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爺近來瞧著有些不對。”崔先生瞧著玉格老神在在的道。

“是嗎。”玉格不在意的笑笑,察覺到魚竿在扯動,忙收起魚竿,收得毫不費力,扯出水麵一看,果然餌已經被魚吃掉了,而魚卻不見蹤影。

玉格無奈的收起魚線,郡主笑著替她把餌料盒遞過來。

玉格慢悠悠的掛餌。

崔先生看著眼皮直跳,“不是這樣掛的,一定要推到鉤底,否則容易脫鉤。”

崔先生幹脆走過來幫她掛餌,玉格在一旁受教的看著。

陽光暖而不辣,風輕而不勁,地麵上一望無際的新綠賞心悅目,一頂涼棚,兩對夫妻,三兩仆人,一個女童抱著剛煮沸的牛乳喝出一圈白沫,湖麵上波光粼粼的漣漪伴著她清脆的笑聲層層**開。

巧得很,這一日玉格也休沐,更巧合的是,這一日皇上下旨,命八阿哥休了八福晉。

“爹爹,舅舅,”圓圓蹦蹦跳跳的跑過來,往幾個魚簍裏看了一眼,奇怪道:“怎麽還是一條魚也沒有?”

崔先生的麵色肉眼可見的僵了一瞬。

四姐兒和郡主低頭忍笑,玉格笑道:“餓了?先吃點點心和烤肉,晚上咱們吃烤魚。”

“行吧。”小人兒很好說話,點點頭又走了。

崔先生和玉格重新坐下,看著玉格臉上的笑意,崔先生又提起了前頭的話茬。

“七爺近來瞧著有些不對。”

“嗯?怎麽說?”玉格半躺在藤編軟椅裏看著浮漂,姿態悠然而漫不經心。

郡主把剛添完碳的暖手爐放進她懷裏,兩人相視一笑。

瞧她這模愜意的模樣,還真很難說出個一二三來。

但,“就是一種感覺,”崔先生道,“七爺瞧起來從前、嗯,看開了許多,也自在了許多。”

若是從前,七爺難免因為八阿哥等人的遭遇而傷懷,也很難放下憂心神傷的陳氏不管。

玉格笑了,“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崔先生想了一會兒,確實是好事,但是,他心裏總有些說不好的不安。

“好似七爺不是從前的七爺了一般。”

“嗯?”玉格側目。

這種感覺很難描述,像是過客?看客?崔先生扶額,幹脆笑道:“七爺如今有那麽一點兒看破紅塵的架勢,我總擔心不知什麽時候七爺就要遁入空門了。”

玉格聞言也覺得好笑,“放心,我受不得清規戒律的苦。”

悠閑一日,直到天色暗了,一行人也沒能吃上魚,不過返程時也不覺得遺憾,能有一日拋開俗事雜務,縱賞山水美景,已足夠盡興而歸。

不過回到府中,事情就避不開了。

“七爺,老夫人請您過去。”

玉格蹙了蹙眉,眉宇間裏帶出絲極淺的不耐。

郡主笑道:“我同七爺一起過去給額娘請安。”

“不用了,你先回去歇著吧。”玉格止住她,總歸就是那些話,何必多牽連一人心情不快。

玉格跟著丫鬟往正院走。

原先溫馨的二層小樓早已經推平重建,又往兩旁擴了數次,如今的玉格家已同京城裏旁的那些深宅大院沒有多少不同,從一處院子到另一處院子要走不遠的路,住得遠了,彼此自然而然的就多了陌生,比如眼前這個帶路的丫鬟,她就眼生得叫不出名字了。

“你叫什麽名字?”

“回七爺的話,奴才叫石榴,是老夫人賜的名字。”

“石榴,”玉格點點頭,“今兒誰來瞧老夫人了?”

“回七爺的話,大姑奶奶和大姑奶奶家的小姐、二姑奶奶和二姑奶奶家的三位小姐,還有三姑奶奶和三姑爺,三姑奶奶家的大小姐,還有阿哥和福晉都來了。”

“三、姑爺?”玉格的聲音有短暫的停頓。

“是,”石榴接著回道:“前頭大姑爺和二姑爺,還有五姑奶奶和五姑爺,大老爺和大老夫人,姨老夫人,還有兩位舅老爺舅老夫人,幾位表小姐和表少奶奶都來過。”

“嗯,”玉格點點頭,來得可真齊全,是她想多了。

“老夫人今兒怎麽樣?”

“回七爺的話,太醫過府診過,說還是老樣子。”

玉格點頭,那就是身體無礙。

石榴接著道:“不過老夫人的精神瞧著比昨日好了一些。”

精神好了一些?怎麽個好法,難道是想通了?

說話間,玉格已經走到了正院。

“玉格給額娘請安,”玉格請完安直起身看著陳氏,瞧她的眼圈,確實是比昨日哭得少了。

“玉格,”陳氏欲言又止。

“嗯,兒子在呢。”玉格溫聲應道,瞧不出一點兒不耐。

這樣的神情態度是讓人很有傾訴欲的,但陳氏卻抿住唇,看向屋內時候的丫鬟婆子。

丫鬟婆子流水般退了出去。

玉格看著這一幕,坐到陳氏床邊,“額娘有什麽吩咐?”

看樣子事情不小,誰又來求她要做什麽了?

玉格垂眸,想著今日來客的各自的所求,卻突然被陳氏拉住手,她湊近她低聲而迫切的道:“玉格,你和額娘說實話,你果真不能生育?”

“嗯,”玉格神色如常,“不是早就同額娘說過了麽,誰來說什麽了?”

陳氏收回手,“沒什麽,額娘就是,就是額娘心裏難過。”

陳氏又低頭抹起淚來。

玉格看著她哭,原以為要哭上好一會兒的,不想,陳氏這回不一會兒就抹了眼淚,又拉著她問:“那你怎麽不願過繼一個孩子?玉格啊,沒有孩子,往後你老了可怎麽辦啊。”

“你同你姐姐們的感情好,金保家的你要是不喜歡,額娘瞧著三姐兒家的老二不錯,年紀也不小了,不用你多費心,或是你喜歡五姐兒家的久保也行,那孩子雖然頑皮了些,可瞧著也是個孝順的,讓五姐兒再生一個。”

玉格掙出手,拍了拍陳氏的手背,語氣溫和,眼底卻沒有多少暖意。

“額娘放心,兒子老了,還有郡主,還有這滿府的丫鬟婆子小廝,額娘也說了久保他們都是孝順孩子,不會不管兒子的,您放心,無論有沒有兒子,兒子的日子不會差,您和阿瑪的日子也不會差。”

“額娘不是擔心自個兒,玉格啊,額娘是放心不下你,你沒有個兒子,外頭的人不知道說得有多難聽……”剩下的車軲轆話,玉格放空腦袋懶得聽了。

估量著陳氏哭得說得差不多了,玉格站起身告退,“兒子有些累了,明兒還要早朝,就先回屋休息了。”

“等等,”陳氏又叫住了她。

玉格抬頭,陳氏緊緊的抓住她的手,嘴唇微顫,似有股懼意,但眼底又滿是決心。

“玉格,你和額娘說實話,是不是,是不是皇上不許你有孩子?”

玉格蹙眉,“您這話是哪裏聽來的?”

陳氏咬唇不答,隻追問道:“你沒有孩子,咱們家的家產就得都獻給朝廷,你說實話,是不是因為這,皇上不許你有孩子?”

玉格看著她,眼底的不耐已很難掩下,淡聲道:“您想多了,是兒子自個兒不能生育,兒子累了,先告退了。”

玉格抽回手,轉身。

“玉格!”陳氏再次叫住她,甚至追下了床。

玉格無奈回頭,扶住追下床的陳氏。

“玉格,”陳氏的嘴唇顫了又顫,神色有些尷尬難堪,以至於不敢同玉格對視。

“玉格,我知道你沒病,你可以生孩子,玉格,隻要有了孩子,你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額娘就是立時死了也能放心了,玉格,那畢竟是皇上,你要不,要不,雖然,玉格,你要是沒有兒子,額娘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啊,額娘沒有臉麵去見色赫圖家的列祖列宗啊!”

這亂七八糟語焉不詳說的什麽,玉格眉頭緊皺,“我說了,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是我,是我自己不能生孩子。”

玉格的話裏帶出了一分冷漠,也懶得再管陳氏是從哪兒聽來的這些話,將陳氏扶回**,“兒子告退了,額娘歇息吧。”

說完大步離去。

陳氏呆呆的看著她的背影,像是有些錯愕,又像是恍惚,她的耳邊回**起三女婿和她說的話。

“玉格能生孩子,皇上身邊的太監親口說的,若是玉格應了皇上,別說過繼,就是生一個親生的都行……”

“玉格的身子應該沒有毛病,倒是郡主,之前從未聽過理親王家有這麽位郡主在,皇家哪有那麽大的郡主沒有嫁去蒙古的……”

“石榴石榴!”陳氏高聲喚了人進來,“伺候我穿衣。”

另一邊,玉格回到自個兒的房間,郡主伺候著她去掉外頭的大衣服,“額娘怎麽樣?”

玉格垂下眼皮,淡聲道:“不用管她。”

郡主訝異的抬頭看了她一眼,雖然沒什麽情緒,可她如此已是心情不佳的模樣,郡主沒再提陳氏,隻道:“水已經放好了,我伺候七爺沐浴吧。”

“嗯。”玉格點頭。

那次之後,玉格也不必特意到偏房沐浴了,郡主將屋子裏的人都打發了出去,隻留落英一人在內伺候。

院子裏很快寂靜無聲,隻餘屋內響起的撥水聲。

院門外,一奴一主提著燈籠快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