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雁默不作聲,安靜坐起來。他雖披頭散發,身穿囚衣,但臉色卻還好,應是沒受到什麽刑虐。
戚宗弼打了招呼卻沒有得到回應,於是他也不再說話,默默在司空雁對麵坐下,紅木食盒被放在二人中間的地麵上。
戚宗弼低頭盯著食盒,司空雁平視著戚宗弼,誰都沒先開口。
就這樣過了許久,戚宗弼忽然動了。
他伸出手,打開食盒的蓋子放到一邊,把還冒著熱氣的飯菜端了出來,取了兩幅碗筷,一副放在自己麵前,另一副遞給司空雁。
司空雁一抬手,戴在手腕上的鐐銬就一陣響動,舉得有些吃力,戚宗弼默默把手又伸長了些,把碗筷放到司空雁手裏。
“嗬……嗬嗬……”司空雁端著碗,突然笑了起來。
“笑什麽。”戚宗弼不看他,低頭夾菜。
嘴裏咀嚼,食不知味。
司空雁夾起一塊肉,喂進嘴裏狠狠吞咽:“笑你!”
“我有什麽好笑的。”戚宗弼手中不停,也跟著夾了塊肉。
“笑你愚,笑你蠢,笑你活得不夠通透!”司空雁又夾了一筷子燙白菜。
戚宗弼也緊跟著夾了一筷子白菜,他低頭盯著菜,淡淡回道:“你倒是活得通透,把自己活大牢裏來了。”
司空雁再次下筷,這次夾了滿滿一大筷子的土豆絲兒,塞進嘴裏後,把嘴撐得鼓鼓的:“牢獄如何?與我在算天祠何異?皆是不見天日,隻不過換了個地方。算天祠十年都過了,也不差這幾日,反倒覺得親切。”
“那你何必要從算天祠出來?”戚宗弼也猛夾了一筷子土豆絲兒,這兩人一人一下,一盤土豆絲兒眼看就見底了。
“啪!”
司空雁把筷子一摔,砸在地上彈到了牆角:“不吃了!”
戚宗弼慢條斯理把嘴裏的東西咽下,緩緩放筷:“小時候你我也是這般同桌而食,你向來最愛搶我吃食,怎麽今日我搶你一次,你就生氣了?”
司空雁冷笑:“莫跟我敘舊,我不吃是因為看著你就沒了胃口。”
“此話怎講?”戚宗弼輕輕抹去嘴角的油漬。
“這般作態,另我作嘔。”司空雁冷笑不減。
戚宗弼直到現在都還沒看司空雁一眼,他神態不悲不喜,問道:“如何作態?”
司空雁斥道:“當決不決,優柔寡斷!鬱鬱如囚洞之鼠,兩頭難顧!”
“囚洞之鼠……”戚宗弼喃喃念著這句話,忽然!他把手高高揚起——
“啪嚓!”
瓷碗貼著司空雁腦袋飛過去,砸在牆上粉碎。
戚宗弼暴怒大罵:“你給我好好看清楚!現在——誰才是囚洞之鼠!?”
司空雁眼都不曾眨一下,他依舊冷笑:“我若是你,早在第一天,我就來了。”
這句話一出口,戚宗弼憤怒的表情就僵在了臉上,片刻後,他緩緩低頭,神色頹然,原本挺直的背脊也逐漸佝僂下來。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戚宗弼終於開口:“是我錯了……沒替老師看好你。”
司空雁嗤笑一聲:“你錯就錯在,你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哪裏錯了。”
戚宗弼沒有理會司空雁話裏的嘲諷:“當初老師就囑咐過我,要我看好你,不讓你碰朝堂這灘渾水,不使你一朝得權,為非作歹。”
司空雁冷笑連連:“那你就沒想過,為何老師卻把掌控鬼見愁的權利交給了我?”
戚宗弼搖了搖頭:“那是為了讓你有自保之力。”
司空雁把身體前傾,怒目盯著戚宗弼:“又錯!那是為了讓我繼承他的遺誌!”
戚宗弼也怒了,他抬起頭與司空雁對視,憤怒中壓抑著嗓音:“遺誌遺誌——老師若真想殺皇帝,那他為何還要我入朝為官?!”
“那自然是因為——”司空雁咬著牙,伸出雙手揪住戚宗弼的衣襟,“若你我聯手,以你在朝堂的權勢,再加上我的謀劃,早就把陳氏皇族埋進土裏了!”
“何等偏執!何等狂妄!”戚宗弼狠狠掙脫,站起身來,他指著司空雁,手指發顫,“要早知你是瘋的,我就該把你一輩子鎖在算天祠裏!”
“老師死的時候我就瘋了!”司空雁寸步不讓,他狠狠瞪著戚宗弼,仿佛要從他身上剜下肉來,“我早就知道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是個隻會拖後腿的東西,所以一直想借機弄死你,卻不想你命好,竟然讓你一直活到了現在。”
聞言,戚宗弼有那麽一瞬間的失神,似乎回憶起種種,片刻後,他頹然坐倒在地。
片刻後,司空雁開口:“這頓飯已經吃了夠久了,再不走,你就得留下來陪我了。”
戚宗弼默然不語,他往近前爬了兩步,來到食盒前,打開食盒最後一層。
一壺酒,卻隻有一隻杯子。
跪坐在地,戚宗弼端開菜盤,把杯子放到麵前,一邊倒酒,一邊說道:“吃飯不能少了酒,你不喜飲酒,便隻喝一杯。”
滿滿一杯倒上,戚宗弼小心翼翼,用雙手舉起,鄭重地舉到司空雁麵前,麵無表情,隻是瞳孔微顫。
司空雁盤膝散漫坐著,他隨手把杯子接過來,冷笑說道:“雖聞不出好壞,但再好的酒經你手端來,便不是什麽好酒。”
戚宗弼不答,左手翻腕,使掌心朝上:“請。”
司空雁垂眼看向酒杯,杯中酒液微漾。
這時,隻聽戚宗弼輕聲道:“就算你是對的,他想殺皇帝,但當年他都未成功,你又憑什麽敢說你能成功?”
司空雁一愣,隨即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直到笑得累了,笑得眼淚流了出來,司空雁才上氣不接下氣地停下,他臉上掛著止不住的笑意,朝戚宗弼搖頭笑問——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成功?”
說罷,端起酒杯,仰頭飲盡。
戚宗弼先是一愣,旋即臉色大變。
數息之後,司空雁靠著牆,麵帶笑意合眼,嘴角緩緩溢出血。
戚宗弼呆呆跪在原地,良久之後,他直身肅容,朝司空雁稽首拘禮,然後起身離開。
從大獄出來後,車夫立刻從路邊駛來,伸手欲扶戚宗弼上車,卻被戚宗弼一把抓住手臂。
車夫抬頭看去,隻見戚宗弼臉色蒼白,嘴唇發顫,說道。
“去……去皇宮。”
PS:就這樣吧,司空極樂。終於寫到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