賑災最是耗時耗力,要統計受災的範圍和受災人口,要核實情況,要注意□□,再然後才是調動物資針對性的賑濟,玉格這一去,直忙到年底才返回京城。

快過年了,京城裏總算多了些喜氣,沿街的鋪子貼著紅福,掛起紅燈籠,還有正在搭的戲台,新年還是很有盼頭的。

玉格家裏亦然。

皇太後治喪結束後,皇上恩準了孕有阿哥的妃嬪可出宮到其兒子的府上養老,所以待允祜阿哥守喪三年結束,成婚開府,就可以把六姐兒接出宮來了,到時候見麵就容易多了。

陳氏幾乎是掰著手指頭算日子,“過了年,允祜阿哥也有十三歲了。”

等守完喪,年紀正好成婚。

說到這個,陳氏又看向玉格,“你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你明年都二十九歲快三十的人了,連個一兒半女也沒有。”

一提起這個陳氏就焦心,她的兒子哪哪兒都好,唯獨這子嗣。

眼瞧著話題要往催生的方向跑,玉格放下碗筷道:“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了。”

“走吧。”玉格捎上了郡主。

看著兩人離去,陳氏又委屈又心酸,“我這都是為了誰啊我。”

“行了,玉格是個有主意的,你瞎操心什麽。”多爾濟勸止道。

多爾濟心裏也不是不想抱孫子,可這家裏誰也做不了玉格的主,再說,“孩子累成那樣,何必再說惹她心煩的話。”

陳氏住了口,可心裏還是沒放下。

陳氏琢磨著難得玉格今年在家過年,要不把哥哥姐姐家,還有大伯子家全都請來,大夥一起熱熱鬧鬧的過個年,也讓玉格看看人家兒女雙全的福氣,或許玉格就知道著急了。

想到就做,第二日,陳氏就請了郡主過來商量,那麽幾大家子人,外孫外孫女,侄兒侄女,侄孫侄孫女的一大串,連曾侄孫都有好幾個了,要安排出地方來,要準備食材,還得提前發帖子,正經有不少事要忙。

郡主回來後,同玉格說了陳氏的安排。

玉格聽了微微蹙眉,一來她不耐煩應付這樣的熱鬧場合,二來,陳氏一句話就吩咐了,郡主卻得受不少累。

郡主瞧著她的麵色,勸道:“七爺好些年沒在家過年,往年過年的時候,家裏就我和阿瑪額娘三個,雖說年初二的時候,姐姐和姐夫們都會回來,可到底除夕的時候冷清了些,阿瑪和額娘心裏不是滋味,想趁著今年七爺在家熱鬧熱鬧也在情理之中。”

“唉,”玉格歎道:“我是怕你辛苦。”

郡主抿唇而笑,“有七爺這句話,妾身便不辛苦。”

玉格點點頭,“那就勞煩你了。”

過年之前,玉格挑著一日休沐,去了一趟八阿哥和十三阿哥府上。

八阿哥聽到玉格前來拜訪的時候有些意外,苦笑道:“我這處許久沒有客人來了。”

八阿哥讓著玉格坐下,玉格注意到八阿哥坐在暖閣裏,膝蓋上還搭著一張薄毯。

玉格眸色微斂,將手中的盒子遞了過去,笑著道:“在山西的時候偶然得到一樣藥酒方子,聽說對緩解關節疼痛有奇效,芙蓉閣的大夫們試著配了出來,效果還不錯,八爺可以試一試。”

八阿哥笑著點頭,“你有心了。”

到底、身份不同,略閑聊了幾句後,玉格便從八阿哥府上告辭,出來後,便往十三阿哥府上又送了一趟藥酒。

十三阿哥的腿疼,來自不可言說的舊疾,而八阿哥的則是……

九月的時候,雍正奉康熙帝及其四位皇後神牌升附太廟,在端門前設更衣帳房,因為都是新製,故而油漆味很大,雍正因此大怒,命管工部事務的廉親王胤禩及工部侍郎、郎中等跪在太廟前一晝夜。①

從此,八阿哥的膝蓋就落下了病根,平時還好,天氣冷了就很有些難受。

成王敗寇,這半來年,幾位阿哥的日子都不太好過,就是這一陣,青海戰事吃緊,雍正九分心神關注著青海戰事,仍不時對八阿哥等人防範訓斥。

其中,領了總理大臣一職的八阿哥尤甚。

不過,日子總歸還算平順的到了年底,玉格領了宮宴出來,緊接著就是家宴。

整個棺材胡同,車馬喧闐,擁堵得人行走不過。

玉格的馬車在外頭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裏頭的馬車、轎子慢慢退了些出來,緩緩駛進胡同。

馬車在大門處停下,玉格還沒邁進大門就先聽到了裏頭的說話聲。

張滿倉倒很喜歡這樣的氛圍,他這些年跟著她也沒能好好在家過個年,此時臉上滿是喜氣,笑道:“今兒個真是熱鬧。”

玉格笑著點點頭。

是真熱鬧。

色赫圖連著陳氏兩家,從她這一輩才開始發達,所以還沒有那麽多的規矩,高興就大聲說話大聲笑,小孩子們也沒有拘束他們的天性,由著他們滿院子大聲的吵大聲的鬧。

“七爺回來了!”

“七爺回來了!”

隨著一聲聲‘七爺回來了’傳進府內,府內的喧囂聲有片刻的暫停,隨即愈加的熱烈起來。

“哎喲,玉格回來啦!”

玉格挑挑眉,這樣叫她的必定是長輩,隻是這聲音怎麽有些陌生。

還真是陌生,一個胖胖的裹著苔色衣裳的高大婦人迎著她跑了過來。

玉格微微偏頭側耳,張滿倉小聲提醒道:“爺,是大老爺家的大夫人,您的大伯母,金姑奶奶的額娘。”

原來是她,倒是長胖了許多。

玉格禮貌的微笑著點點頭,並不十分熱絡。

見玉格一身深色官服,頂戴花翎上一顆比鴿子蛋還大的紅寶石,脖子上還掛著一長串各色青的綠的、琥珀的珊瑚的蜜蠟的,等等認得不認得的珠子穿成的朝珠,越發襯得她麵白賽雪,氣度不凡,像是雲彩上頭的人兒。

大夫人停住腳步,兩隻手在身上擦了擦,一時不敢靠近,隻臉上掛著討好的笑,“玉格回來啦。”

玉格示意她往裏走,“玉格是晚輩,哪能勞動伯母親自迎出來,伯母折煞我了,快請進去吧。”

“欸!欸!”大夫人沒有覺出玉格的冷淡,隻覺得玉格無比尊重她,伸長了脖子高聲應下,一副十分有體麵的模樣。

不過大夫人這兩聲沒招來羨慕,倒是把大舅母幾人驚動了出來。

二舅母眉眼帶笑,目光掃了一眼大夫人,便對著玉格笑道:“剛從宮裏出來?瞧這一身的風雪。”

二舅母親昵的拍了拍玉格的肩頭,又對著張滿倉吩咐道:“還不趕緊伺候著你們家七爺去換一身常服過來。”

又笑著輕推了玉格一把,催促道:“快去快去。”

“是,”玉格對各位長輩微微欠身賠禮,從善如流的帶著張滿倉告退。

見玉格走了,二舅母笑睨了大夫人一眼,一甩帕子,對大舅母道:“走,咱們進去等著吧。”

大舅母笑著點頭,直接無視大夫人,同二舅母一起挽著手往裏走。

大夫人在後頭,作勢凶狠的咬了咬牙,但一見到有人,又連忙收起表情,露出笑來。

屋子裏頭,雖說沒有分席,可男客們都在正廳說話,女客們則都聚在偏廳說話,小孩子們則無所顧忌的到處亂跑。

玉格換了衣裳後,先到正廳拜見了多爾濟等人。

多爾濟對朝堂上的事不怎麽懂也不怎麽關心,可大舅舅二舅舅及幾位表兄連著大伯父卻都很想同她多聊聊。

玉格欠身賠禮,“我先去偏廳給額娘和伯母、舅母、姨母她們請個安,再過來同各位叔伯兄弟說話。”

這是應該的,多爾濟樂嗬嗬的點頭,“去吧。”

玉格轉身進到偏廳,這才明白為何大伯母會是第一個迎出來的。

偏廳裏頭,姨母大陳氏牢牢的占據了陳氏旁邊的座位,大陳氏的兩個兒媳婦緊挨著圍在大陳氏身邊,再有就是大舅母和二舅母,以及她們的兒媳婦們,再然後還有大姐兒等親生的女兒,還有一大堆外孫女侄孫女的。

還有好幾位玉格不曾見過的小姑娘。

就連郡主都站不到陳氏的身邊。

至於大伯母,則和金姐兒一起坐在最靠近門邊的位置,沒有人搭理她們。

見玉格進來請安,陳氏臉上的笑意掩不住,連聲道:“快起來快起來。”

大陳氏跟著笑道:“就是,咱們都不是外人,不用這麽客氣。”

說完用胳膊輕輕碰了碰陳氏。

郡主斂下睫毛,笑容淡了幾分。

魏嬤嬤則笑裏帶刀的掃過屋內的幾個小姑娘。

陳氏毫無所覺的笑著拉過大陳氏身後的一位小姑娘道:“你好些年沒在家過年,怕是好多人都不認識了,這是你明文表哥家媳婦的親妹妹,叫汀玉,和你一樣,名字裏帶個玉字呢,模樣也生得好。”

小姑娘含羞帶怯的對著她屈了屈膝。

玉格明白了,眼風掃過偏廳裏其餘幾位眼生的姑娘,微笑見禮過後,賠罪道:“阿瑪那邊還等著兒子說話,兒子就先告退了。”

雖說不太滿意玉格的反應,但自家老爺的話,陳氏不敢違逆,隻得放了玉格出去。

郡主跟著送了兩步,玉格側頭笑道:“辛苦了,還有,嗯,拜托了。”

郡主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心中那點子不快頓時消散了去,眸中泛起笑意,“七爺放心。”

玉格離開了偏廳,但並不影響偏廳的熱鬧,畢竟好些人都隻聽過玉格,並沒有見過,如今親自見到了本人,位高權重不說,還有一副好相貌,還待她們如此親切,幾位眼生的姑娘皆粉了臉頰。

魏嬤嬤挺直腰板,用餘光掃過她們,嗬笑了一聲。

其實外頭正廳的熱鬧比之偏廳也不逞多讓,玉格出來時,三姐夫喜塔臘·達穆正高談闊論著朝中的局勢,青海的戰事,作為曾經的四阿哥如今的雍正皇帝身邊的侍衛,他的身份早已經水漲船高。

以崔先生的態度馬首是瞻的大姐夫馬誌祥、二姐夫郭勝還有幾位表哥,皆和崔先生一樣樂嗬嗬的聽著。

隻五姐夫常旺不給麵子,不陰不陽的笑睨著他。

大伯父和那位、應當是大伯父的小兒子金保則聽得十分專心投入,信之不疑。

瞧見玉格出來了,常旺眼睛一亮,笑著道:“玉格快過來,等過完年,你是不是又要高升了?哈哈哈哈,要說這家裏頭,我最羨慕你,你瞧瞧你如今,在宮裏是正三品的一等侍衛,在旗裏是正三品的參領,在朝裏又是正二品的內務府廣儲司主辦郎中,哦對了,還有個二等阿達哈哈番的世職。”

常旺麵向眾人,著重在喜塔臘·達穆麵前停了一瞬,笑道:“你們聽聽,你們瞧瞧,這身份,這官職,我都數不過來了。”

所以,喜塔臘·達穆一個三十好幾的二等侍衛有什麽好得意的,連個旁的實缺都沒有謀到,再過幾年,難不成皇上還會要一個四五十歲的侍衛。

喜塔臘·達穆臉色微僵,滿屋子旁的賓客,尤其是多爾濟卻被常旺一席話說得笑得合不攏嘴。

崔先生怕常旺將玉格捧得太高,到時候沒有升官不好聽,笑著插話道:“七爺到底年紀還不到三十,不著急。”

“是,”玉格笑著點頭道:“不敢求什麽前途,隻求不辜負皇上的信任便是萬幸。”

“你當然不求前途,你要還求前途,你這讓。”常旺哈哈笑道,眉毛別有意味的一挑,“啊,讓咱們可怎麽活?”

玉格笑著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適可而止,自個兒也尋了張凳子在他旁邊坐下。

位置不巧,離金保有些近。

金保剛聽得滿臉的崇拜向往,見玉格坐得離自己不遠,便湊了過來,“哥。”

玉格被他喊得一愣。

金保趁著旁人都還沒來得及盡量自然的圍到玉格身邊,又腆著臉笑道:“哥,你看我做個什麽差事好?”

這,玉格還真答不上來,一來,縱然姐夫和表哥們也想同她談這個話題,想她能多提攜提攜,但不會說得這樣直接,二來,他這樣的,嗯,曾經沒有報備就無故逃離京城,連書也沒好好讀過幾本的,她真不知道怎麽安排。

“你想做什麽?”

但還是找個差事比較好,免得閑了生事。

金保眼睛一亮,“我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

玉格臉上的笑肉眼轉淡。

金保撓了撓頭,連忙改口道:“那哥你看我做什麽合適?我大姐說了,我二姐還是那什麽理親王的側福晉呢,我這當弟弟的,總不能丟了她的臉麵。”

“側福晉?”

金保道:“反正就是那麽個意思,是什麽王爺的妾室呢。”

玉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別的不說,金保的身材長相還算過得去,這些年許是吃得好了,勉強看起來有那麽幾分健碩。

“你想做文職還是武職?”

“武職武職!”金保連聲道,又連忙擺手,“我讀書不成。”

玉格勉為其難的點點頭,“你既然惦念著你二姐的臉麵,那。”

玉格想了想,猶豫著說道:“理郡王府上倒是還缺個侍衛。”

金保兩眼亮晶晶的看著她。

玉格歎了一聲,“我盡量幫你安排吧。”

“好好好,多謝哥,你就是我親哥,嘿嘿。”

金保笑嘻嘻道,恨不能上手給玉格捏肩捶腿,郡王欸,一聽就很了不起。

玉格和金保說話的時候,旁的人雖然也有交談,但都留了幾分注意在他們這處,尤其是大伯父,坐在上首笑得一臉滿意。

喜塔臘·達穆輕蔑的掃過他父子二人,斂眸喝了一口茶,理郡王是誰,一個被攆到京郊,連京城都不能回的廢太子之子,往後能有什麽前途。

不過,喜塔臘·達穆又掃了金保一眼,這樣的差事倒正適合他,沒什麽前途也惹不出什麽禍事來。

喜塔臘·達穆喝完茶,坐直身子,正要同玉格聊一聊他的前程問題,玉格已經和常旺說起了山西的美食。

旁的大姐夫馬誌祥插不上話,可說到吃的,他也能聊上幾句,於是乎,加入話題的人越來越多,話題也越扯越遠,喜塔臘·達穆幾次想插話說回正事兒,都沒能成功。

也於是乎,這一日下來,玉格攏共就應承了金保這麽一件‘正事兒’。

終於散席後,玉格回到屋子,帶著一身酒氣,靠在榻上閉目養神,明日不用上朝了,她也能稍微的懶一懶。

沒過多久,郡主也回到了屋子,玉格睜開眼對她笑道:“辛苦了,往後咱們還是簡單的過個年就行。”

郡主笑道:“也不辛苦,辦這麽一回,阿瑪和額娘能高興上十天半個月呢,就當是盡孝心了。”

玉格笑著點點頭,“快坐下歇會兒吧。”

郡主走到玉格旁邊坐下,剛坐下沒一會兒,房門被敲響,是張滿倉過來了。

玉格坐起身,“這會兒還有什麽事,我去瞧瞧。”

“不用,”郡主笑道:“是來找我的。”

玉格疑惑的看向郡主。

郡主彎眸笑道:“妾身聽在正廳伺候的人說,七爺和他們聊了一大堆的美食,便讓滿倉把七爺想吃的都記下來,七爺這幾年到處奔波,瘦了許多,難得能在家好好過個年,正好好好的養一養。”

玉格微愣,而後緩緩笑開,“費心了。”

郡主抿唇笑道:“這都是妾身應該做的。”

看著郡主坐正身子接過張滿倉遞來的單子細看,玉格慢慢靠到抱枕上頭,借著燭光打量著她。

她的麵容有些疲憊,精神卻極好,昏黃的燭光溢滿她微微上揚的唇角,她的目光柔和,神色溫柔,是發自真心的覺得滿足和幸福。

玉格看了一會兒,忽而也慢慢笑了起來,這個年確實過得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