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下半年,承鄴企業的產品市場占有率以勝出博銳企業5%的絕對優勢穩固住行業龍頭的地位,同時,承鄴企業對博銳企業的控股比率從半年前的13.5%上升到15%,迫使博銳企業不得不讓出一席董事的位置給承鄴公司總經理秦可兒。

年終董事會上,以楊帆為首的年輕董事們力陳博銳企業多年來管理落後、企業組織機構雍腫,人中冗餘等等弊端,並提交體製改革方案以及機械產品革新建議,這些議案遭到了董事會上占據多數席位的元老們一致反詰。秦可兒冷眼旁觀兩派人馬的激烈爭論,經過初步觀察和評估,對在場每一個人的能力與品行,她心中大致有了個底。最後,她的目光定格在博銳董事長華軒宇身上,自始至終,他不動聲色,對於兩派之間的爭執即不阻止,也不表態。

察覺可兒的目光,華軒宇看向她,微微頜首一笑,雖然年事已高,卻風度與氣勢絕佳,既使在一群風華正茂的青年才俊當中,那種氣度依然顯得出類拔粹。

可兒也點頭致意,禮貌回以一笑。

改革議案最終沒有在董事會上通過,散會後,楊帆獨自一人留在了會議室裏。一直以來,博銳企業因為強大的背景及雄厚的資金,占據行業龍頭地位十多年,由於其他同行很難具備這種優勢,博銳企業界的龍頭地位看似穩如磐石,漸漸地企業高層裏滋長出一種驕奢之氣,元老們夜郎自大,固步自封。所以當擁有同等強大背景及雄厚資金的新銳企業承鄴出現時,博銳就節節敗退,幾無還手之力。企業需要新鮮血液革新去陳,而外公又心慈手軟,不忍心拿當年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們開刀。

靜坐苦思片刻,楊帆站起身向落地玻璃牆踱去,他走得極緩慢,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在空曠的會議裏回**。會議室位於二十六樓,站在巨幅玻璃牆前抬眼遠眺,一幢幢高樓大廈阻隔了視野,始終找在不到北方平原登高望遠眼際豁然開朗的那種暢快感覺,就如他現在的心情,苦思冥想,始終不能為博銳企業找到一條出路。

一縷清冽香水氣息若有若無,楊帆知道是誰來了,但沒有回頭。董事會議上,秦可兒的位置離他不遠,他盡量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她,卻阻擋不住那清冽的香氣時不時縈繞鼻端,讓人心煩意亂的氣息。正如她所說,每個人都發生了改變,在他的記憶中,以前的可兒從來不用香水,而他時時惦念著的也許一直是少年時代的可兒,從來沒有好好了解過今天的可兒。

走到楊帆身邊並肩站定,可兒望向玻璃牆外,“除了鋼筋水泥的建築,還是一堆鋼筋水泥,從這個角度看不到什麽好景致,不如換一個角度。”

“如果你是想幫我,那麽,謝謝了,”楊帆淡淡說: “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我總該學會自己去麵對。”

“我隻是一個商人,”可兒說:“所以時時刻刻都在捕捉能夠讓自己獲利的信息。”

楊帆側過頭看向她,精致的容妝,名貴套裝,襯托得她完美無暇,高貴典雅,他不由又想到以前那個沉靜清雅的女孩,“從我身上,你捕捉到獲利的消息了嗎?”

“剛才在會議上,你提到機械產品革新,可以讓我看看新機器的設計圖嗎?”

楊帆訝然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的天賦在哪一方麵,以前——”可兒頓了一下話語,繼續說:“以前你接外單製作電子設圖時,我常看見你會在原圖紙上做一些改良設計,你對機械設計方麵的敏銳和興趣,就好比我對經商方麵的敏銳和興趣,我不知道這麽多年後你的興趣有沒有改變,但是,既然你在董事會上提出了改良方案,想必會有一個初步的構思設計。”

楊帆沉吟片刻,釋然笑:“沒想到在董事會上被強烈否決的提議,反倒被你這個競爭對手所重視。”

可兒含笑回應:“利益一致的前提下,競爭對手隨時可以變成合作夥伴,這是商界重要定律之一。”

在楊帆的辦會室裏,可兒仔細看過他的新機械設計圖紙後,征詢意見:“我對機械設計方麵並不內行,可不可以讓我帶回深圳找專業工程師來評估一下?”見他略有遲疑,她立即補充一句:“或者給我部份設計圖就行。”

“不用,”楊帆搖一下頭,“你可以把設計圖全部帶走,我剛才所顧慮的隻是這份機械設計圖的可行性問題。”

可兒意外:“你信得過我?”

楊帆輕聲說:“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

可兒默然,過了一會兒,說:“三天後,我會給你答複。”

“好。”楊帆客客氣氣的送可兒到電梯前,看著電梯的兩扇門在彼此之間緩緩合攏,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斂起,摸了摸全身上下的口袋,沒有找到煙,他快步回到辦公室,從辦公桌上的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點燃,煙草的氣息讓他的心緒稍稍平穩,走到窗前往高樓下麵看,車輛行人渺渺茫茫來回往複,卻找不到她的身影。

可兒並沒有離開承鄴大廈,在一樓大堂裏,她碰見了華軒宇,應他的邀請,她又重新走進電梯,隨華軒宇一起去了頂樓會所的咖啡廳。

“當年芷萱一念之差,錯失夜明珠,真是遺憾。”華軒宇感慨歎息:“最可惜的是小帆,失去了你,他一直不快樂。”

可兒端起咖啡喝一口,委婉提醒:“楊帆的妻子很美麗,孩子也很可愛。”

“是不是覺得我這樣說對小帆的妻子和孩子很不公平?”

“盡管您是長輩,卻也應當尊重楊帆的選擇,畢竟,他所選的是和他共渡一生的人,而不是和別人共渡一生的人。”

華軒宇嗬嗬笑:“我雖然老,但並不糊塗,老眼也不昏花,小帆所選擇的並不是和他共渡一生的人,他們在一起時,眼神從來沒有交匯,真正的夫妻,新婚燕爾,不應該是這種相處方式。”

“是麽?”可兒喃喃低語,微有茫然,楊帆和舒婭,多麽相襯的一對,還有那個漂亮的孩子,盡管一直在努力的忘卻,每每想起,心底依然隱隱痛楚,一家三口散步的溫馨一幕突然清晰躍然於眼前,她定了定神,正視華軒宇,說:“已所不欲,勿失於人,我有我的處世原則,別人的男人,我不會去碰,別人孩子的父親,我不會去搶,無論有多美好,已經不屬於自己的幸福,不應該去覬覦,對於善待自己的人,要懂得珍惜。”

“事到如今,如果我再勸說什麽,實在太小看了你。”華軒宇適時的轉開了話題:“小帆從小就對機械方麵的東西很感興趣,別的孩子是玩玩具,他卻喜歡拆玩具,拆過之後,又重裝起來,小到玩具機車,大到他自己的山地車;當初,他媽媽希望他讀工商管理專業,最好是能出國攻讀MBA學位,以便回來接管我的事業,他卻執意選擇了機械專業。”

“那麽您呢?”可兒是第一次聽到楊帆入大學之前的事,不由有了幾分興趣,“你也反對他學機械專業嗎?”

“從私心上來講,我是希望把他培養成我的接班人,但興趣所致,才能真正做好一件事業,如果小帆當年不曾改變自己的誌向,或許今天他會是一個相當出色的機械設計師。”

對於楊帆當初的興趣和誌向,可兒當然十分清楚,正是因為她的離去,才使得楊帆改變了自己的初衷,離開北京,進入家族事業中。“其實——”可兒低頭看著杯中褐色的**,“他現在也很出色。”

“哦,你真這樣想?”華軒宇笑:“董事會上的情形,你都看到了。”

可兒說:“如果我沒有猜,您本應該是讚同他意見的,為什麽不表態呢?”

“他一生走得太順,從小到大無論他想做什麽,總會有人為他鋪路,這不是好事,也正是因為這樣,他一直達不到你所具備的那種能力和義無反顧的決心;受些挫折,對於小帆來說不是壞事,博銳的事業遲早要交到他手裏,如果現在這些障礙他不能憑自己的本事搬走,將來怎麽可能有能力接管博銳。” 華軒宇看著可兒微笑:“除非,他能得到你的輔助。”

“很抱歉讓您失望了,在他不知情的前提下,自以為是的做一些所謂的輔助行為,是對他的侮辱。”可兒拿起手邊的一卷圖紙揚了揚,“我想,他更願意在等價交換的前提下接受一場風險投資,而我也更喜歡這種雙贏的局麵。”

三天後,楊帆果然接到了可兒的電話,立即乘坐當天最近一趟航班飛往深圳。在承鄴公司的會客室裏,可兒向楊帆引見了來自紐約總部的著名機械工程師James和經濟師孟濤。

“我把你的部份設計圖傳給James看,他說我送去了一個驚喜,特意從紐約飛來,想和你當麵詳談一下。” 可兒喜悅之情洋溢於表:“楊帆,願不願意把你的設計構思及細節方麵問題和James溝通一下?”

楊帆彬彬有禮:“久聞James先生的大名,能和他一起討探自己的設計,榮幸之至。”相較之下,他的表現反而比可兒平靜許多。

可兒把楊帆的話用英語翻譯給James聽,對方謙遜的笑著回應了一句,可兒正想翻譯給楊帆聽,卻見楊帆用流利的英語自行和James交談了起來。

可兒在一旁驚訝得目瞪口呆,讀大學時,楊帆的英語口語不是一般的差,除了“l love you”,可兒沒聽他講過一句完整的英語,她曾常和他開玩笑,說他學的是啞巴英語。而現在,他一口標準的美式英語絲毫不比她這個在美國留學多年的人說得遜色。

直到孟濤伸出一個手指在她麵前來回晃動:“HI、HI,現在是工作時間,不是夢遊四海的好時候。”可兒才回過神,看見楊帆和James正比劃著圖紙熱烈討論,兩人交談得十分投機,以至於她和孟濤沒有任何插話的機會。

接下幾天,楊帆采納James的建議,對設計圖的細節部分進行了改進,這份被James稱之為“驚喜”的設計終於完善,隻要投資到位,隨時可付諸於實施。

同時,可兒和孟濤對該項投資進行了詳細估算,由於新產品的先進性和高效性,一旦投入市場,完全有可能全麵取代舊產品;而在資源獨占的情況下,產品利潤豐厚,投資成本回收迅速,投資收益很高,並且持續時間長;當然,高收益往往伴隨著高風險。

可兒提議由承鄴公司向楊帆個人買斷專利,獨自進行投資生產,獨享收益,也獨自承擔風險, 卻遭到了楊帆的拒絕。

“我希望由博銳公司和承鄴公司共同投資,利益均享,風險共擔。”楊帆說,“於承鄴而言,風險壓力不會太大;於博銳而言,固步自封多年後,或許這是尋求新發展的一個突破口。”

一切早在意料之中,可兒笑:“你果然不會放棄承鄴。”

“這是我的責任。”

“那麽,你準備怎麽樣去說服董事會那幾位老頑固?”

“所以,請你支持我,”楊帆態度懇切:“隻要你明確表態支持產品革新,我會有辦法讓他們閉口。”

“讓博銳企業繼續這樣安於現狀、不求進取下去,對我們承鄴不是更有利嗎?”

“我相信你看問題會從全局和長遠來看,而不僅僅是著眼於目前短暫的利益,我一定會成博銳的當家人,我們的合作將長長久久持續下去,雙贏和兩敗,你喜歡哪一個結局?”

可兒看著楊帆,楊帆也看著她,靜默相視片刻,可兒終於笑:“需要配合的時候,告訴我一聲就行。”

楊帆向她伸出手,誠摯說:“謝謝!”

可兒伸過手,與他的手輕輕一握,一如記憶中那般,她的手有點涼,柔軟細膩,他稍有失神,她已收回手,轉首別顧,他再也看不見她明亮的眼眸。

楊帆回到上海的當天,華軒宇和華芷萱相繼宣布把各自名下的大部份股權轉讓到楊帆名下,楊帆以占三分之一強的股權提請召開臨時股東會,在股東會上,秦可兒與楊帆聯手,利用絕對控股優勢通過了新產品投資方案。緊接著,博銳企業內部高層人員改選,楊帆當選博銳總經理,並提拔了大批青年新銳。一係列變革行動之迅猛堪稱雷厲風行,短短半個月時間,博銳企業一派新氣象。

承鄴企業和博銳企業的合作簽約儀式在第三方城市北京舉行,正式簽約後,舉行了一個慶祝晚宴,對於這一類商業性質的應酬,可兒向來沒有什麽耐性,好在以她現在的身份不需要主動去應酬別人,敷衍過幾個套近乎的商家後,她躲避到了大廳一側的陽台上。

一扇玻璃門把陽台隔出了一個相對寧靜的空間,可兒望見玻璃門另一則,燈火輝煌的繁華中,楊帆老練的周旋於人群之間,盡管風度禮儀無懈可擊,她仍然從他的神情間捕捉到了細微的不耐煩,他很擅長這方麵的應酬,卻未必喜歡。可兒轉身望向陽台外側靜夜裏的花園,遠方夜空疏疏朗朗閃爍著幾顆寒星,大廳裏的音樂穿透玻璃門間隙,隱隱傳入耳中,她想起了自己有生以來參加過的第一個宴會,衣香鬢影,繁華似夢,隻為了讓她明白,這樣的世界不屬於她,要懂得知難而退。也許,從那一刻開始,就注定她和楊帆隻能天各一方,年少輕狂的兩個人卻執意不肯放手,兜兜轉轉一大圈,終究還是回到了原點。

“怎麽一個人躲到了這裏?”楊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可兒微笑,卻沒有回頭:“大概有些本質真的是天生注定,其實我並不喜歡出席所謂上流社會的各色宴會,覺得還不如和湘雨、葉菲她們去吃火鍋、喝啤酒來得痛快。”

楊帆走近她身旁,放鬆的半倚在欄杆上,她聞到他身上一陣淡淡的酒香。誰也沒有說話,早春微涼的晚風中,暗香浮動,就這樣兩個人沉默著站了很久。最後,楊帆走出了陽台,很快,他又回來,遞給可兒一杯果汁,自己手中舉著一杯雞尾酒:“我該敬你一杯。”

可兒看著他。

“那年,你走之後,我拚了命一樣努力學習你所擅長的一切,請英文老師來補習英語,學習工商管理,還有學習如何吃苦......也許在我的潛意識裏,是希望自己能勝過你,讓你後悔自己當年的離去,”楊帆苦笑:“你看,多麽幼稚的想法,到了今時今日,我不得不承認,你的能力始終比我更勝一籌。”

“還記得你曾經對我說的話嗎?”可兒柔和微笑:“人各有所長,你應該知道自己的強項在哪方麵。”

“是,我知道,所以我更應該對你說一聲謝謝,是你替我圓了少年時代的理想。”楊帆舉起手中的酒杯,“謝謝你,可兒。”

可兒卻放下了果汁,從楊帆手中拿過酒杯,一飲而盡,“既然你是向我敬酒,應該讓我喝酒才對,不是嗎。”

楊帆啞然,攤了攤空空的雙手,失聲笑,可兒也“哧”一聲笑了起來。笑過一陣,楊帆慢慢斂起笑容,沉聲說:“我還想向你說一聲對不起,一直以來,我沉浸在過往的傷痛中,認定你辜負了我,背棄了我,讓我的一腔努力和真情空付東流水,你離開後,我一邊等著你,一邊對自己說,我恨她,我永遠不會原諒她,久而久之,心中漸漸形成了一種執念,固執的堅持著不肯原諒,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麽。直到舒婭問我,不肯原諒難道會讓我更加輕鬆時,我才發覺自己一點也不快樂;從過往的傷痛中擺脫出來,我才想明白,其實你不曾背棄過我,是我從來沒有站在你的立場上去想一想,忽略了你所承受的壓力、你的傷痛,還有你這麽多年所付出的更甚於我的努力;對不起,可兒,為我曾經傷害過你!”

可兒想對他笑一下,扯了扯唇角,卻隻彎出了一個艱澀的弧度:“這段時間,你讓我很意外,出國這麽多年,我總記著當初的你,回來後,也隻是憑記憶去自作主張,卻忘了我們都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人;我本應該用心去好好了解一下現在的你,認認真真重新認知你,結果鎖在了記憶的禁錮中,什麽也沒有做,這何嚐不是一種執念;對不起,楊帆,也因為我曾經傷害過你。”

兩人對視愴然笑,彼此的眼中都有了潮意, 微風吹拂著發稍,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在夜風裏消散開來,“可惜......”當局者迷,跳出過往的恩恩怨怨,才能重新相識相知,可惜,已經晚了。

內心掙紮良久,楊帆終於開口:“可兒,我和舒婭,其實,我們......”

音樂鈴聲乍然響起,可兒拿出手機看一眼,立即接通了電話:“喂,周正浩!”

“對,對,我還在宴會上......差不多可以走了......你在外麵等一等,我很快出來。”放下電話,可兒看向楊帆,“你剛才想說什麽?”

楊帆反問:“周正浩來了嗎?”

“嗯,他來接我,在宴會廳外等。”

“沒事了,”楊帆笑一笑,“既然你不喜歡這類宴會,早點回去休息也好,快去吧,別讓周正浩等太久。”

目送她的背影走出陽台,穿過花團錦簇的大廳,最後消失在大門口,他緩緩垂下了頭。

從宴廳裏出來,經過花園,可兒下意識的回望一眼,陽台上孤寂的身影不再挺拔,低垂著頭,雙肩微垮,仿佛疲憊不堪。她頓住腳步,默默凝望片刻,一咬牙,終究轉身離去。

正值夜生活的黃金時分,車子在城市街道的車流中緩緩挪動,可兒虛軟倚靠在車後座裏,濃重倦怠一陣一陣襲來,累得她連小指頭都不想抬一下。

“怎麽了?”

可兒勉強睜開眼,正對上後視鏡裏周正浩關切的眼眸,她歉疚一笑:“太累了。”

“先小睡一會兒吧,等到家了,我叫你。”

“好。”可兒抬手掩口打了個哈欠,合上早就沉得不能再沉的雙眼。

半個小時後,車子終於繞出鬧市區的車道,一路順暢的駛到了某處幽雅住宅區的一幢別墅前,是周正浩父母為給他們結婚用而特意準備的房子,由於婚期沒有訂下來,房就一直空著,偶爾供可兒來北京出差時落腳。

周正浩停穩車子,回頭輕聲喊:“可兒,到家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仔細看她,真的是累壞了,她睡得很沉,像個孩子般微微嘟起嘴,可能因為蜷縮在車座椅裏不怎麽舒服,她眉頭皺成了一團。

周正浩不由笑著輕輕搖了搖頭,也坐進車後座裏,不忍心立刻吵醒她,輕柔抱起她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讓她靠在他懷裏繼續安睡。雖然說是未婚夫妻,他們之間並不親密,一個在北京工作,一個在深圳工作,聚少離多,多數時間是他利用周末假期去深圳看望她,或者她來北京公幹時,順道拜訪他的父母,和他見上一麵。訂婚這麽久,他們連個正兒八經的牽手都沒有,今晚應該算是他們之間最親密的接觸了。

他摟著她,手指輕輕落在她的眉心上,替她撫平上麵的皺褶。手沿著她的眉心,輕緩劃過額角,貪戀撫上她的臉龐,最後停滯在了她眼角的一抹潤濕上。

周正浩久久看著自己指尖,眼中漸漸浮起一層陰霾,無論生理上還是心理上,他都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渴望和心愛的人有進一步的接觸,然而,她對他總是客客氣氣,還不是夫妻,卻已相敬如賓。他覺得悲哀,彼此間似乎隔著一層無形的樊籬,他無法靠近她的心,因為她心裏一直有放不下的人,所以隻是見一麵,她就會在夢裏為那個人落淚。

目光重新移到她的臉上,因為睡得極熟,她臉頰嫣紅,他的指尖再一次劃過她的臉龐,觸手溫潤柔膩,為什麽不可以,他愛了她這麽多年,他的愛不比那個人少一分一毫,為什麽不可以?他慢慢低下了頭,雙唇落在了她的唇上,馨香溫柔,多年潛藏心底的欲望瞬間如山洪般爆發,狠狠把她揉入懷中,熱烈的狂亂的索取著,想要更多,還要更多,總覺得不夠。

可兒被驚醒過來,茫然的睜開眼,稍稍呆怔一下,立刻理清了狀況,傖促想擺脫他的懷抱,她用力掙紮著:“周正浩,你別——”嘴唇隨即又被嚴嚴實實堵住,他迫人的氣息牢牢圍困住她,雙手滑入她的衣襟,在她胸肆意揉捏;她越掙紮,他的侵占就越猛烈。

情急之下,可兒一下子拉開了車門鎖,整個人從車廂裏向後倒去,跌坐了在地上。夜間冷冷的風灌入車廂,狂熱的欲望頓時冷卻了不少,周正浩喘著粗氣坐在車上,可兒坐在地上,大概是摔痛了,她眼中蒙上薄薄一層水霧,雙手緊緊揪住胸前的衣襟。怔怔相對許久,他的氣息漸漸平穩,猛然扭頭推開另一扇車門,下車大步離去。

快步走出小區,周正浩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以往常去的那間酒吧。依舊是震天動地的音樂,豔治的鋼管舞女郎在變幻莫測的旋轉彩燈下魅影幢幢,習慣性走到固定包桌前,他看見了楊帆,一手挾煙,一手支額,正對著麵前一紮生啤出神。周正浩徑直來到他對麵坐下,不客氣的抱起啤酒大口牛飲。

楊帆驚訝的看著他,沒有說話,在這種環境下也不適合說話。

“她不愛我,”一口氣喝了半紮酒,周正浩重重喘一口氣,酸楚的笑:“既然你們還彼此深愛,為什麽要給我希望,如果從來沒有過希望,或許我現在不會這麽的難受。”

楊帆皺眉,一切話語都被激烈的音樂聲所淹沒,他聽不到周正浩的聲音,但看情形,隱約猜測到周正浩和可兒之間大概出現了矛盾,而且和他有關。微妙的情形下,他並不適合去作勸解人,而且以他現在的心情,也說不出什麽,隻得保持沉默。

兩種境況,一種心情,兩人默然相對喝了一陣酒,楊帆拽起已經醉熏熏的周正浩,“行了,我們該回去了。”

周正浩甩開他的手,“你自己走就是了,別管我。”說著,又開啟了一瓶酒。

楊帆按住瓶口,惱怒問:“周正浩,你有完沒完?”

周正浩冷冷笑:“我要你管?”

楊帆愣住了,似曾相識的情形,似曾相識的話語,隻是當年主角不同而已。

僵持中,一隻白皙柔美的手伸過來,從他們之間拿開了酒瓶 ,“讓我來吧。”

楊帆和周正浩同時看向突然出現的可兒。

可兒對著楊帆禮貌頜首:“謝謝你,楊帆。”轉過身,她扶住搖搖晃晃站立不穩的周正浩,“回去吧,我已經找了你很久,才在這裏找到你。”

和可兒一起把醉酒的周正浩扶進車子裏後,楊帆站在車門旁,說:“你們先回去吧,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打電話給我。”

可兒點點頭,再看楊帆一眼,最終一言不發的開車離去。

看著車子遠去揚起的塵埃,楊帆頹然屈身抱住腦袋,真傻,親手把自己深深愛戀的人推開,他現在還有什麽資格去要求她回首一顧?

回到小別墅,可兒吃力架住步履不穩的周正浩,踉踉蹌蹌,終於把他拉到了主臥室的**。擦拭一下汗濕的鬢角,她準備去盥洗室擰一個毛巾替他擦臉,剛一轉身,周正浩抓住了她的手腕,含糊不清的呢喃:“別走,可兒,我很難受。”

“很難受?”可兒俯身關切的問:“哪裏難受,是不是想吐,還是覺得頭痛?”

他突然用力一拽,可兒跌倒在了**,他翻身壓住她的身軀,“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心裏有多難受?可兒,我全心全意對你,為什麽你就不能回報給我一點真情?”他死死盯著她,近在咫尺,她看見他眼底濃烈的哀痛,不想再去辜負一個善待自己的人,卻到底還是傷了他,她疲憊的閉上眼。

一滴灼熱的**打在她臉上,“可兒,我們結婚吧!”他顫抖的唇烙上了她的頸側。

側過頭睜開眼,窗外明晃晃的月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重新合上雙眼,很累了,是一種心憔力悴的感覺,空****的腦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雙手攀附在他的肩上,然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好!”

依照周正浩和秦可兒的意思,是想一切從簡,正式登記後,抽空選個好地方輕輕鬆鬆去渡蜜月。卻遭到了雙方長輩的一致反對,秦雪蓮說:“我希望看著我的女兒風風光光嫁出去。”周正浩的媽媽說:“好不容易盼到兒子娶媳婦,不能熱熱鬧鬧喜慶一場,有什麽意思。”

可兒苦惱:“我這段時間哪抽得出空檔來籌備婚禮。”新機械剛開始在青島生產基地投產,萬事開頭難,為保證趕在五月份的黃金時期上市,楊帆坐鎮負責技術把關,與所有骨幹人員一起加班加點搏命,她這個負責總務的人怎麽可能脫開身去籌備自己的婚禮。

兩位母親再次態度一致:“這事交給我們好了,你們總不至於忙到連參加婚禮的一天時間抽不出來吧?”

可兒和周正浩無奈麵麵相覷,最後,周正浩說:“先把日期選定吧,其他事情就辛苦兩位媽媽了。”

話雖這麽說,畢竟是自己的終身大事,可兒不好意思不聞不問全部交給長輩們操勞,隻得常常往返奔波於北京深圳青島三地。幸好,周正浩很快請了一家經驗豐富的婚慶公司代為辦理,兩位母親隻需要發號施令即可,秦可兒這才安下心,一頭紮進了青島基地。

住在生產基地的宿舍裏,吃飯叫便當,睜開眼就是工作,一下班累得隻想睡覺,起初,還記得抽空和周正浩打個電話報平安。漸漸地,忙得天昏地暗,充耳不聞窗外事,竟忘了時間的流逝,直到周正浩打電話過來:“你是不是準備連婚禮也讓別人代你出席?”

可兒這才想起明天是自己結婚的大日子,看一眼桌麵上成堆的文件,她為難的吱吱唔唔:“這個,那個,不會的了,我明天一早就乘飛機回北京......”

“明天一早?”周正浩的聲音裏明顯有了怒意,“你怎麽不幹脆說明天晚上再回北京?”

“喂、喂、正浩,”電話另一端隻有“嘟嘟”的盲音,相處這麽久,周正浩向來對可兒溫和體貼,她是第一次見他發這麽大的火,急忙回拔過來,語音提示對方已關機。可兒歎一口氣,轉過身,見楊帆正側著頭專注看她,剛才周正浩的聲音很大,想必他已經聽到,可兒尷尬的衝楊帆笑了笑。

楊帆神情一凜,仿佛突然驚醒般,“快回宿舍收拾一下吧,”他一邊抓起外套,一邊掏出手機,“我先替你訂一張機票,馬上就送你去機場,也許能趕上最近一班回北京的飛機。”

“可是,可是——”可兒猶疑。

楊帆溫和淡笑:“生產基地這邊的事你不用擔心,最忙碌的時段我們已撐過去,如果沒意外,暫時由我在這裏盯著就行了,隻可惜,沒辦法參加你們的婚禮了,甚至連買份賀禮的時間都沒有。”

“不、不用賀禮,”可兒連忙搖手,想了想,又開玩笑說:“下次見麵記得送我一個大紅包就行,這個比較實在。”

“好。”楊帆披上外套,大步走出了辦公室,“動作快一點,我在車上等你。”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可兒悄悄隱去燦爛笑容,低下頭鬆開已經捏得生痛的手,掌心中一片汗濕。

一直把可兒送到安檢口,眼看她的腳步即將踏過那條分界線,楊帆突然喊:“可兒——”

可兒腳步一頓,沒有回頭,“謝謝你,楊帆,基地這邊的事就辛苦你了。”

“不用客氣,下次回來記得給我們帶喜糖,還有,替我恭喜周正浩。”

可兒點點頭:“好的。”仍然沒有回頭,雖然步履沉重,卻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不曾停滯。

楊帆緩緩轉身,朝她相反的方向走去,曾經傾心苦戀的兩個人終於漸行漸遠。站在空曠廣場上,楊帆望著一架銀色飛機衝上雲霄,耀眼的陽光劇烈刺痛了雙眼,他重重的閉上眼睛。多年前,她不辭而別,再怎麽痛心徹骨,他心底都明白,總有一天她一定會回來;今天,他親手送她離開,從此再也不可能等到她了;這一生,這一次是真的永遠錯過了!

秦可兒在中午一點多鍾的時候趕回到了北京家中,周正浩麵色稍霽,見她風塵仆仆、一臉倦怠的樣子,他又覺得心痛:“先去洗個熱水澡,再舒舒服服睡一覺。”

可兒傻傻的張開嘴:“就這樣,沒別的事要做嗎?”

周正浩沒好氣,“等睡醒了再去試婚紗,我可不想看見一個一臉憔悴的新娘,你不介意,我還介意別人說我慘無人道,把你折騰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可兒深受打擊,摸著臉喃喃說:“有這麽難看嗎,不就多熬了幾個夜,鏡子,鏡子呢?”

周正浩哭笑不得,果然是女人都愛漂亮,精明強幹如可兒也不例外,“你到底想不想好好睡一覺?”

“想,想。”可兒忙不迭點頭。

這段日子確實累壞了,美美洗了個熱水澡,可兒倒頭呼呼大睡。周正浩端著牛奶和糕點進臥室裏時,她正睡得不亦樂,坐在床邊,仔細看她純淨安詳的睡顏,他的心慢慢變得柔軟。

其實,並沒有真生她的氣,隻是他自己心中充滿了不安定因素。雖然那晚之後,他們之間已經有了親密關係,但隻要一想到她在青島和楊帆朝夕相處,他就寢食難安。

心驚膽戰等待這麽久,她終於還是回到了他身邊,周正浩在她身旁躺下,伸手摟住她纖細的腰,睡夢中,她憑著本能的意識,往他溫暖的懷抱裏縮了縮。他抱著她,覺得安心,一口氣鬆懈下來,也隨之安然入眠。

夕陽的餘輝落在窗台上,幾絲殘光通過厚重窗簾,把整個臥室籠罩在一種朦朧溫馨的昏黃中,可兒茫然睜開眼,一時間竟想不起自己置身於何地何時。身後是一個溫暖的懷抱,火熱的胸膛緊緊貼著她的後心,親密無間,“可兒——”低啞的聲音透著一種半睡半醒的慵懶。

意識漸漸回籠,可兒終於想起,自已早上匆匆從青島趕到北京,為了明天的一場婚禮,枕邊的這個人將會是她共渡一生的丈夫。

灸熱氣息吹拂著她後頸,周正浩的雙手開始不安份在她身上遊走,可兒窘迫按住他的手:“不是說要去試婚紗嗎?”

“不急,”周正浩已經完全清醒,聲音卻更加的沙啞,“吃過晚飯後再去試。”

“哦,也好。”可兒急忙從**坐起。

周正浩迅速把她按回到了**,大半身軀壓製住她的身體。

“幹什麽,”可兒滿麵緋紅嗔怪,“不是說去吃晚飯嗎?”

他暖昧低笑:“這不是正在吃嗎?”毫不客氣的俯身猛烈啃噬,饑渴了太久,他早就迫不及待。

手機鈴音不識時務的響起,“電話,”可兒說,“先讓我去接電話。”

“別理它。”周正浩喘息著,攻勢越發的強烈。

鈴音不依不饒的響,可兒心神不寧,眼睛頻頻望向床頭櫃上的手機。周正浩終於被擊敗,頹然長歎一聲,翻身躺在可兒身邊,“先去接電話吧。”

抓起手機,是一個陌生的來電,可兒接通電話後,大吃一驚:“舒婭,楊太太?”

“什麽,你想見我,現在?”可兒目光瞄向周正浩,他坐在**平靜的看著她,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不好意思,現在恐怕不太方便......你有很急的事?......可我......”

“不會占用你很長時間,”舒雅在電話裏急促的說:“我在小區會所的咖啡廳裏等你,不見不散!”說完,不給可兒任何拒絕的機會,她立馬掛斷了電話。

可兒握著電話發怔,舒婭的語氣極為凝重,似乎真有什麽特別急切的事情,不去見一麵,她始終難以安心,如果現在去的話——,她為難的看了周正浩一眼。

他躺回**,閉上眼淡淡說:“你想去就去吧。”

可兒默默站了一會兒,最後輕手輕腳走出了臥室,臥室內寂靜無聲,周正浩睜開眼,幽暗的眼眸盯著閉合的門看了好一會兒,突然一揮手,重重一拳砸在**。碰巧,門又被輕輕的推開了,已經換上外出衣著的可兒站在門口。

仿佛做壞事被抓了個正著,周正浩有些羞赧,避開可兒探究的目光,故作鎮定:“怎麽還沒有走?”

可兒走到床邊,柔聲說:“不如,我們一起去?”

他看她一眼,迎著他的目光,她眼底一片坦誠,他心底的不滿一點點消散,握了握她的手,他微笑:“我在家裏等你,別忘了快點回來,我們還要去試婚紗。”

她附過身,在他臉上輕柔一吻,剛剛漱過口,唇齒間有一種薄荷的清涼氣息。柔軟的唇從他臉龐撤離的瞬間,他猛然按住她的後腦,在她唇上狠狠印上一個吻,“一定要記得回家!”

走進咖啡廳的第一眼,可兒就看見了舒婭,她所在的位置並不顯眼,但是那樣美麗的人,想不引人注目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她身邊還有一個粉雕玉琢般的安琪兒小忻。

“你好。”舒婭站起身迎接可兒,小忻也跳下座椅,乖巧的招呼:“阿姨好!”

“小忻真乖。”可兒滿麵笑容,對於這麽漂亮的孩子,她沒辦法不喜歡。

雙方坐定後,舒婭對同來的保姆說:“你帶小忻到旁邊的兒童遊樂場去玩一會兒,我和秦小姐聊完,就過去找你們。”

小忻向可兒揮手:“阿姨再見。”

可兒也向他揮手,一直看著保姆把他帶出咖啡廳,她才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小忻長得真漂亮,長大後一定是個出色的美男子。”

“的確,”舒婭的神情間有一種身為母親的滿足與驕傲,“他是我生命中最燦爛的陽光,長得很像他的親生父親,對嗎?我希望他長大後也能和他的親生父親一樣,做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可兒震驚於舒婭的直率,頓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舒婭點上一支煙,她十指纖長,挾著煙的姿態十分優美,如同雜誌上的封麵女郎,風情萬種:“小忻姓楚,叫楚忻,而不楊楚忻,他的親生父親,你也認識。”

可兒往咖啡杯裏放了一包糖,拿起小勺子慢慢攪動:“楊帆很疼愛小忻,在他心底裏一定早就把小忻視如已出了。”

“楊帆是個好人,”舒婭點頭肯定,“可惜,我沒這個福份,或者說,上天為他注定的姻緣紅線不是拴在我身上。”

可兒抬頭看她,稀薄的煙霧後,她美豔絕倫的眉目別有一種神秘**力,這樣的女人,有幾個男人能不受吸引?

“我和楊帆早在幾個月前辦理了離婚手續,喏,就是你上次到過他家之後的第二天。”舒雅笑一笑,“是我提出來的。”

可兒訝然:“因為我?”

“當然不是,我和楊帆之間從來就不是真正的夫妻,我們隻是按法律的規定走了一遭程序,讓小忻擺脫私生子的恥辱,擁有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然後,又解除了這種名義。”

可兒不知不覺捏緊了手中的銀色小勺子。

“六年前,我在北京的一間酒吧裏當調酒師,楊帆是酒吧的客人,”舒婭緩緩說:“他幾乎每天都會去酒吧,不是喝酒,是酗酒;我年齡比你們大一些,也經曆過一些事,看得出這是一個感情受傷的孩子,那個時候我沒有閑心去理會別人的事,隻能做一個事不關已的旁觀者。直到有一天,楊帆喝得胃部出血,我送他去醫院搶救,對他說,我家破人亡,被迫離開了我心愛的男人,可我仍然要好好活著,如果那個人辜負了我,我要活得比他更好,讓他後悔;如果那個人從來沒有辜負過我,我更應該珍惜自己,讓他回來的時候,能看見一個完美的我。”

“出院後,他還是常常來我工作的酒吧,不過不再是為了酗酒,大多數時, 他隻點一杯飲料,一邊看我調酒,一邊和我閑聊;就這樣,他等著他的女人,我等著我的男人,也算是同為天涯淪落人吧,久而久之,我們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但他很少向我談到你,就算偶爾提及,也沒從來不肯說一句你的不好,看得出來,無論多麽傷心,你始終是他最珍視的人。”

“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我要離開北京,臨行前,他留給我一個電話號碼,說將來如果我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隨時可以給他電話。記得當時我還問過他,萬一他換電話號碼怎麽辦,他說,不會的,他要等一個人,所以永遠不會換了這個電話號碼。再見麵是一年半後的事情了,當時我懷著兩個月的身孕飄**到上海,決定在上海開一家酒吧,你知道的,一個孤身女人,無依無靠,要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裏立足並不容易,我想到了楊帆的家庭背景或許能幫我,就嚐試著給他打了一個電話,他果然一直沒有換電話號碼。很快,他幫我辦妥了一切手續,並和我一起為酒吧取名幻影,有空的時候,他常常會來酒吧坐坐,僅僅是坐一坐,喝杯水,他沉穩了很多,不再是一年多前那個**衝動的少年。”

“除了腹中的孩子,我在這世上再沒有其他親人,小忻出生時,是楊帆送我去醫院,在產房外守著小忻出生,醫生護士們都以為他是孩子的父親,他對我說,他本來也該有個孩子,可惜他沒有能力保護好那個孩子,既然有緣看著小忻出生,就讓小忻做他的幹兒子吧。小忻從小在楊帆的庇護下長大,所以一直喊他爸爸。”

“小忻的身份始終是一個私生子,沒有戶籍,不能享受正規的醫療教育等福利,不是錢的問題,而是當其他孩子都可以享有,這個孩子卻不能享有的時候,難免有一種被排外的感覺,我不想小忻在別人鄙視的目光中自卑的長大。有一天,小忻哭著問我什麽叫黑戶的時候,碰巧楊帆也在這裏,我問他能不能幫幫忙,讓小忻擁有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他建議我和他假結婚,等小忻入了正規戶籍後再辦離婚手續。我想,如果小忻能成為楊家名義上的子孫,以後不但不會被人歧視,而且還能給他帶來很多便利。出於私心,我采納了楊帆的建議,那天上午,我們剛去登記完,晚上你就來找楊帆了,沒想到我一時的私心,會給你們帶來這麽大的影響。”舒婭沉重說:“對不起,秦小姐。”

“怎麽可能——”可兒艱難說:“那天,我明明親眼看見你們、你和楊帆帶著小忻散步,你們、你們不是來北京見家長的嗎?”

“做戲就要做足全套,為了盡快幫小忻處理完身份問題上的阻滯,楊帆確實是帶我和小忻來見他爺爺,老人家非常的睿智,一眼就看穿我和楊帆的偽裝,狠狠訓斥了我們一頓,但小忻這玄孫子他到底還是認下了,了卻完這一樁心事,我和楊帆馬上就辦了離婚手續。其實,那天你走了之後,楊帆有追出去的,我不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事,他獨自一個人回來,臉色蒼白得可怕,接下來一連數天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從此,對你們倆的事也隻字不提。”

可兒低垂眼眸專注看著杯中的咖啡,平靜得仿佛波瀾不興,舒婭不禁暗暗失望,凝神細看,才發覺她扇形的長睫毛不住輕顫,一滴淚珠突然從她眼中落下,滴入咖啡杯中,在杯麵上**起一層層水紋,“這一切,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對不起,”舒婭歉疚:“本來我早想找你說明一切,卻又顧慮到這是你和楊帆之間的事,我這個外人不便插手,應該由他自已親口對你說比較好,沒想到楊帆也有他的顧慮,周正浩是他最好的朋友;顧慮來顧慮去,一直拖到今天,我給楊帆打電話,發覺他的情緒特別不對勁,才知道你明天要結婚了;再不說清楚,隻怕永遠沒有機會了,我就自作主張的來找你了,希望一切還來得及,真的很對不起你們。”

可兒搖頭,酸楚說:“是我錯了,楊帆也錯了,但一切和你沒有關係,你不要說對不起。”

“不管是誰的錯,現在關鍵是要糾正錯誤,對不?”舒婭伸手按在可兒手背上,急切說:“畢竟你還沒有和周正浩結婚,一切都來得及,快去找楊帆吧。”

“或許,按照苦情劇的發展趨勢,我應該不顧一切的逃婚,千裏尋覓真心愛人,從此朝朝暮暮,兩情不渝。”可兒笑容慘淡:“我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周正浩呢,留下他獨自麵對新娘逃婚的難堪,被人背叛的痛苦,還有親朋好友們的猜疑?他做錯了什麽,憑什麽我和楊帆犯下的錯誤要他來承擔後果?”

“也不一定要逃婚,你可以和他好好談一談,找一個妥善的解決辦法。”

“謝謝你,舒婭,”可兒也伸過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我對你不熟悉,但我相信能被楚傑喜愛上的女人,必定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好女人,如果你願意,我希望能成為你的朋友,歡迎你來出席明天的婚禮。”

舒婭惋惜:“這麽說,明天的婚禮勢在必行?對楊帆太不公平了,何況,你真正最愛的人分明還是楊帆,甘心就這樣嫁掉嗎?”

“知道為什麽看到你和楊帆的結婚證時,盡管心中很不舍得,我仍然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了嗎?”可兒悵然:“任何人都沒有資格以愛為名去傷害無辜的人,我們已經是成年人,自己選擇的因,自己來承擔這個果,我的親人和朋友們全部被周家接到了北京,周家還邀請了很多親朋好友,大家都高高興興的等著參加明天的婚禮,這個時候,我讓周正浩去哪裏找一個妥善的解決方法?人活著並不是愛情大過天,不能隻想到自己,還要替別人想一想,尤其是一個全心全意待我的人,舒婭,楊帆他、他——”可兒終於忍不住潸然淚下,話音凝結在了喉底,後麵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推開大廳的門,房屋裏黑漆漆一片,可兒覺得全身軟綿綿,提不起一點勁,閉眼倚靠在門板上站在了好一會兒。香煙的淡淡氣息飄入鼻端,她睜開眼睛在黑暗搜尋,看見大廳中央的沙發上,一點猩紅火星一明一滅。

“正浩。”可兒輕聲喊。

“嗯。”周正浩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鼻音,“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呢。”

可兒慢慢走到他身邊坐下,“今天舒婭告訴我,她和楊帆已經離婚,而且,他們從來就不是真正的夫妻。”

周正浩的脊背僵硬挺直了,沒有說話。

“或許我不應該把這件事告訴你,但我們今後是夫妻,要在一起過一生,所以,我想還是事事坦誠比較好。”

“我們,還會是夫妻?”周正浩用力握緊可兒的手。

“分別時,舒婭問了我一個問題,她問我會不會忘了楊帆,愛上周正浩。”

周正浩目不轉睛盯著可兒,黑暗中,他幽暗的眼眸乍然收緊。

“我說‘也許這一輩子我永遠忘不了楊帆,也不會再如少年時代那樣愛得轟轟烈烈,但是我會慢慢的放下對楊帆的感情,學會用平常心來待他;至於周正浩,他是我的丈夫,和我共渡一生的人,今後的人生中,他在我心裏的份量會越來越重要,細水長流也是一種愛情,再激烈的感情,終究還是要回歸於平淡真實。’正浩,我不想編一些好聽的謊言來欺騙你,這些話都是我心中的真實想法,如果你可以接受,請你給我時間,相信我。”

久久的沉默後,周正浩張臂挽住可兒的肩,把她帶入懷中,溫熱的唇輕輕映上她的前額,長長歎息:“我當然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