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格等了近一個時辰才等到急急趕來的多爾濟。

“今個兒衙門裏的事多,耽誤了些時候,餓了嗎?”多爾濟伸手掃了掃玉格帽頂的雪。

玉格笑著搖頭,“不餓。”

多爾濟臉上也露出點笑,伸手牽著玉格回家。

玉格見他神情輕鬆,心裏也略微放鬆下來,看來阿瑪已經有了章程。

她這學或許還能上。

然而,多爾濟的打算最後還是落了空。

多爾濟和玉格不在家的時候,陳氏和大姐兒幾個已經問清楚了金姐兒家的情況。

陳氏憂心忡忡,大姐兒、二姐兒、三姐兒愁苦得整張臉皺成一團,四姐兒、五姐兒、六姐兒則是氣憤更多。

金姐兒抱著銀姐兒縮在一角瑟瑟發抖。

“這是怎麽了?”多爾濟見幾人神色不對,出言問道:“這麽晚了,怎麽還沒做飯?”

多爾濟臉上露出了些勞累一天的疲憊來。

“老爺,”陳氏一開口,眼淚撲簌簌的往下落,顫著手把一個摺子遞到多爾濟麵前。

多爾濟看到摺子,臉色就是一變,這個摺子他熟悉得很,他們家也有一本,他分家時分到的印子錢的債本。

“這是什麽?”多爾濟喉嚨怪響了一聲,聲音艱澀。

陳氏哭道:“這是紮勒黑阿哥阿姆哈(大伯子)家的印子錢債本!”

多爾濟沒有伸手接過,而是僵著臉回道:“今個兒我問過堂官了,我們兄弟已經分家,他欠的債,落不到我頭上。”

聞言,玉格悄悄鬆了口氣。

然而陳氏的臉色並沒有好轉,她一手捂著胸口,神情更加悲慟,“這不是紮勒黑阿哥阿姆哈(大伯子)借的錢,這是瑪法阿姆哈(公公)欠的那份債。”

父父子子,父債子償,這是用分家都沒有辦法推脫掉的責任。

多爾濟拳頭握得死緊,整張臉青青白白,變幻不定,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撕咬出來,“他怎麽能!”

“當初分家,一家分五十兩的欠債,是白紙黑字寫清楚的,日息三厘的印子錢,你娘家兄弟搭了多少人情關係,生生給咱們講成每月二分的行息,他們對我不義,我卻還念著手足之情,舍下臉麵,讓你娘家兄弟幫他也談成二分的行息,他怎麽能如此對我!”

多爾濟的情緒崩潰,將摺子重重的扔到地上,用力過猛,身子都往後晃了晃。

陳氏連忙伸手扶住他,卻也沒有扶住,多爾濟像是失去精氣神般癱坐在椅子上頹然不語,屋裏霎時哭作一團。

六姐兒倔強的忍著淚,一臉恨意的推著金姐兒姐妹兩,拳打腳踢的罵道:“你們走!你們這些壞人!你們阿瑪額娘自己欠的錢自己還去!我們和你們家沒有關係!”

金姐兒到底年歲比六姐兒大了許多,雖說不還手,可六姐兒也根本推不動她。

眼看著六姐兒也要急得恨得哭出來,玉格伸手拉過她,掏出帕子給她抹眼淚,“別哭,會有辦法的,哭了就不漂亮了。”

六姐兒是玉格的雙生姐姐,是姐妹裏長得最俊俏的一個,也是最愛美的一個,但即便玉格這樣說,她還是撲在玉格懷裏,毫不顧忌形象的驚天動地的哭了起來。

這些年為了還債,她們都是撿母親和大姐的舊衣服穿,一年裏也就過年的兩天能吃到肉,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家裏的債要還清了,玉格也成官學生了,家裏眼瞅著慢慢變好,可如今,他們家又要背債!

六姐兒哭得不能自已,她嚎啕的哭聲和著屋內的哭聲響成一片,透著滿滿的辛酸和、絕望。

玉格放眼掃過屋裏的眾人,一屋子的孩子,最年長的大姐,今年也不過虛歲十七,實則隻有十六歲。

絕望這樣的情緒太沉重了。

玉格輕輕撫著六姐兒的背,待她氣息稍稍平順,俯身撿起了摺子。

或許是電視劇看得太多,也或許是阿瑪每月有二兩銀子的月俸,玉格方才聽到五十兩欠債的時候,覺得並不算多。

然而打開摺子一看,玉格重重呼出一口氣。

摺子上,隻去年,就已經連本帶息滾到了兩千九百七十八兩有餘。

六姐兒哭得稀裏嘩啦,見玉格看摺子,還不忘湊過來問,“他們欠了多少?”

屋裏的哭聲稍微一靜,所有人都看了過來,玉格略微估算了一下,“到今年年底,當還三千七百兩左右。”

聯係阿瑪方才說的,這數額已經是托舅舅們從日息三厘談到了月息兩分的結果。

那麽若是日息千分之三,那樣指數函數的增長方式,她連算都不敢細算。

屋子裏,連空氣都凝滯了,下一刻,哭聲更響。

隻五十兩的印子錢都叫他們家苦了二十年,三千多兩,這麽多錢,把他們全家賣了都還不上!

玉格一手拉住又要衝上去打金姐兒姐妹兩個的六姐兒,抬頭看向多爾濟道:“阿瑪,錢莊能讓稱塔答(伯父)欠下這麽大的數額,必然有什麽依據,認為稱塔答(伯父)能還得起這個錢。”

多爾濟沒精打采的擺了擺手,看向抱著哭成淚人兒的金姐兒姐妹兩個,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玉格了然,大約是想著家中的女兒能攀到貴人吧。

旗人能參加的大選,在某些人家看來,是想都不敢想的通天路。

總之,不過五十兩的本錢,怎麽也不會虧,至於把人逼死?這印子錢從古至今逼死的也不是一家兩家了。

玉格又道:“稱塔答(伯父)家的房子?”

多爾濟蒼涼的笑了一聲,“我原先也是這樣想的,可三千七百兩,他們家的房子賣一百兩都難!他們怎麽敢!”

還特特的留下阿瑪的債,這分明就是給他留的啊。

玉格沉默了一會兒,看向金姐兒問道:“你們家的房契可在你身上?”

金姐兒身子一抖,囁嚅好半晌,才含糊著說道:“我不知道,我不認識字,家裏隻剩下這個東西了。”

隻剩下,隻?

如果連家具都賣了,那、玉格深吸一口氣,看向多爾濟道:“阿瑪明日托人查查契書吧。”

多爾濟怔了怔,反應過來玉格的意思,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向她,臉色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