,冰冷手指麻木翻開封麵,鉛印的結婚時間正是今天的日期。
他如此的懂她,知道她不會輕易放棄,但是,即使對他愛逾生命,一旦他有了妻子,她便永遠不會再來打擾他。用這樣絕決的方法,他斷絕了她的最後一絲念想。
可兒合上大紅的結婚證書,小心翼翼放回楊帆麵前,對舒婭和善的笑了笑,然後,轉身緩緩走出門。
看著可兒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周正浩走到楊帆麵前,微微冷笑:“我是不是應該恭喜你?”突然一拳重重擊中楊帆腹部,緊接著又是一拳。
一旁,舒婭抬手遮住小忻的眼睛,不驚不咋,平靜看著這一幕。
楊帆痛得彎下了腰,卻沒有還手,隻是固執的保持著沉默。
“這一次是你自己放棄,以後不要妄想我會再一次退讓。”周正浩摔門離去。
繃緊的神經仿佛一瞬間鬆馳,楊帆頹然坐在地上,雙手捧住腦袋。
舒婭在他麵前蹲下,與他平視:“你似乎做了一件錯事,而我更是莫明奇妙,好好的來湊這個熱鬧做什麽。”
“舒婭,”楊帆聲音沙啞,“我隻是累了。”
“那麽現在呢,輕鬆了嗎?”
楊帆無力的垂下了頭,她再也不會來找他,他們過往的一切從此被徹底斬斷,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可是,他卻輕鬆不起來,一種濃重倦意和愴然壓得他幾乎無法喘氣。
周正浩一路追過去,終於看見前方可兒正搖搖晃晃的蹣跚前行,深秋晚風吹起她的長風衣,單薄身影仿佛秋風中的一片枯葉,清冷飄伶。
“可兒,”周正浩上前拉住她,“我送你去酒店,好好睡一覺,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可兒對他微笑:“我想回深圳,現在應該還趕得上最後一趟航班。”
她表現的越是平靜,周正浩越是不安:“你沒事吧?”
可兒茫然笑:“能有什麽事呢?”
“可兒——”周正浩看著她,“你這個樣子,我很難過。”
可兒“嗤”一聲笑起來,“失戀的人是我呀!”大滴的淚突然就掉了下來,她終於精疲力竭,乏力坐在路邊冰冷的水泥地上,把臉埋入環抱的手臂間。輕扶住她劇烈顫抖的雙肩,周正浩覺得心酸,這個倔強的女人,再多的悲傷,也隻是這樣默默無聲的飲泣。
連夜從上海回到深圳後,可兒大病了一場,這麽多年,不病則已,一病來勢洶洶,在醫院裏一連住了七八天,病情反反複複總不見大好。饒是如此,工作卻不能停頓,朱成碧每天抱一疊文件往醫院跑,可兒一手掛吊針,一手拿筆在文件上簽字。
趙湘雨氣得差得把醫院的床單扯成布條,“你就不能安安份份養幾天病嗎,工作要緊,命就不要緊?”
朱成碧羞愧得無地自容,誠惶誠恐檢討:“我不對,我沒人性,我不該這樣慘無人道的壓榨剝削員工。”轉一想,又覺得不對勁,“咦,我才是員工,cherry是我老板,被壓榨剝削的分明是我呀。”
可兒捂著嘴直樂嗬,湘雨狠狠給她一個大白眼:“笑,你還笑得出來,再不好好養病,你就算病死在醫院裏,我也不會多看你一眼。”話雖說得狠,她仍然每天準時出現在病房裏鞍前馬後的照顧著。連小保姆阿梅都懂得說:“趙姐這個人就是嘴硬心軟。”
阿梅是可兒專程從家政公司挑選出來照顧姥姥和媽媽飲食起居的小保姆,小姑娘性情敦厚爽直,做得一手好家務,平日可兒工作忙碌,大多時間是阿梅陪伴姥姥和媽媽,姥姥和媽媽待她親近如自家閨女。
喝著阿梅送來的靚湯,可兒問:“我生病的事沒讓姥姥和媽媽知道吧?”
“沒,我和趙姐都瞞著她們呢,說你出國公幹去了。”
可兒放下心,姥姥老了,媽媽身體不好,好不容易才過上安穩日子,她不想長輩們再為她操心。
“秦姐,”阿梅說:“要我說,趙姐的話沒錯,你是得安心養病,再不快點好起來,姥姥和阿姨那邊就瞞不住了,這不,姥姥昨天還叨念著你。”
“叨念我什麽?”
“姥姥說趙姐和你一起長大,她現在孩子都三歲了,你什麽時候能帶個孫女婿回家,生個大胖娃娃給她老人家抱一抱,也不知道這一輩能不能等那一天。”
可兒猛然急劇咳嗽起來,湘雨關切拍著她的後背,埋怨說:“怎麽這麽不小心,喝個湯也能被嗆到,慢慢喝,又沒有人和你搶。”
可兒被嗆得淚眼汪汪,喘著氣笑:“阿梅煲的湯實在太美味了。”
當病房裏隻剩下兩個人時,湘雨說:“過段時間我要回家鄉去,把爸爸媽媽接到深圳來養老,可兒,和我一起回去休養一段時間吧。”
“好的。”可兒覺得困乏,閉眼躺在**,朦朦朧朧似乎看見家鄉的青山綠水,姥爺端著煙鬥衝她慈愛的笑;小縣城善良的人們,在她最艱難的時刻,一次又一次施以援手,那是個好地方,該回去看一看了。
“不是我說你,”湘雨還在絮絮叨叨,“一點也不懂得愛惜自己,現在名有了,利也有了,何必再這麽博命,人生一世,倒底圖個什麽呢?”
“你不明白,湘雨,”可兒翻了個身,蜷縮進被子裏,“我一定要工作的,那是我的尊嚴和生存所在。”
“唉,你睡吧。”湘雨輕輕帶上門離去。
病房裏寂靜無聲,就如許多年前,她拿掉孩子後,一個人躺在病**,四周死一般的寂靜。那個孩子連同孩子的父親,成為了她心底最深切的傷痛,輕輕一碰就會流血不止。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像湘雨那樣的女孩,可以為自己深愛的男人放棄家鄉安逸的工作與生活,陪著貧苦出身的男友到深圳這個陌生的城市漂流拚搏,她選擇做男人背後的女人,捱盡艱辛,成就了丈夫的事業,也許她是幸福的。然而,可兒永遠不會選擇這一條路,背負著太多無法放棄的東西,所以這一生注定與幸福無緣。
還好,可兒迷迷糊糊的想,至少,她所珍惜的人都是幸福的,這樣就夠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著的,但能睡著總是一件幸福的事。仿佛在夢中,她恍然看見夕陽金色的餘輝裏有一個挺拔的身影,“楊帆——”她喃喃喊。
對方輕聲歎息:“是我!”
“哦,周正浩,你怎麽又來了,北京到深圳的機票免費了嗎?”
“現在是淡季,機票的折扣比較多。”
“我有什麽好呢,值得你這樣付出嗎?”可兒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憑著感覺說:“自私自利,自以為是,脾氣倔,太過精明,又太好強,成浩曾經說絕大多數男人麵對我這樣的女人,都會退避三舍。”
“並不見得每個男人都喜歡溫順柔弱的女人,也不見得每個男人都喜歡找一個處處依賴自己的女人以滿足大男子主義情節;麵對優秀女人退避三舍的男人,首先是因為他自己不夠優秀,或者不夠自信,配不上太好的女人。”
可兒笑出了眼淚:“周正浩,你真會安慰人。”
周正浩站在床邊,低頭看她很久,終於說:“其實,我可以給你幸福的,隻要你願意。”
可兒拉高被頭蒙住腦袋,心想,這個夢真荒唐。
“我真希望自己能夠變得更好,好到足以配得上你。”
“你已經很好了,周正浩,真的.....”周正浩很好,她曾經遇到的許多人都很好,可是,她最初認定的人隻有那麽一個,這一生,她已不再奢望幸福。
秦可兒生病的事終究沒有瞞過姥姥和媽媽,在阿梅的陪同下,兩位長輩匆匆趕到了醫院。拉住可兒腕骨突起的手,姥姥唏噓不已,媽媽心痛嗔怪:“你這孩子,病成這樣還要瞞著我們,真是的——”
可兒陪著笑臉安慰姥姥和媽媽,“一點小感冒而已,過一兩天就好,沒事兒。”
“沒事?”姥姥抹一把眼淚,“整個人都脫形成啥樣了,你自己照鏡子看看。”
湘雨立刻很配合的從包裏拿出化妝鏡遞到可兒麵前,這一場病讓可兒瘦了整整一圈,下頜削尖,一雙烏黑的眼睛嵌在蒼白臉龐上方,顯得格外的大。可兒對著鏡子拍一拍臉頰,笑嘻嘻:“挺好,大眼睛尖下巴,符合時下流行的審美標準。”
湘雨涼涼的說:“應該說是錐子下巴、燈籠眼睛,越看越象螳螂。”
可兒氣憤的對著湘雨咬牙切齒。
趁這個空檔,剛才被擠到一邊去的周正浩終於有機會說話,大大方方招呼兩位長輩:“姥姥、阿姨你們先請坐吧,這裏有水果,想吃點什麽嗎,我來削水果皮。”
秦雪蓮仔細看了周正浩兩眼,確定自己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不由狐疑的看向女兒。
姥姥卻眉開眼笑:“小楊呀,總算又見到你,這些年你去哪裏了?”
可兒急忙糾正:“這位是我的校友周正浩,姥姥,你認錯人了。”
“哦,是小周呀,瞧我這記性,這些年沒見,倒把你的姓都給記錯了。”姥姥繼續稀裏糊塗的說:“幾年前你來我們家時,還是一個大小夥子,現在變了不少,唉,可兒生病也不跟我們說一聲,好在有你照顧......”
可兒哭笑不得,姥姥年紀大了,這幾年神誌也越來越迷糊,現在顯然是把楊帆和周正浩兩個人給弄混淆了。可兒尷尬看周正浩一眼,他低斂眉目平靜含笑,仿佛在認真傾聽姥姥說話,同時手中正削著一隻蘋果,蘋果皮已經被削了長長一串,卻一直沒有斷開。可兒不由看得出神,不知不覺目光漸漸變得溫柔。
完整削下整隻蘋果的皮,周正浩抬頭對可兒笑了笑,她乍然一驚,頓時如夢初醒般,悵悵然的轉開了臉。周正浩慢慢垂下眼眸,細心的把蘋果切成薄片放入一次性紙杯中,插上牙簽後再遞給姥姥,“姥姥請吃蘋果。”
“乖,”姥姥笑眯眯的接過紙杯:“小周,你和可兒在一起挺多年了吧,你們的婚事啥時候辦?我一把老骨頭,怕是等不了多少年啦。”
“姥姥——”可兒直歎氣,又不忍心多作責備,盡管老邁糊塗,姥姥心心念念不忘的一件事始終是她的終身大事,盼著她有一個幸福的歸宿。
“姥姥,”周正浩及時打圓場,“我和可兒的工作都比較忙,這幾年一直沒有空談到結婚的事,您放心,等到可兒身體完全好了,我們再好好商量這事,您看行不?”
姥姥放下心,滿意點點頭:“行,當然行。”
可兒感激看著周正浩,無可奈何一笑,周正浩回給她一個微笑,帶著些許寬慰的意味,讓人覺得安心。
一旁,秦雪蓮把一切看在眼裏,知女莫如母,她輕輕握住了女兒的手,可兒轉過頭,對上媽媽溫暖的目光,心頭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有了姥姥和媽媽的嚴密看管,可兒沒辦法繼續在病**處理公務,終於把杜惜若也給驚動了。通過電腦屏幕,杜惜若盯著秦可兒看了半天,似乎是惋惜:“怎麽,為了個男人,你把自己給折騰成這個樣子?”
可兒懨懨的說:“是不是像個傻瓜?”
“當然不,”杜惜正色說:“絕大多數女人都有犯傻的時候,我也是過來人,當時覺得痛不欲生,過了那個時候,再回頭看看,發覺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人就這一輩子,不管有沒有那個人,我都不能虧待了自己。”
“你是杜惜若呀——”可兒無精打采,正如鳳姐所說,杜惜若的霸氣別人學不來,也許她這一輩子永遠做不到杜惜若的瀟脫。
“你是秦可兒,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秦可兒,”杜惜若難得的嚴肅:“你應該清楚你自已的價值。”
可兒輕輕牽動唇角,扯出一個微弱的笑容:“我的價值嗎,和我的悲傷有什麽關係呢?”
“cherry,所有的夥伴中我最欣賞你,你和我們每一個人都不同,我繼承了我父親一手開創的江山;成浩、楚傑和秋姐,是我父親選中的人,從被選中那天開始,他們接受了各種特殊訓練;我們四個人之所以會今天,是因為在我們背後有一個共同造就我們的人——我的父親杜修宇;而你,你一無所有,白手起家,一邊讀書一邊為生計奔波,更沒有機會接受任何特殊訓練,成就今天的秦可兒的人隻有你自己。這樣的魄力和毅力,試想,這世上還有什麽難關是你跨不過去的呢?”
秦可兒笑倒在**:“惜若,我快被你說得熱血沸騰了。”
杜惜若搖頭歎氣:“看來你並沒有真正把我的話聽進去,知道我為什麽要讓你成為承鄴的股東嗎?因為我清楚你的價值,所以我不把你當成下屬,而是當作夥伴,如果僅僅是下屬,未必能長期留得住你這樣的人才,在承鄴之外,大把跨國企業捧著錢隨時誰備把你挖走;同樣的,沒有了楊帆這一個男人,大把年輕才俊排隊等著娶你,你自己仔細想想,這幾年對你示好的世家子弟還少嗎,可惜,你那時候眼睛裏大概看不到別的男人。”
“男人不喜歡太能幹、太獨立的女人。”可兒敷衍的重複著從某些人口中聽來的話。
“這是屁話,原諒我說粗話。” 對於自己人,杜惜若說話向來直率,“如果說這話的是女人,那麽她肯定是一個不聰明、不能幹、一心想做寄生蟲的女人,意**天下男人隻喜歡她這一種類型的女人,以此幻想自己比優秀女性更具備優越感,可笑的是,她不是男人,怎麽知道男人怎麽想,就算她知道某類男人的想法,難道能知道天下所有男人的想法?如果說這話的是男人,那麽肯定是一個蠢鈍無能的男人,自己不夠優秀,配不上優秀的女人,所以用這種話來愚弄某些無知的女人,這樣的男人要來做什麽,憑他能代表天下所有男人的想法?天下的人本就各不相同,人的喜好也千千萬萬,哪個人能斷定所有人就一定喜歡某一種人,不喜歡某一種人?這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稍稍留心一下,誰都不比誰難找,cherry,既然那個人已經變成別人的男人,就不值得你惦記了。”
“我明白,我也都清楚,可是——”可兒無力的垂下頭,半晌,輕聲說:“有時候我會想,其實,我當時並不是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媽媽手術後,他在我身邊那麽久,我本可以把一切告訴他,然後,有什麽難關,兩個人一起去麵對,如果、如果選了這一條路......”
“如果你選擇了這一條路,有三種可能性最大的結局,”杜惜若條理清晰的一一羅列:“第一,你被學校開除,因為沒有學曆,又帶著個孩子,你肯定沒辦法出去工作,一切經濟負擔壓在了那個楊帆身上,你們生活清苦,幸好夫妻感情還不錯,家庭和睦,當然,在庸庸碌碌、卑微求生活的艱難困苦中,楊帆想起昔日那個光鮮的生活圈子以及曾經擺在自己麵前的康莊大道,偶爾會有一些惆悵;至於你,看著他從那個神采飛揚、笑對人生的瀟灑少年,變成為生存四處奔波的平庸男子,沉重的內疚足以讓你背負一輩子,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第二,你生了一個兒子,母憑子貴,楊家終於接納你,因為地位不對等,你在楊家必須低著頭做人,彎腰乞憐,求得一點施舍去接濟你媽媽和姥姥,楊帆原先喜歡的那個獨立自尊自強的秦可兒不見了,隻剩下一個逆來順受的小媳婦,過不了多久,他會厭倦,於是開始夜不歸宿,灰姑娘嫁入豪門已經是恩賜,所以男人在外麵的事你不能過問,等你三十歲後,差不多人老珠黃了,光鮮靚麗的小三小四會上門找你這個黃臉婆談判,叫你識相的讓出不該屬於你的位置,這個結局比較慘淡。”
“第三種可能的結局就是楊帆最終頂不住生活的壓力,迷途知返,浪子回家了,楊家給你一筆錢作為遣散費或補償費,然後,你沒學曆,沒工作,帶著孩子離開北京,當然也有可能讓孩子認祖歸宗,你呢,回去把你母親經曆過的苦難生活繼續延續下去。不管哪一種結局,最終的結果都是這世上會多出一個名叫秦可兒的可憐女人,活得哀怨無奈,這樣的女人古今中外從來就不缺乏。”
可兒苦笑:“隻能這麽殘酷嗎?”
“是呀,現實就是這麽的殘酷。”杜惜若感同身受般,長籲一口氣:“幸好,你選擇了另一條路,所以,現在有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秦可兒。”
可兒卻黯然:“可是,我永遠的失去了那個人,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一個人,始終是我先辜負了他,我甚至沒有哀怨的資格。”
“確實,站在他的立場上,不能說他有錯;站在你的立場上,也不能說你做錯了什麽,誰都不敢保證人性永遠不變,感情永生長存,怎麽可能把自己的命運輕易交付到別人手上,一個人首先要自已足夠強大,才能夠自保和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Cherry,做人有時候要學會放棄和遺忘,放棄不再屬於自己的感情,遺忘已經放棄你的人。”
秦可兒雙眼微闔,聲音裏透著濃重的倦意:“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已的感情能收發自如,但是,惜若,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有血有肉,會悲傷......”
杜惜若看她半晌,最後說:“Cherry,去休息一段時間吧,我給你一個月的帶薪假期,希望一個月後,能重新看到那個自信獨立的秦可兒。”
杜惜若和可兒商定由楚傑回國暫時接管承鄴的事務,想起楚傑那張俊美無鑄的臉,可兒心念一動,那個小男孩,那漂亮的小臉蛋,分明就是楚傑的縮小版。
“怎麽了?”杜惜若察覺她的異樣。
“那個——”可兒猶猶豫豫的問:“楚傑有沒有孩子?”
“誰知道呢,”杜惜若漫不經心說:“他那麽多女人,天知道他有沒有到處留種,幹嘛問這個?”
可兒動了動唇,想起楊帆抱著那個孩子時的溫情,也許,失去了孩子,他和舒婭會傷心吧。最後,她隻是說:“我看到一個孩子有點像楚傑,不過,那個孩子當時正被他爸爸抱著,應該和楚傑沒多大關係。”
“有關係也不能說,孩子被人辛苦撫養長大,就是別人的孩子了,總不能因為他捐獻了一顆種子,就坐享其成吧?”
可兒再次被杜惜若彪悍的理論給征服了。
出院後,可兒第一件事就是帶上姥姥和媽媽回家鄉渡假,周正浩送她們上飛機,臨別時,他對可兒意味深長的說:“我等你回來。”
湘雨恰好從周正浩身邊經過,匆忙中扔下一句話:“老兄啊,女人不是等回來的,是要追回來的。”回過頭,她對他夾了夾嫵媚的丹鳳眼,“別怕,我會幫你,記得送一箱牛奶給我兒子喝就行。”
周正浩啞然失笑,似乎可兒身邊的每一個朋友都很可愛。
目送她們一行人進入登機口,周正浩才轉身離開,有人衝他打招呼:“周總,有空嗎,可不可以賞臉,請您吃個飯?”
周正浩定神一看,是湘雨的丈夫林輝,因為可兒的關係,周正浩在醫院裏認識了陪同妻子一起來看望可兒的林輝。當時,林輝的公司正在爭取周正浩在深圳分公司的一筆大業務,得知周正浩的身份後,林輝分外殷勤的與他套近乎。
就實而言,林輝的公司規模雖然小,但技術水平頗具實力,同等條件下,周正浩並不介意把公司的那筆業務給他,但是對方爭取生意的手法,周正浩實在不敢苟同。他並不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人,想起可兒對湘雨的重視,再想想湘雨那總是帶著善意的笑容,終於說:“林總,您的太太很可愛,值得好好珍惜。”
林輝怔了怔,一臉的不明所以。
周正浩說:“幾天前,一次偶然的巧遇,我看您和我公司的胡小姐在喝咖啡,她對公司的業務沒有任何決定權,幫不了您什麽。”
林輝臉色有點不自然,如果隻是普通的喝咖啡,周正浩當然不會說什麽,過了一會兒,他小心問:“秦小姐知道嗎?”
周正浩搖頭:“我覺得不應該讓您太太這樣一個好女人悲傷,所以暫時沒有告訴可兒,不過,如果繼續下去,以她的人脈,知道是遲早的事,您應該清楚,可兒很重視你太太,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她。”
林輝點頭:“謝謝,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實際上,在我眼中我妻子一直是最美好的女人,我很珍惜她。”
周正浩微笑:“這樣很好,有些福份我們這一生可遇不可求,有幸遇上了,就應該惜福,對嗎?”
因為感念家鄉人的恩情,這些年來家鄉裏修路辦學、醫療設施建設之類的善事,可兒沒少捐錢,在那個小小的縣城裏,她算得上是一個傳奇人物。這次回家鄉,雖然不聲不響,盡可能的不驚動任何人,但清閑的日子沒過上幾天,拜訪的人開始絡繹不絕,有帶著小孩上門討教成功經驗的家長,也有前來尋找合作商機的老熟人,還有一些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想借錢或請求幫忙找工作......
一天晚上,等可兒送走最後一拔客人,湘雨歎氣:“你回來是為了安靜休息一段時間,現在這樣子,哪天才能落得個清靜,不如去我家避一避吧?”
可兒搖頭:“總不能讓叔叔和阿姨也不得安寧吧?”
“要不,”秦雪蓮提議:“我們回鄉下去住幾天?”
可兒還是搖頭,想了想,說:“到縣城最好的飯店裏擺上二十席吧。”
在場的人不解看著她。
可兒笑:“原先不想太張揚,但既然已經驚動了大家,於情於理,我都應該請以前幫助過我們家的人出來聚一聚,當麵向每個人致謝,飲水思源,是人之常情。”
姥姥和媽媽聽得連連點頭。
挑了一個風和日麗好天氣的周未,可兒在縣城最大一家酒樓擺了二十圍酒席,把當年為她讀書和媽媽治病捐過款的人、以及平日裏常照顧著她們一家的左鄰右舍全部請來出席。大家未必真在乎吃這一餐飯,但想到自己多年前一次舉手之勞的善行成全了這樣一個好結果,都覺得很高興。特別是當可兒一一向他們敬酒致謝時,發覺這個傳奇人物的成功竟然有自己的一份力量在裏麵,更有一種成就感。
可兒的興致很高,頻頻與眾人幹杯,來者不拒。湘雨知道她酒量有限,偷偷把白酒換成了白開水,饒是如此,可兒仍喝得有了六七分醉意。
宴席散後,湘雨送可兒回家,剛下出租車,可兒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挺拔身影站在住宅樓前,看著她和煦微笑,她眨了眨朦朧醉眼,喃喃說:“湘雨,我好像出現了幻覺。”
湘雨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不就是一個長得比帥的男人,你必要表現得這麽花癡嘛。”
見周正浩迎上前,湘雨笑吟吟:“還以為你隻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真的找來了。”
周正浩伸手扶過暈乎乎的可兒,笑著回答:“正如你所說,女人是追回來的,不是等回來的,謝謝你告訴我地址。”
被風一吹,可兒的醉意散去了一些,聽見他們的對話,若有所悟:“湘雨,你出賣我?”
“是呀,是呀,”湘雨沒好氣說:“我把你給賣了,換一箱純牛奶,怎麽的,你能把我怎麽樣?”
可兒鬱悶,難道她僅僅隻值一箱純牛奶?
“可兒交給你了,她家住一單位三樓三號房。”放心的把可兒扔給周正浩後,湘雨溜之大吉。
留下周正浩和可兒兩個人麵麵相覷,相對無言,氣氛顯得有點尷尬。半晌,可兒忍不住哧哧的笑起來,她醉意還沒有完全消退,白皙的臉龐上猶有淡淡紅暈,眼波如絲,盈盈泛著水光,與往日的清雅相比,別有一種嫵媚風情。
周正浩心中一動,情不自禁抬起了手,在觸及她臉龐的瞬間,手勢一滯,下落在了她的肩上,變成一個攙扶的動作,“喝多了酒最好不要吹風,上樓吧。”扶住她沿著階梯一個一個慢慢往上走,相識多年,第一次和她如此的接近,他幾乎可以聞到她發絲間的淡淡清香,貪戀這片刻的溫情,腳步不知不覺變得輕緩,仿佛怕驚動什麽般。
雖然還有些頭暈,但可兒的意識越來越清晰,“周正浩,我――”正想掙脫他的攙扶,一陣激烈的爭執聲從樓上傳來,可兒聽出裏麵夾雜有姥姥和媽媽的聲音,臉色一變,忘記了原本想做的事,由周正浩扶持著,快步跑上樓。
在自家門口,向來溫和的姥姥變得非常激動,正和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大聲爭吵:“你這畜牲,毀了我閨女一輩子,現在連可兒也不放過嗎?你滾,你快點滾,她們母女早和你沒有一點關係了。”
那男人凶狠的罵:“老不死的,老子來找女兒,你管得著嗎?”男人身邊站著一個十七八樣子的男孩,一頭染成黃色的長發,耳朵上釘了好幾個亮鋥鋥的耳釘,衣著打扮模仿香港電影裏的古惑仔形象,他嚼著口香糖冷漠旁觀眼前的爭吵,一幅事不關已的樣子。
一瞬間,可兒的臉上布滿了寒霜,森冷刺骨,淩厲的眼神中透出濃鬱的厭惡。盡管蒼老了許多,她仍一眼認出了那個男人是鄭大偉,旁邊的古惑仔應該是他的兒子鄭勇。
姥姥畢竟年紀大了,已經氣得有些喘不過氣,秦雪蓮急切扶住母親,“媽,媽,我們回房時去,不用理這種禽獸。”
“不行,”姥姥氣喘籲籲,“可兒快回來了,那孩子好不容易才有安生日子過,我不能讓這畜牲又來拖累她。”
“老不死的,那是我閨女,沒聽過女兒不聽老子話的,你最好安份點,老子以後讓我閨女賞口飯給你吃......”
“姥姥,媽媽,我回來了。”可兒掙脫周正浩的扶持,邁著堅定沉穩的腳步,一步步走近前方的四個人。
鄭大偉一見可兒,臉上立刻堆滿笑容:“喲,可兒都長這麽大了,你這孩子,多年沒見,難道回來一趟,也不去看看爸爸和弟弟。”
可兒沒理他,對媽媽和姥姥柔聲說:“媽媽,您先陪姥姥回臥室去休息吧,姥姥,現在是午睡時間,您別忘了前幾天檢查身體時,趙叔叔交待過您一定要睡午覺。”
秦雪蓮會意,看見出現在可兒身後的周正浩,她放心了些許,拉住激動不已的母親往臥室走去,走了幾步,又擔憂的回頭看了可兒一眼,可兒給她一個篤定寬慰的笑容。
看著臥室的門合上,可兒安下心,回頭招呼站在門口的周正浩:“你進屋去坐吧,喝水自己倒,桌上有水果點心,不好意思了,我要先處理一點私事。”
周正浩點頭:“你不用為我費心,需要的時候,叫我一聲。”
鄭大偉拉上兒子鄭勇,厚著臉皮也想擠進門。
可兒“哐”一聲甩上防盜門,站在門邊冷眼看向他們父子,鄭大偉留在她記憶中的最後印象是舉著棍子凶神惡煞的樣子,而眼前這個人與記憶中的印象有了很大差別,頭發花白,脊背佝僂,看來五年的牢獄生活讓他吃了不少苦頭,可惜品行沒有任何改善。
對於鄭大偉的近況,這幾天可兒多多少少聽來訪的人提到一些,當年,他入獄沒多久,他的老婆就提出了離婚,並把所有的錢卷跑,扔下鄭老太和鄭勇一老一少自生自滅。鄭勇讀完小學後,跟著一幫街頭混混到處偷搶拐騙,少年看守所進進出出好幾趟,現在繼續四處打混,時不時回家一趟向鄭老太和鄭大偉要錢,沒錢給就對他們拳腳相加。鄭大偉來這裏的目的,不用他多說,可兒也能猜到十有八九是為了要錢。
“可兒呀,”鄭大偉涎著笑臉:“聽說你出息了,爸爸很高興,這不,馬上帶你弟弟來看你......”
可兒不屑冷笑:“我這個人天煞孤星,據說克父,一生下來就沒有爸爸,更不可能有弟弟。”
鄭勇在一邊尖刻怪叫:“死老頭,看見沒,人家都不當你是一回事,丟人現眼呐!”
鄭大偉麵色一窘,自以為是的板起臉來教訓可兒:“可兒,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爸爸以前對你的照顧確實少了點,可你是讀過書的,百事孝為先,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些道理你不懂嗎,你媽怎麽教你的?”
看他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可兒不由失聲笑,“你來我家到底是為了什麽?有話直說,別浪費我的時間。”
見到可兒的笑容,鄭大偉以為看到了希望,立刻精神百倍,“是這樣,你看你弟弟都十八歲了,沒讀書,也沒個正經事兒做,你不是在深圳當大老板了嗎,把小勇一起帶出去吧,給他找一份工作,工資要高,嗯,可不能累著他,工作得輕鬆些,最好弄上七八個人供他使喚使喚,哦,對了,你還要給小勇買套房子,買輛車子,反正你有的是錢,就這麽一個弟弟,打死不離親骨肉呀,你可得好好照顧著,錢不給你弟弟花,難不成還便宜給外人。”他越說越起勁,眉飛色舞,紅光滿麵;他身邊的鄭勇則斜吊眼角看著可兒,大有一副老子肯花你錢是給你麵子的表情。
可兒耐心等他把話說完,平靜的問:“憑什麽,我的錢憑什麽要給你兒子花?”
鄭大偉愣了一下,隨即理直氣壯說:“憑我是你爸,你就得聽我的。”
“你是我爸?”可兒嘲諷的笑:“這個笑話太冷了,你照顧過我一天,還是出過一分錢養我?憑你家老太太在我剛滿百日時,差點有膠布悶死我;還是憑你在我六歲時,打得我差點殘廢:又或者,憑你把我們母女趕出門?你別忘了,早在我考上大學那一年,你用大棍把我打出門時,就已經寫了斷絕關係的聲明。實際上,從我出生那天開始,就和你沒有過任何關係,你有什麽資格要求我聽你的?”
“你、你、是我生的總沒錯,沒有老子,就沒有你。”
“你聽好了,”可兒逼近一步,“你以及你的兒子,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的錢扔進水裏,也不會給你們父子一分一毫,你們現在可以滾了。”
鄭大偉惱羞成怒:“死丫頭,老子多年沒教訓你,反天了。”他舉起拳頭向可兒砸去,房門猝然打開,周正浩及時抓住鄭大偉大的手腕。周正浩是喜歡體育運動的人,又練過幾年的跆拳道,手勁比較大,鄭大偉的手腕被他捏得劇痛,又掙脫不開,鄭勇縮在一旁,絲毫沒有幫忙的打算,鄭大偉破口大罵:“死丫頭,叫外麵的野男人來打自己親爹,沒天理了,我要去告你,搞臭你的名聲。”
周正浩厭惡的一甩手,森冷說:“你再罵一句試試。”
鄭大偉被重重摔倒在地上,痛得吡牙裂嘴,終於不敢再多說一句。
“以後別再讓我看見你,也別再去搔我姥姥和媽媽,否則,我會讓人打斷你的腿,我說到就能做,信不信由你。”不想再看見這個人,可兒轉身往房內走去。
“你總得給我贍養費吧,”鄭大偉無賴的說:“法律上規定了,兒女有贍養父母的義務,你要不給,我就——”
可兒回頭,被她冷冽的目光一掃,鄭大偉頓時心生怯意,硬把後麵的話給咽了回去。
“你去告我好了,”可兒說:“法院判我給多少,我就給多少,法院沒判,一分錢都別想從我這裏拿到。”
鄭大偉心裏清楚以自己的所作所為,打官司根本不可能有勝算,何況他沒錢請律師,於是幹脆耍起了無賴:“你不給錢,我就坐這裏不走,讓別人看看你這個大名人是怎麽虐待自己親爹的。”
“你請便,在這裏慢慢等吧,我一定會把虐待這個名給坐實了。”可兒拉著周正浩進入房內,房門合攏的一刹那,她疲憊不堪的向後一倒,無力倚靠在房門上。
周正浩關切扶住她的手臂:“你沒事吧?”
可兒搖了搖頭,推開他的手,走到沙發前坐下,隨手拿起電話拔了幾個數字:“文海,麻煩你帶幾個人來幫忙清理一下我家門口的雜碎。”
放下電話,可兒見周正浩默默望著自己,若有所思,她自嘲的笑了笑,隱隱有點淒楚:“盡管我不願意接受,可我身上流有外麵那個人一半的血脈是不爭的事實,當年楊帆的媽媽叫我離開楊帆時,曾對我說,‘我知道你沒有錯,但一個罪犯生父是你生命裏抹不去的恥辱,我不想我的後代子孫身上都流著恥辱的血脈。’確實,她沒有說錯......”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消失於若有若無的歎息中。
“以前對你了解得太少,”周正浩慢慢走到可兒麵前,正視她的雙眸:“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什麽你總是那麽的好強,隻願意依靠自己,即使最愛的人,也無法讓你全身心的信賴。”
“有人曾經對我說,誰都不敢保證人性永遠不變,感情永生長存,說得很精辟,不是嗎。”可兒澀澀一笑:“我媽媽年輕時很漂亮,是衛校裏的校花,那個男人苦苦追求了她三年,當時,他完全是一副正直善良、感情專一好青年的樣子,誰能想到會有今天這猙獰可恥的嘴臉?”
周正浩抬起手,穩穩的扶在可兒肩上:“可兒,你累嗎?”
“累,”可兒倦怠的合上眼,深深窩進柔軟的沙發靠墊裏“有時候,真得很累!”
“可以讓我永遠陪伴著你嗎,在你偶爾軟弱的時候,能夠給你一個依靠的地方。”
可兒睜眼看他一下,又輕闔上,淡淡說:“別犯傻,對自己不公平的事不要做。”
周正浩正要說話,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嘈雜聲,緊接著傳來鄭大偉父子殺豬一樣的尖叫聲,很快一切又歸於安靜,在事情發生的整個過程中,可兒隻是漠然的聽著。
過了一會兒,有人輕輕敲門,可兒打開門,站在外麵的人畢恭畢敬:“秦小姐,以後那個兩家夥隻要一看見您,就會自覺跑到十米之外。”
可兒遞一疊錢給對方:“辛苦了,文海。“
“不用,不用,怎麽能收秦小姐的錢呢,有勞您在傑少麵前為我美言幾句就行。”
“下次見到楚傑,我會向他推薦你。”可兒執意把錢給文海,“這些錢拿去,就當是我請你們兄弟吃餐飯。”
關上門,可兒對周正浩笑:“你看,我並沒有你所認為的那麽好,現在是不是對我了解得更多一些了?”
周正浩說:“我隻是很遺憾,沒有機會為你分擔重負。”
姥姥年老體弱,又有高血壓病症,被鄭大偉這麽一鬧騰,當晚氣得舊病複發,幸好有周正浩在,連夜與可兒母女把姥姥送進了醫院。
直到第二天清晨,主治醫生趙永年才從急救室裏出來,麵對可兒一行人的殷殷目光,他於心不忍,委婉的說,“七十五歲是老人家的一個坎,你們多陪陪她,盡可能讓老人家開心些。”
“您的意思是......”秦雪蓮麵無血色,“她過不了這個坎?”
趙永年寬慰:“也許會有奇跡發生。”
“可兒——”秦雪蓮無助的看向女兒。
可兒摟住媽媽顫抖的肩,輕輕拍了拍,“趙叔叔,我們現在可以去看姥姥了嗎?”
趙永年點一點頭:“見過姥姥後就送你媽媽回家休息吧,她的身體也不能受累。”
走進特護病房,姥姥已經清醒,衝著女兒和外孫女笑:“昨夜我夢見老伴了,他說很想我。”
秦雪蓮嘴唇微抖,眼淚幾乎要落下來了,可兒幾步搶先走到床畔,握住姥姥幹瘦的手,柔柔的笑:“是嗎,那您有沒有告訴姥爺,我們這邊一切都好?”
“告訴了,我對老頭子說囡囡現在很了不起,他笑得那個開心呀,跟朵**一樣,唉——,真想去陪老頭子!”
“姥姥,”可兒嗔怪,“你就舍得扔下我和媽媽?”
“傻孩子,”姥姥抬手輕撫可兒的臉龐,“你從小就讓人放心,你媽媽有你照顧著,我也沒什麽好掛心的了,就是——”她突然向周正浩伸出手,“小周!”
周正浩怔了怔,上前一步把手遞給姥姥,姥姥拉起可兒的手放入他的手中,“可兒這孩子從小命苦,小周,以後麻煩你幫我好好看著她,別再讓她受苦。”渾濁的雙眼熱切望著周正浩,眼中滿滿的期待。
周正浩看了可兒一眼,她也正看向他,目光裏帶有懇求的意味,他對她輕輕點一點頭,用一種堅定的語氣說:“姥姥,您請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可兒,讓她一輩子幸福。”
姥姥如釋重負般:“好孩子,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拍一拍他們交握著的手,“要是能看見你們結婚多好,唉,怕是等不到羅——”她的聲息漸漸消失,雙眼緩緩合上。
“姥姥!”可兒終於掩飾不住心底的驚慌,秦雪蓮緊張的撲到床前悲切喊:“媽,媽——”
周正浩探了探老人家的鼻息,“阿姨,可兒,你們別著急,姥姥可能隻是睡著了。”他的冷靜起到了很好的穩定作用,經過醫生檢查,證實老人家確實是由於過於困倦而再次昏睡,可兒和媽媽總算暫時鬆一口氣。
見秦雪蓮蒼白的臉上滿是倦容,周正浩說:“阿姨,您先回家休息一陣吧,可兒你也回去休息,姥姥這邊先由我看著。”
可兒知道媽媽的身體狀況,熬過一夜後,隨時有可能撐不住,便不再多作客套,“那就麻煩你在醫院這邊照看一陣了,我送媽媽回家後,馬上過來。”
走出醫院大門,一路默不作聲的秦雪蓮突然說:“小周這個人很不錯。”
可兒吃了一驚,下意識的急切解釋:“媽媽,我和他之間隻是好朋友關係,剛才他那些話完全是為了安慰姥姥才說的。”
“以前的小楊也很好,可惜,他已經成為別人的丈夫,”秦雪蓮疼惜的看著女兒:“可兒,忘了吧,你以後的路還很長,媽媽希望你有一個好歸宿,這也是你姥姥現在僅有的願望。”
“我也想忘了,隻是......”可兒不忍心看見媽媽眼中的失望,轉開臉,視線落在醫院大門口的一棵梧桐樹上,樹葉早已落光,光禿禿的樹枝在陰沉天幕下,清淒冷寂。可兒輕聲說:“女人的歸宿不一定在於嫁人,我這一輩子不需要依靠任何男人,現在很好,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沒什麽不好,媽媽,您不用為我擔心。”
“是,女人不一定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但隻要是人,都需要親人,你姥姥生病的時候,身邊有你和我;我生病或將來離開人世的時候,身邊有你;可兒——”秦雪蓮傷感,“等到你老了或者病了的時候,身邊還有誰?”
可兒悵惘,卻固執的緊抿住唇。
秦雪蓮無奈,幽幽歎氣:“至少,別讓你姥姥帶著遺憾離開人世。”
“我明白!”
聽到可兒提出假訂婚的請求,周正浩低著頭半天沒有吭聲,可兒苦笑:“這個請求確實很無恥,對不起,就當從來沒有聽過吧。”
周正浩突然抬頭問:“可不可以真訂婚?”
可兒吃驚的看他,周正浩平靜回視她,神情坦然。
明白他不是在開玩笑,可兒認真說:“周正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敬重,感激你,但是......”
“但是你不愛我,對嗎?”周正浩微笑:“沒關係,我可以等,未來的事誰能說得清楚,正如我自已,一開始隻是抱著胡鬧的心態去泡一個看起來比較順眼的女生而已,哪裏料得到就這麽死心塌地的喜歡上了,既然已經喜歡了這麽多年,再等幾年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可兒,隻是訂婚而已,如果將來實在沒辦法接受,就算結婚也可以離婚,更何況是訂婚!”
“周正浩,”可兒低低的聲音仿佛是歎息:“這對你不公平!”
“如果感情的事可以計較得失公平,你又怎麽會至今對楊帆念念不忘,全然無視身邊其他人的存在?”
可兒垂下眼眸,默默無語。
“我曾經對你說過我不是好人,是真的,我的確不是什麽好人,記得第一次看見你,在新生入學的第一天,”周正浩歪了歪腦袋,憶及往事,唇畔浮起一縷溫情笑意,“我們一幫高年級男生說是積極參與迎新工作,實際上是為了看看新生裏麵有多少個美女,我和一個室友打賭,相約各自為對方指定一個女生,看誰能先泡到手。當時,我給室友指定了一個看起來似乎有點潑辣的女生,惹得他很不滿意,你碰巧從我們身邊經過,低著頭,長發遮住了你的臉,穿一件半舊的高中校服,寬寬大大很不好看,我那室友馬上指著你說就這個了,我自然也很不滿意,正想叫他另指一個人,突然聽到有人喊秦可兒,你抬起頭循聲看去,恰好麵向我們,我看見了你的眼睛,烏黑明亮,特別的漂亮,反對的話立刻被我給咽了回去。”
可兒笑:“一見鍾情?”
“嚴格的說,不能算一見鍾情,我和楊帆不同,他對私生活有一種嚴謹認真的態度,雖然很受女生歡迎,但對任何女生總是禮貌的保持適度距離,在你之前,他沒有過任何女朋友。我卻喜歡玩,認識你之前,有過好幾個女朋友,甚至在認識你之初,還是抱著好玩的心態,正如你曾經對我的評價那樣:看中了一個目標,想要征服目標,從征服的過程中尋找刺激和成就感。大概是我遊戲人生應該受到懲罰,等我發覺自己不知不覺真心實意喜歡上一個人時,你的身邊有了楊帆——我最好的兄弟和朋友,那時候,你們倆的感情如膠似膝,我以為自己這份不能見光的愛情隻能爛在心底了,有一段時間,特別害怕看見你們,隻要一看見你,我就會整夜整夜的失眠,很是難受。後來,因為楊帆媽媽的介入,你們之間出現了嫌隙,我陰暗的想,如果你們分手了,是不是意味著我就有希望了?”
“可你當時明明一直在幫我們。”
“因為我看見你偷偷的哭,一個人在操場旁邊的小樹林裏。”堅韌聰慧如可兒,展現在人前的永遠是朝氣蓬勃的一麵,無意中窺見她的軟弱,他才明白:“於我而言,你的快樂更甚於一切,如果不是楊帆娶了別人,心底的這份感情,我可能永遠不會向你坦白。可兒,我並不是想趁人之危,這一次,我是買好了戒指專程為向你求婚而來,就當是給我一個機會、圓我一場美夢,又或者給我一個徹底死心的理由,可不可以真真正正的訂這一場婚,而不是當作演一場戲?”
可兒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什麽,過了好一會兒,她問:“你們打賭的結果是什麽樣子的?”
“不分勝負,為了慶祝大家都沒輸,我們各請對方吃了一餐飯。”
可兒“撲哧”一聲笑,漸漸地,輕淺笑意變成了暢快大笑。
訂婚儀式很簡單,可兒準備了一桌酒菜,從醫院接姥姥回家,又請湘雨一家人來做客。在眾人的見證下,周正浩把那個準備已久的戒指套上了可兒的中指。
“禮成!”湘雨拍手起哄,“大家掌聲鼓勵!”
因為喜悅,在場的長輩們縱容了湘雨的戲鬧,附和著一起鼓掌。最高興的人莫過於姥姥,喝一口周正浩和可兒敬上的茶,連聲說:“甜,真甜!”
湘雨捂著嘴笑:“現在就算給姥姥喝黃蓮水,大概她都會覺得甜。”
秦雪蓮欣慰笑:“心裏甜,自然喝什麽都覺得甜呐。”
看見親人們的快樂,可兒覺得一切都值了,不經意轉眸,正對上周正浩含笑的眼眸,於是向他微微一笑。
這天夜裏,姥姥安詳的走了,沒有一點痛苦,在睡夢中帶著愉悅的笑容離去,可兒和媽媽把姥姥的骨灰埋進了與姥爺在一起的雙人墓穴裏,也許這正是她想要的圓滿結果,有了這樣一個認知,可兒母女才不再那麽的悲傷。
安葬了姥姥。可兒和周正浩先把秦雪蓮送回深圳,同時,湘雨也把父母接到了深圳養老,趙永年夫婦居住的小區離可兒家很近,同鄉老友常來常往,秦雪蓮心情開朗了許多。見媽媽有趙永年夫婦作伴,可兒才放心的隨周正浩去北京拜見他的父母。
周正浩的父母其實並不是如他所說的那樣屬於暴發戶,他們出生於世代書香門第,是早年期間的留學生,借著改革開放的大浪潮,回國賺到第一桶金,開創了一個集團化的大企業。
對於秦可兒這個準兒媳婦,周正浩的父母出乎意料滿足,他媽媽拉住可兒的手笑得合不攏嘴,他爸爸則拍著兒子的肩悄聲說:“行啊,居然把大名鼎鼎的承鄴集團總經理給擺平了,兒子,你是老爸我的偶象。”
周正浩被他的調侃給弄得哭笑不得,決定預先給父母一個心理準備:“可兒和其他女孩不同,她不會放棄自己的事業,也許將來不能呆在家裏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但並不代表著她不重視家庭,不尊重長輩,希望您和媽媽以後不會介意。”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媳婦能幹,不正說明我兒子優秀嘛,過於出色的女人,一般人怎麽配得上。”
可兒早就和宋恬約好,趁此次來北京的機會,老同學見個麵敘敘舊。吃過午飯,周正浩從車庫裏開出自己的車子,把鑰匙遞給正在看地圖的可兒,“這裏離Z大挺遠,找得到路嗎?”
“應該沒問題吧,好歹在北京讀了四年書,”可兒抖動一下手中的地圖,小心折疊好,“實在不行,可以看地圖或找人問路呢。”
周正浩還是不放心:“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吧,”可兒笑:“女人聊天,男人湊什麽熱鬧,不把你悶壞了才怪。”
“沒關係呀,”周正浩開玩笑說:“我就當是去看美女好了,好歹宋恬當年是我們經濟學院三大美女之一。”
可兒好奇:“另外兩個是誰?”
“一個是桑麗娜,生過孩子後,身材發福了,真可惜!”周正浩感慨無限。
“哦——”可兒斜睨著他似笑非笑。
周正浩見她眉梢帶笑微挑,腮畔一抹紅暈斜飛,格外的嫵媚動人,胸口突突跳了幾下,很想親一口。
“還有一個美女呢?”可兒追問。
周正浩定定了神,終究克製住了想親一口的衝動,說:“還有一個美女不就在我身邊嘛。”
“貧嘴!”可兒笑著橫他一眼,拉開車門,準備上車,“我走了,找不到路再打電話給你。”
“可兒——”周正浩喊一聲,可兒回頭用詢問的眼神看他,他伸過手摸摸了她烏黑的長發:“早點回來。”
盡管已經訂婚,但彼此間從來沒有過任何親昵的舉止,這似乎是他們之間最親近的動作了,可兒愣了愣,點頭柔聲說:“放心吧,我快去快回。”
目送車子消失在車道拐角處,周正浩才轉身回家,剛走在大門口,他下意識的腳步一頓,側首望去,果然看見楊帆站在別墅旁邊的花圃前,也不知道他在這裏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逆光而立,光影交錯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迎著周正浩的目光,楊帆平靜解釋:“我看見你的車子,本來是想過來打個招呼。”
周正浩慢慢走近楊帆身前,“去喝一杯嗎?”
“好。”楊帆率先起步向前走。
雖然說嚴冬萬物蕭條,小區會所的清酒巴裏卻依然春意盎然,綠色植物點綴的屏風隔出一個個獨立的空間,大廳中央的水榭歌台上,小提琴手演奏著舒緩悠揚的樂曲。
“我和可兒訂婚了。”周正浩開門見山。
“恭喜了!”楊帆淡淡的語氣,仿佛漠不關心。
“我知道她不愛我,也清楚你在她心中占據著什麽樣的位置,可是,沒辦法,我就是放不下她。”周正浩自嘲的笑了笑,端起酒杯慢慢飲盡一杯。
楊帆低垂眼簾,盯著浮在澄清酒液上方的白色泡沫,沉默不語,淡漠的臉上看不出他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以前你們的關係那麽好,我早就絕望了,不,應該說從來不敢有一點奢望,我所能做的隻有努力忘卻她,於是交了一個又一個的女朋友,可是,每交一個女朋友,我會控製不住的拿來和可兒對比,比她漂亮的沒她聰明,比她聰明的沒她溫柔,比她溫柔的沒她堅強......比來比去,任何一個人和她相比,總有不盡如人意之處,結果,我越是想忘了她,她在我心中的音容笑貌反而越是清晰。”周正浩又喝下滿滿一杯酒,“對不起,楊帆,我沒想過打擾你們,可是,你既然已經放手,我卻想賭一把,為自己爭取一次。”
“我現在不是她的什麽人,你根本沒必要說對不起。”楊帆推開酒杯,麵無表情的從座位上站起:“我還要帶舒婭和小忻去見我爺爺,先走一步了。”
老同學見麵固然高興,卻並不特別激動,也許是因為大家都不再青春年少**滿懷,變得冷靜自製。敘過舊情,又把這些年來各自的變遷講了一遍,再找不出其它話題可說,可兒恍然驚覺,六年歲月,每個人生活經曆不同,思想觀念不斷變化,不知不覺中距離已悄然存在於昔日的朋友間。
宋恬看了看時間,說:“一起吃個飯吧,校門口一家新開的飯店很不錯。”
可兒提議:“不如,去食堂吃飯?”見宋恬詫異的看她,又笑著補充一句:“太多年沒嚐過Z大食堂的飯菜,有點想念了。”
正是學生用晚餐的時間,食堂裏人來人往,兩個衣飾精致、氣質出色的漂亮女人置身其間難免引人注目,對於那些好奇的目光,可兒泰然處於。看著身旁來來往往的年輕麵孔,一個個青春盎然,神采飛揚,可兒不無羨慕:“恬恬,看看這些學生,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
“也許若幹年後,他們會有和我們一樣的感慨。”宋恬敲了敲桌麵,“還記得這個位置嗎?”
可兒點頭:“以前——”以前,她和楊帆、宋恬和吳選鬆,還有葉菲、薑蘭......大家偏愛這個位置, 曾經一度把當年那張桌子稱為403寢室的情侶桌。如今除了葉菲那一對修成正果,其他人都以勞燕分飛作為結局。
“你和楊帆,太可惜了——”宋恬輕歎,“大家都知道他一直在等你回來,為什麽最終還是分開了呢?”
可兒不答反問:“你和吳選鬆呢,明明一起留校了?”
“原本已經準備結婚,正好那個時候學校推薦我去讀在職研究生,而他被推薦到地方政府機關去任職,我們決定婚事延期兩年,等各自的事業基礎穩固了再結婚,誰知道兩年後重新聚在一起,才發覺對方都不再是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人了,沒有人變心,隻是我們自己變了......”
“原來,是我們自己變了——”
可兒和宋恬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悲傷。
“秦可兒!”乍然一聲驚呼把可兒和宋恬嚇了一跳,循聲望去,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小跑過來,怯怯的問可兒:“請問,您是秦可兒師姐嗎?”
對著女孩殷切的目光,可兒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女孩大聲歡呼:“太好了,師姐,真的是您。”
一旁觀望的眾多學生相繼圍了過來,“師姐,您好,我也是經濟學院的學生。”
“師姐,您是我們經濟學院許多女生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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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人群,可兒和宋恬相顧無奈苦笑,一場同學敘舊,最終以這種熱鬧的方式結束。
可兒從Z大出來,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周正浩打來電話,得知她正在回去的路上,就叮嚀了幾句小心之類的話,未了,猶豫的說:“可兒,我今天看見......”
他後麵的話聲音很輕,可兒正在開車,一時不留神沒有聽清楚,問:“看見什麽?”
“算了,等你回來後再說。”周正浩匆匆掛斷電話。
可兒有點心不在焉,沒有察覺他的異樣,車子轉過前麵的一個彎,Z大就完全脫離了視線範圍,她在拐角處停下車子,遠眺Z大校門,兩盞明亮的頂燈下,校門莊嚴肅穆,後麵是濃墨般的天幕背景。門還是那道門,裏麵的學生一批又一批的變更著,正如宋恬所說,隻是我們自己變了。
時間對於感情是最具殺傷力的東西,等待足以讓一個人**殆盡,譬如她和楊帆,六年天各一方,遝無音訊,她對他的記憶始終停留在六年前的那個翩翩陽光少年身上,回國後,兩個人沒有好好相處過,更沒有認認真真重新了解彼此。她以為隻要有心,一切盡在自己把握住,卻忘了人心不由任何人把握,哪怕是一個人自身也把握不了自己的心。六年的時間,她已經改變,憑什麽認定楊帆就一成不變;又憑什麽認定在彼此都發生改變後,他還會一如既往的在意她?
車子駛入與小區公眾休閑區毗鄰的車道,可兒按下車窗玻璃,孩子們的嬉戲笑鬧聲傳入耳中,偶爾交雜著幾聲父母關切的呼喝,尋常的凡俗生活,真實而幸福。 隔著林萌小道,可兒貪戀張望那些不安份蹦達中的孩子,可愛純真的小臉龐上,鮮活的快樂與滿足。
電話鈴音響了起來,又是周正浩來電,可兒接通電話,正想說自己已經回到小區,視線突然被幾道熟悉的身影攫住,頓時忘了說話。那是很搶眼的一家三口,父親高大俊朗,母親美麗動人,孩子更是粉雕玉琢,驚人的漂亮。
小忻在前麵一邊跑一邊不時回頭喊:“爸爸,媽媽,快點,快點。”
舒婭笑著從後麵追去:“小忻,老鷹抓小雞來了。”
楊帆不緊不慢走在最後,微笑看著嬉戲中的母子。
鬼使神差般,可兒駕駛車子跟隨他們緩緩滑行,直至看著他們進入小區的一幢別墅。房間裏亮起燈,可兒出神望著那映照在窗子上的桔黃色燈光,曾經一度,她試圖放棄一切,隻求在萬家燈火中,能與楊帆共同擁有一盞溫暖的小燈。然而當選擇真正來臨時,她終究舍棄了那平凡實在的小燈。再回首亦不是當初,兩人皆不是!
涼涼的夜風拂麵而過,刺得眼眸劇痛,眼底潮意湧動,可兒閉上眼伏在方向盤上。手機鈴音響了停,停了又響,她充耳不聞,在這一瞬間,隻覺得心灰意冷,無力再去理會身外世事的一切。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敲擊車窗玻璃,寧靜夜裏,清晰的聲音仿佛敲打在心上。可兒猝然抬頭,才發覺天色已由原來濃墨般的黑夜轉為深灰色,窗外是周正浩憔悴的臉龐。
坐進副駕駛座裏,周正浩說:“打你電話沒人接,我怕有什麽意外,就出來找你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看他那疲憊不堪的樣子,一夜心急如焚的焦躁、奔波尋覓的辛苦可想而知,可兒愧疚:“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他惆悵望向窗外,那幢房子裏的燈光早已熄滅,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寂靜佇立,“我本來早該告訴你,楊帆也住這個小區,隻不過,我僅僅是凡夫俗子中的一員,也有私心,所以刻意隱瞞了你, 可兒,如果、如果你想見他,就大大方方的去見吧,不要再這麽的傻,守在門外他不會知道。”
可兒黯然:“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做,很可笑,是嗎?”
“這種可笑的事情,我也曾經做過。”周正浩臉上恍然浮起一種憂傷的神色,“得知你們同居的那個晚上,我很快的跑了,實際上,我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莫明其妙的走到了你們居住那幢樓的後麵,抬頭望著你們房間的窗子直到燈光熄滅,我跑到附近一家酒吧裏喝得大醉,抱住酒瓶子痛痛快快哭了一場,然後,決定永遠忘了你......”
可兒怔怔看著他。
“天快亮了,”周正浩回過頭,對她溫和笑了笑:“你休息一下,我來開車,先回我家去睡一覺,容光煥發,才好來見他。”
可兒終於下定決心,“可不可以陪我來了卻最後一樁心事?”
舒婭輕緩的走下樓梯,看見楊帆還站在窗前抽煙,幾乎與昨晚她離去時維持著同一個姿勢。早晨的陽光清澈純淨,照得他指間的一縷青煙也變得稀薄透明,窗台上一株水仙大概不耐煙火熏陶,焉焉的耷拉著花朵。
走到他身旁,她問:“一夜沒睡?”
楊帆沒有答話,掐滅手裏的煙蒂,緊接著又點上一支煙。
舒婭看了看堆滿煙蒂的煙灰缸:“是不是昨天看見秦小姐了?”
楊帆迅速瞟她一眼,“舒婭,你沒必要時時刻刻都這麽的聰明。”
舒婭笑著搖頭,果然不出她所料,從昨天下午開始就察覺他有些魂不守舍,“不是我聰明,而是你自己不會掩飾,上次在上海見過秦小姐後,你也表現很反常,這又何苦,既然忘不了,就別難為自己......”
楊帆打斷了她的話:“小忻呢,還在睡覺嗎?”
舒婭明白他不想再繼續原先的話題,便順著他的意思說:“不到九點鍾,小忻是不肯起床的,我去熱早餐,吃點早餐後,你補眠一下。”
見楊帆沒有表示出反對的意思,她向廚房走去,剛走兩步,門鈴響了起來,“咦,這麽早會有誰來?”打開房門,她訝然呆怔一下,隨即表現得出乎尋常熱情,敞開大門:“秦小姐快請進來。”
楊帆霍然轉身,果然看見可兒站在大門口,歉意微笑:“對不起,打擾你們了。”在她身後,澄淨溫暖的陽光灑滿天地。
把可兒迎入大廳,舒婭為他們倒了兩杯茶水後,立刻識趣的回避了。隔著諾大一個廳,兩人相對無語,半晌,楊帆走到大廳中央的沙發前,“請坐!”抽了太多煙,他的聲音沙啞,拿起茶水飲一口,潤了潤幹澀的喉嚨,他又拿起煙盒。
“如果煙癮不是很大,還是戒了吧,對身體不好。”她輕柔的聲音裏有一種誠摯的關切。
楊帆沒看她,但仍放下了手中的煙。
可兒問:“潁姐還好嗎?”
“還好,她是不折不扣的獨身主義者,每年用一半時間工作,剩下一半時間滿世界周遊,現在很難見得到她。”
記起那個率性灑脫的女子,可兒會心微笑:“如果有機會,請代我向她問好。”
楊帆輕牽一下唇嘴,若有若無的一絲笑意:“好。”
房內再次陷入沉寂中,過了好一會兒,可兒終於開口輕聲喊:“楊帆。”
他抬眼看著她。
“我對不起你,潁姐曾經告訴我,你對一個人好時,會全心全意為對方著想,可是一旦過份傷了你的心,就永遠得不到你的原諒。私自決定放棄孩子並離開你的時候,我也曾想過這麽做會傷了你的心,但依然暗存了僥幸心理,想著等我功成名就歸來時,或許你能體諒我當年的苦衷,總以為,隻要我努力去爭取,一定會博得你的原諒,卻忘了站在你的立場上去想想。當年麵對那麽多壓力,你始終不肯放棄,為了我們的未來、我們的孩子,你滿懷希望,全心全力的努力著,而我毀去你的希望和努力,隻在一瞬間,我想我是真正傷透了你的心,對不起,楊帆!”
楊帆動了動唇,終究沒有說出一個字。
可兒眼底泛起水光,輕輕吸了一口氣,聲音有點阻滯:“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和舒婭帶著孩子散步,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早已完完全全被摒棄在你的生活之外,當時心裏很難過,但至少看來你是幸福的,這何嚐不是一件好事。我們都不再是原來那個人,永遠也無法找回最初那份心情,以後,你有你的生活,我不會再來打擾你。而現在,我隻想對你說一句謝謝,謝謝你給了我一段鮮活快樂的少年時代,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也是這些年來讓我奮鬥至今的最大動力,也許,這一輩子我永遠忘不了你,但我會學著慢慢以平常心來待你。”最後,她深深地留戀看他一眼,似乎想把他的容顏烙在心底,“再見,楊帆!”轉身無聲無息離去。
走到室外,被眩目陽光一晃,她止不住淚如泉湧。周正浩站在車子旁邊靜靜等待,看似淡定從容,緊崩的脊背和不知不覺用力緊握成拳的手卻泄露了他心底的真正情緒。一路淌著淚,可兒向朦朧淚眼裏的模糊影像走去,終於在最疲憊軟弱的時刻找到了一處可以安心休憩的溫暖懷抱,伏在他的肩上,她哽咽著:“請允許我最後一次為他落淚。”
周正浩不確定的抬起手,輕輕攬住她的肩,才長長籲了一口氣,竟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剛才,真害怕你再也不會回來!”
看著可兒離開,楊帆僵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一動不動,空虛與乏力充斥全身,他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身後傳來輕盈的腳步聲,楊帆沒有回頭。舒婭來到他對麵坐下,仔細端詳他片刻,問:“這樣較勁能讓你更快樂嗎?”
楊帆恍若未聞。
舒婭繼續說:“不肯原諒,能讓你更加輕鬆嗎?”
“那麽你呢,”楊帆惘然:“怎麽不問問你自己,為什麽至今不肯回到那個男人身邊?”
“他沒有來找來,”舒婭回答:“如果他肯回頭找我,隻要心裏還有他,我會不顧一切的撲進他懷中,我不會像你一樣難為自己,順從自己的心不是更快樂嗎?”
楊帆的胸口急劇起伏。
“楊帆,關鍵在於你自己是否依然愛著那個人,其他的都是次要因素。”
楊帆猛然跳起,如同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
舒婭在他身後低聲自語:“但願一切還來得及。”
遠遠的,楊帆看見了伏在周正浩肩上哭泣的可兒,周正浩溫柔嗬護著她,頓時,他的雙腳如同灌滿了鉛,沉重得抬不起分毫,隻能呆呆看著眼前這一幕。
周正浩也看見了他,平靜的回視他,平和眼眸中是不容退讓的堅定,默默相視片刻,周正浩扶可兒坐入車內,車道上十分潔淨,車子啟動後甚至沒有揚起一點灰塵,彎過一個漂亮的弧度,車子徹底從楊帆的視野裏消失。
燦爛陽光仿佛在瞬間黯淡了下去,這一次的錯過,就是一輩子的錯失,楊帆按了按胸口,劇烈的痛楚讓他的視線漸漸模糊,隻是他再無法如同當年那個懵懂少年那般,痛痛快快的嚎啕大哭一場。
涼風四起,婉轉悲涼的歌聲隨風飄來:......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 千裏共嬋娟......
秦可兒伏在窗台上,聽著一曲《但願人長久》,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