礙於雍正對她並不算滿意的態度,以及她如今的年齡和官階,玉格沒想過自個兒年後還能升職,卻不想剛過完年就接到了調令,升任從一品的戶部尚書。

玉格這個從一品的戶部尚書,不同與年羹堯父親的那個尚書職位,年父已經七老八十了,不可能再上朝辦事,所以隻是個虛職,但玉格這位還不到三十歲的尚書,就是實打實的實權大臣了。

崔先生聽到消息後,比玉格還要高興激動,“二十九歲的一品大員,往前數往後看,幾百年也未必能數出幾個。”

玉格卻並不樂觀,“戶部前頭查出了二百五十萬兩銀子的虧空。”

“嘶,”崔先生倒吸了一口涼氣,“二百五十萬兩?”

玉格點頭,“怡親王帶著人將戶部的幾千宗舊案全部理了一遍,親自查出來的。”

那就不會錯了。

“那這還真是個燙手的差事。”

想也知道朝戶部借銀子,借得出銀子,並且能借了那麽久不還的,都是些什麽人家。

“這差事辦下來,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崔先生皺眉道。

但緊接著又話音一轉,“不過有怡親王頂在前頭,七爺也不必太過擔憂。”

滿朝上下再沒有比怡親王站得更穩的人了,這位的後頭可是皇上親自撐著的,總管著會考府、造辦處、戶部三處,又總理著西北的軍事運籌,還兼任辦理外國傳教士的事務,皇上對他的這份信任得多重。①

“也是,”玉格輕歎了聲,旋即又低笑了聲,“大樹底下好乘涼嘛。”

而且就目前的觀感來看,怡親王性情磊落,並不像是會讓下屬背過的人,隻是可能比起內務府的差事來,要辛苦勞累許多。

次日,早朝過後,玉格便到戶部走馬上任。

怡親王同她一起往戶部走,背著手笑道:“多謝你送來的藥酒,這個冬天好過了許多。”

“有用就好,怡親王客氣了。”

說起藥酒,玉格這才發覺,怡親王從來都站得筆直,絲毫瞧不出腿部有暗疾的模樣。

聽說怡親王也極精於騎射,而且發必命中,這麽說來,怡親王和十四阿哥很有些相似,而且仔細瞧瞧,兩人的眉眼和一些行走起臥間的動作習慣更是十分相像,都有一種英姿颯爽的豪邁矯健。

隻是接觸後,甚至隻要簡單的目光相接後,就會發現,兩人的氣質截然不同。

十四阿哥像是一把昂然挺立的戟,過於剛硬要強,能拚殺衝刺,卻經不起曲折,而怡親王更灑脫些,像是已經被打磨過的玉石,光芒內斂,能站得高位,也能經曆低穀。

是個一眼望去,便叫人心生好感的人,隻是不知道行事作風如何。

怡親王挑了挑眉,“你可是爺特地向四哥要來的人,爺可不會和你客氣,往後戶部就交給你了。”

玉格一怔,這是什麽意思,她不過一句客套話。

怡親王哈哈笑道:“這也是四哥的意思,爺一提,四哥就答應了,四哥說你富得很,必定看不上戶部那三瓜兩棗,爺查了一遍賬,發現你還真沒朝戶部借過一兩銀子。”

玉格苦笑,“奴才可沒錢,都是郡主的嫁妝銀子養著奴才呢。”

怡親王又挑了挑眉,“四哥還說你的朋友多,和什麽性子的人都能處得來,必定能妥善的辦好此事。”

怡親王說完,又稍微正經了些神色,“別看四哥平日裏冷冷淡淡的,他其實很信任你。”

玉格一口氣悶在喉嚨,這差事可真不容易,又要她把銀子收回來,又要她別得罪太多的人,把事情鬧得太難看。

“奴才盡力而為。”

怡親王拍了拍她的肩,笑道:“若有不好處置的,推到爺身上就行。”

玉格的氣順了些,這樣事情就不會太難辦了,“是,多謝王爺。”

怡親王一笑,又拍了拍她的肩,而後大步走到了前頭去。

玉格看著他的背影,良久輕歎了聲,他雖站得筆直,走起路來也是昂首闊步,但步速並不算快,想想他的暗疾,他如今的內斂,再想想他和雍正的短命,這場戰爭真沒有絕對的贏家。

玉格這一年的日子,兩個字就可以概括:收賬。

對外,根據其所欠數目,按大小和時間劃分為不同等級,不同時間還清按照不同的辦法處置,包括並不限於從俸祿中直接扣除欠銀、吏部評級下等,限製本人升轉、限製其後輩子嗣萌蔭補缺,以及沒有辦法的辦法,直接查抄,變賣其家產,連家仆甚至其本人也行,做工抵債。

這些事情辦下來,即便玉格的態度友善得不能再友善,也要成功的得罪一大堆人。

好在,玉格對內還有一套辦法。

注定是要得罪的人,就幹脆得罪到底好了,玉格收賬的時候不是按所欠的數目收回的,而是加了一定的利息,不高,但這麽長的日子,累積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

可以說,越難收回的人家的欠賬,利錢越多。

玉格打算把這利錢按照提成獎勵給收回對應欠賬的人,除此之外,還給予獎金最多的人優先升遷,評級上等,名利兼顧,真一個公平公正,多勞多得,用實際利益,鼓勵大家迎難而上。

如此方案,隻在戶部內部商議的時候,就給她又收買了一堆人心回去。

怡親王將折子呈給雍正後,見四哥的嘴角微微上揚,笑道:“看這機靈得,難怪四哥喜歡她。”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雍正收斂起嘴角,極為冷淡的反問:“朕喜歡她嗎?”

怡親王笑著挑了挑眉。

雍正把折子合上,放到桌上,公事公辦道:“這法子不錯,讓她明日早朝的時候提出來,諸位大臣議一議。”

想到玉格的那一堆辦法,雍正又不自覺彎了唇角,實在是有夠刁鑽。

變賣其家產就算了,什麽叫變賣家仆及本人也行,這些能從戶部借款子的人家,哪一個能離得了下人伺候,把他們的家仆全部帶走,就足夠折騰他們了,還本人,她準備讓那些朝廷命官、命婦去做什麽,倒夜香嗎?

怡親王又挑了挑眉,說來奇怪,玉格的品級是足夠進宮麵呈的,但四哥卻偏要多拐自個兒這道彎兒。

雍正點著折子,點評道:“她這人不老實。”

怡親王好笑道:“四哥從前說她不正經,如今又說她不老實,可臣弟觀其行事,極有章法,對待公務麻煩靈活機變,對朋友則赤城相待,這份人品屬實難得了。”

雍正冷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怡親王見狀沒再多說,告退了下去。

有了雍正的首肯,次日早朝這個方案自然是通過了,隻是該得罪的人也都一個不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記到了玉格頭上。

這屬實給玉格添了不小的麻煩,方案定得再好,也總有人拿喬,也總有人是底下的人得罪不起的,這樣的就得玉格親自出麵了。

所以玉格連好生待在戶部的時間也有限,少不得要到府上到酒樓到郊外,到各種地方親自堵人。

玉格這處收賬,雖然大大小小的麻煩不斷,但有雍正和怡親王撐著,大體還算順利,而八阿哥那處則是怎麽做都是錯。

五月的時候,因同八阿哥走得近的一位大臣對著戶部的人哭窮,又被禦史逮著在酒樓定了十兩銀子的席麵,雍正連著八阿哥及其親信狠狠的一通責罵。

八月的時候,又因為八阿哥在一應事情上都比較節省,雍正又罵他詭詐。①

十一月的時候,因理藩院未給來京的科爾沁台吉等人盤纏,管理理藩院的八阿哥再次受到了雍正諭責。①

日子就這麽磕磕絆絆的進了十二月。

又快要過年了,玉格呼出一口熱氣,因為許多人家咬死了拿不出那麽多現銀,采取的是分期償還的方式,所以她的收賬之路且還長著。

在沒還清欠款前,那些人家又不敢在她麵前吃好穿好,所以她如今竟成了一個聲名在外鬼見愁,連紅福記等鋪子的生意都冷清了不少。

為了少拉些仇恨,玉格無事也不去什麽鋪子街上閑逛,就在家逗逗貓逗逗熊,日子不算難過,這份結果,倒是讓家裏的親人連帶著寵物們都很高興。

一日,玉格回家,卻發現郡主的情緒有些低落。

“怎麽了?額娘說你什麽了?”

照理說不該,因為一整年都在家卻沒個孩子實在說不過去,玉格便隱晦的向多爾濟和陳氏透露了是自己的問題,至此之後,陳氏便沒再盯著郡主的肚子,也沒想著給她房裏塞人了。

郡主搖頭,“不是,是今兒妾身的哥哥理親王進京了,說是阿瑪、阿瑪病了,叔父召他進宮侍奉,盡人子之道。”

玉格沉默半晌,將手放到郡主的肩頭,語氣歉然,“抱歉。”

她沒怎麽關注她阿瑪的事兒,也沒法幫她做些什麽。

郡主搖了搖頭,還勉力勾唇來安慰她,“沒有,妾身明白,阿瑪的事兒,誰也插不了手,妾身隻是,隻是有些擔心罷了。”

玉格卻沒法安慰她,能讓雍正下旨召理郡王進宮,理親王這病過半是熬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