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承魯院士是西南聯大的畢業生,對生物化學非常有貢獻。20世紀60年代,他參加發起了轟動一時的人工合成胰島素工作。後來,記者采訪他,問:“為什麽當時條件非常差,西南聯大也不大,卻培養出了那麽多的人才?”他的回答非常簡單,就是兩個字:自由。

在當時的西南聯大,無論學生幹什麽,都憑自己的興趣,看什麽,聽什麽,怎麽想,都沒有人幹涉。因此,才成就了西南聯大在中國教育史上的“傳奇”。

好的教育,就應該如西南聯大一樣,能最大限度地允許人的自由。沒有求知的自由,沒有思想的自由,沒有個性的發展,就沒有個人的創造力,而個人的獨創能力實際上才是真正的第一生產力。如果大家都隻會念經、背經,開口都說一樣的話,又如何出成果呢?

有人說,現在的學生自由很多,選擇也很多。校園裏幾十個社團,上百門選修課,還不自由嗎?可為什麽我們還困惑於“錢學森之問”、還培養不出傑出人才?

問題的關鍵是,再多的選擇自由,體現的也不過是學習領域的不同。

而自由的根本,卻是精神的自由和表達的自由,是要使每個人“自由地生長,並啟迪其自由的天性”,是要讓每個人在自由中,“負起超越自身存在的責任”(雅斯貝爾斯:《什麽是教育》)。

這樣的自由,在當前教育中還很稀缺。

中部某省一所重點高中的學生,在一次期中考試時,以批判教育專製主義的口吻寫了一篇作文,得到了25分(滿分60分)以及力透紙背的四字評語:“自毀前程!”

那是一篇什麽樣的作文呢?

“老師說的你不能反駁,不管他說的對不對,否則你便犯了‘頂撞’之罪。”

“教育者們首先不允許古人有七情六欲,然後說,我知道,這句話表達了李白的**不羈,這句話表達了杜甫的憂國憂民,答別的不給分。”

班主任找到學生。據學生回憶:“他說不改變思想就不要再進教室上課。他給的條件很苛刻:再也不能寫這些東西,再不能給學校挑刺,不能諷刺學校、老師、政策……還要把爸媽請來,一起到年級主任辦公室,一起教育你。”班主任還要求學生轉班甚至轉學。

於是,學生再沒有進過教室。

麵對學生的自由表達、獨立見解,部分教育者選擇了退縮和壓製。盡管“獨立思考,自由表達”從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口中說了出來,前者還被寫進了《教育規劃綱要》,可現實中我們仍在大批量地製造著“精神平庸者”。

2.4%——這是上海學生第一次參加PISA測試奪冠後,我們不能忽視的一個數字。

PISA將學生閱讀素養分為7個精熟度等級,最高級為6級。OECD認為,達到6級的學生將來在知識社會可勝任領袖級任務,達到5級的學生被看成是明日潛在的世界知識工人。上海學生中,有17%達到5級,但達到6級水平的僅占2.4%。這說明,我們的學生在具有創新和決策水平的閱讀素養高段競爭力上,並沒有很大的優勢。

這一現實,與20世紀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的一句話,相互激**。她說:“你們根本不用擔心中國,因為中國在未來幾十年,甚至一百年內,無法給世界提供任何新思想。”

為什麽?因為沒有精神的自由和表達的自由,就沒有批判;沒有批判,就沒有創造。

有國外學者發現,與歐洲和亞洲等國家相比,美國中小學生在參加數學、物理和其他科學或技術學科方麵的國際測評時,成績始終處於落後位置,然而,美國的創造活力卻舉世矚目。盡管美國也招攬了不少其他國家最好的學生,但不可思議的是,到了高等教育階段,原創性的和有價值的論文卻多出自於美國學生之手。

原因何在?就在於美國教育對“學生的異端思想生成和突破性方法路徑”的寬容和鼓勵。

在西方曆史上,有一幅著名的油畫《雅典學派》。在畫上,柏拉圖和他的學生亞裏士多德,邊走邊進行激烈的爭論。他們的手勢一上一下,表現了他們在思想上的原則性分歧。

在我國曆史上,也有許多“孔子講學圖”。在這些畫上,孔子總是居於高台或中心位置,學生們則凝神靜氣,傾聽著老師的點撥。

看似同樣的師生對話,卻有著本質的不同。前者,師生之間是“我—你”的關係,後者卻是“我—它”的關係。老師是把學生視為一個具有獨立意識、能夠自由表達的個人“你”,還是視作一個被簡單對象化了的物件“它”?

偏好後者,我們可以很好地維持秩序,但同時也癱瘓掉了那些對舊規則、老觀點的質疑。選擇前者,我們才能以包容心對待學生的異質思維,才能達致“真理的敞亮和思想本身的實現”。

曾到一所小學采訪,有位老師很有意思。為了鼓勵學生自由表達,她有時會故意製造一些事件,鼓動學生去反對她。她對我說:“我尊重每個人表達的權利,哪怕是反對我的觀點。”

可是,有許多老師不敢輕易嚐試,他們或許是發現,一旦給了學生自由,學生反倒不知所措,或是鼓勵學生批判,他們卻常常言不及義。

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

因為我們沒有給學生足夠的“工具”。要讓學生真正達到自由,必須先讓學生有自主學習和選擇的能力;要讓學生能夠擁有批判性思維,必須讓學生掌握批判的原則和程序。

如批判性思維,許多人以為就是“張口就問”。事實上,它的核心是有道理地問,培養最終的落腳點是邏輯推理能力和實證能力。也就是說,遇事要先有一個判斷的過程,查證後再發問。有的學生連文章講的是什麽都不知道就開始批判,連生活常識都沒有就亂提建議,這樣的質疑和批判就變成了無理取鬧,毫無意義。

教育的改革,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