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開心的眯起眼睛。
“放心了。這個小麻煩,總算是平安托付出去了。”
嘴上說著麻煩,眼底滿是不舍。
二師兄低頭淡笑,攙著師父起身。
“走吧,您也該休息了。”
山中靜謐,沒有光汙染和噪聲汙染。陶璽踏踏實實的睡到了天光大亮。
往身旁一模,空的。
被褥都涼了,謝青嵐起床離開很久了。
他並不急著起來,舒舒服服的伸了個懶腰。
才六點而已。
這裏不比酒店,沒有那麽周全的設施。
但謝青嵐已給他備好了茶杯牙刷、毛巾清水。把自己收起的清爽幹淨了,陶少爺推門而出,被廊下的溜達雞嚇了一跳。
大公雞尾羽張揚漂亮,一對小豆眼盯著陶璽,目不轉睛。
看的陶璽直緊張。
這玩意不會啄他兩口吧?
不遠處傳來師父爽朗的笑聲。
“小陶別怕,那是不歸養來專門叫早的。不啄人。”
陶璽尷尬又小心的繞過二師兄的“鬧鍾”,向師父問好。
小老頭早上的精神更好,紅光滿麵的。一身對襟短打,像是剛晨練回來。
“青嵐和師兄們去晨跑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你要不要吃點早飯,陪我這個老頭子聊聊天?”
陶璽欣然應允。
早飯是二師兄做好了溫在灶上的。
清粥小菜,簡單但美味。
陶璽十分的滿意。
師父見他完全不計較山裏環境艱苦,還挺樂在其中,老懷感慰。
“小陶啊,想不想聽聽青嵐的身世?”
陶璽眼睛都亮了,趕緊放下碗筷。
“師父您說,我聽著。”
老觀主微笑著將目光投向遠處的青山茂林。
“青嵐啊……和這大山緣分匪淺呐。”
……
老觀主七個徒弟,謝青嵐是老幺,也是唯一一個他親手養大的孩子。
玄霄派是個十分低調的小門派。
當地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們的派名,總是以小茅嶺道觀來指代他們。
道觀雖小,但裏麵的道長為人仗義、本領高強,在民間倒是有口皆碑的。
於是有家長就有心把孩子送到山上來,和道長學本事。
反正鄉下孩子沒什麽娛樂活動,送上山來鍛煉鍛煉,還省的在家裏追雞攆狗惹是生非呢。
謝青嵐的六個師兄,都是這樣被送上山來的。
老觀主倒也不是不挑,他選了幾個比較有資質的孩子留下,因材施教,希望他們能將道門一些濟世救人的本領發揚光大。
當然,最後徒弟們各自選擇自己的人生方向,隻有老二和老五認真的去考取了道門資格證潛心向道都是後話了。
他本想收了老六做關門弟子,就不再收徒了的。沒想到一次下山歸來的途中,他撿到了一個嬰兒。
這個嬰兒,就是謝青嵐。
二十多年前,這裏還沒有修建漂亮的盤山公路。
莽莽大山中,還偶爾會有中小型野獸出沒。
這個嬰孩就安安靜靜的躺在小路旁及腰深的草叢中,直到彼時尚且年輕的觀主經過時,才發出了細微的哭啼。
他差點錯過了這個孩子。
嬰孩的啼哭聲太微弱了,被山林間的鳥鳴蟲叫遮蓋,粗心的男人沒有注意到這是人類嬰孩的哭聲,徑直的從一旁的小道匆匆而過。
然而還沒有走出去三米。
一向手腳利落的觀主被自己左腳絆右腳,絆了個跟頭。
他撓頭站起身來剛要走,又被野草絆住差點摔倒。
這下他意識到不對勁,不敢妄動了。
他以為是惹到了什麽山精野怪,前來捉弄報複他。
警惕的四處張望幾下,這次聽到那細細的如同貓叫的啼哭聲了。
觀主順著聲音扒拉開野草,看到了草叢繈褓中揮著小拳頭的孩子。
大男人的心,瞬間就軟了。
白嫩嫩的小孩,被一塊靛藍色的布裹著,頸子上掛著根紅繩子,上麵還栓著個花布口袋。
他小心的抱起嬰孩來,孩子馬上就不哭了。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一逗就笑。一咧嘴,粉色的小牙**一顆牙都沒有。
胖乎乎的小手一起用力,抓握住觀主的手指,塞進嘴裏,嘬的哈喇子橫流。
老觀主的形容非常的生動。
陶璽沉浸在他的描述中,仿佛也看見了還沒長牙的嬰兒時期的謝青嵐一般,心裏癢癢的。
“所以您就把他帶回道觀養大了?”
青嵐說師父對他來說就如同親生父親一般,還真沒說錯。
生恩不若養恩重,二十幾年的教養教化,親生的也不過如此了吧。
陶璽對師父的敬重之情更添幾分。
老觀主眯著眼睛笑嗬嗬。
“那可是一條人命,何況還是個這麽可愛的孩子。我和他,也算得上是一見投緣了吧。”
老觀主當機立斷,帶著孩子上了山。
還好這孩子十分好養。
有錢的時候買點奶粉喂,沒錢就喂米糊,也能吃的飽飽的。
二徒弟不歸的母親是個性格爽朗又十分大方的女人。
聽說了這件事,特意將家裏唯一一頭產奶的母羊送上山來,專門給孩子擠奶喝。
小青嵐就是這樣在師父和周圍眾人的關愛中平安長大的。
至於謝青嵐這個名字,老觀主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你知道我為什麽給他起這個名字麽?”
陶璽老實的搖搖頭。
“不知道。”
師父不直接說,反而是指了指他左手無名指的戒指,笑道。
“這是青嵐那塊從小就帶著的牌子吧?”
戒指染過鮮血,半點不留髒汙,反而日益瑩白潤澤起來。
陶璽臉微微紅。
“您認出來了?”
師父笑嗬嗬的給自己倒了杯茶。
“這小子……離經叛道。”
嵐,是刻在他那隨身的小布口袋裏的小牌子上的字。
嵐者,山風也。
正兒八經的解釋是山中的霧氣。
青嵐,清晨山間彌漫的淡青色霧氣。
但其實在民間的某種認知中,嵐,是山神的意思。
八百裏大山,也是有生命的。
他是大山的兒子。
也是山巒的化身。
師父姓王,幾個徒弟什麽姓氏都有,唯獨沒有姓謝的。
這個姓氏,本就存著老觀主的私心。
陶璽恍然。
師父認為這孩子是山神爺送給他的,是大山的饋贈。
雖理解他的心情,卻也難免覺得老人家會不會想太多?
貧困的農家養不起孩子,送到寺廟和道觀門前,不也是常有的事情麽。
單憑一個“嵐”字牌,就給孩子起這麽大的名字,就不怕命格壓不住麽。
過去的歲月裏,由於醫療條件差兒童夭折率較高。年輕的父母們不敢給孩子起太大的名字,就怕壓不住。所以有賤名好養活的說法。
師父身為道門傳人,應該不會不懂這些。
陶璽說出自己的疑問。
師父卻好像就知道他會有此一問似的,笑眯眯道。
“你有沒有想過,二十多年前小矛嶺有多偏僻危險。大人自己爬上來都費勁,誰會特意將一個這麽小的孩子丟在如此危險的山路上?再者說,山下不是沒有香火旺盛的寺廟,真如你所說,放在大寺廟門前,不是更妥當?”
陶璽語塞。
那確實也是……
可是……
“我知道你和青嵐是共同經曆過生死,才確定了彼此的心意的。那你應該見過青嵐偶爾失控的樣子吧?”
陶璽愣了下,慢慢的點點頭。
“有幾次……”
師父收起笑容,正色起來。
“其實我在這孩子年滿三歲之後,給他推算過命理。結果……不是很好。”
陶璽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
“不好是什麽意思?怎麽個不好法?”
師父用手指磋磨著紫砂壺的把手,斟酌道。
“簡單說來,他天生道體是個適合修煉的天才。但又天生道心不穩,極其容易走上歪路。用卦辭一句總結就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一念……成魔?
陶璽腦子裏不由得回想起謝青嵐的幾次失控。
從差點掐死林芷茉,到密室逃脫遇惡靈,再到前不久在四合院裏整個人周身散發出濃烈的殺氣……
他的失控一次比一次嚴重!
當時情況特殊,陶璽自己那時候也意識不是很清醒,所以沒敢想的太深。
如今聽師父的意思那不是意外,而是青嵐本身命中的劫數?
看到陶璽瞬間臉色煞白,師父趕緊安慰他。
“小陶別怕,還有救。”
陶璽趕緊抓住師父的手。
“您快說,怎麽才能救他?”
隻要能說出個辦法來,他願意傾盡全力去做!
老觀主笑著點了點陶璽的手。
“你不就在這呢麽?”
陶璽傻了。
“啊?”
老觀主站起身來,舒展了下筋骨。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有人鋒芒畢露傷人傷己,有人就能令寶劍歸匣,收斂鋒芒。小陶啊,你就是那個能讓青嵐收斂鋒芒的人啊。”
看陶璽還有點懵懵的,老觀主笑道。
“在他下山前我給他起了一卦,卦象顯示凶吉參半,皆是極數。天命所在,無從避逃。也就是說,他這一下山,成佛成魔全在他一念之間。且這是天命所在,不為人力所左右。我就是想把他強行留下,也難違天意。索性放他去闖,全看
天命了。還好,還好……”
老爺子連說好幾句還好,滿意之情溢於言表。
“還好上天有好生之德,讓他遇見了你,總算是沒走向另一個極端。”
陶璽不好意思的偷偷紅了臉。
這麽說,他和青嵐的相遇,還帶著點宿命感了?
遠處隱隱傳來謝青嵐的呼喊聲。
“陶璽!看我給你帶回來什麽啦!”
赧笑著和師父打過招呼,陶璽快步繞到前庭。
洞開的山門外,謝青嵐和師兄們笑鬧著拾階而上,手裏舉著一束結滿了野果子的枝條,帶著幾分炫耀的對著陶璽揮動著。
迎著清冽的山風,陶璽微笑著眯起了眼睛……
山裏的生活,簡單但充實。
不知不覺幾天過去,竟然就到了歸期。
短短幾天,陶璽就對這裏產生了非常濃厚的歸屬感,倒比謝青嵐更加不舍得離開了。
兩個二十八寸的大箱子清空了送給大家的禮物,又塞滿了二師兄為他們準備的藥材食材,滿滿登登。
滿載而來,滿載而歸。
陶璽和謝青嵐商量過後,堅持給道觀轉了88萬。
他振振有詞。
“雖然現在不講究三媒六聘那麽麻煩了,但基礎的禮數必須周全,不然回去我爸要罵我。這是第一期聘禮,後麵的等我們家老爺子親自上山來送到您手上。”
本來還要推辭的老觀主一聽他這麽說,不猶豫直接收下了。
既然要結秦晉之好,來而不往非禮也。
他們道觀屆時也會要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親自送到陶家府上。
在師兄弟們調侃著還是小師弟“嫁”的最好的笑鬧聲中,陶璽帶著自己的“小嬌夫”踏上了歸程。
田不歸親自送倆人下山後回來,老遠就看見師父還杵在山門口往下看呢。
“別看了,都走遠了。”
老道長咂咂嘴,自我調侃。
“不歸啊,你覺不覺得我這好像在賣徒弟似的?”
田不歸微微點頭。
“嗯。確實。”頓了頓,一向嚴肅不苟言笑的二徒弟一本正經的告訴他。“我覺得賣貴了。”
老道長朗聲大笑,轉身回觀。
從此徹底卸下心事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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