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遭遇這樣大的變故,一家人都沒了吃飯的心思。

陳氏呆愣愣的坐在炕上一角,整個人像是沒了生機的破布娃娃。

玉格把六姐兒安置到炕上坐下,摸了摸炕麵,竟然早就涼透了。

玉格打起笑容,轉頭對大姐兒道:“大姐,把炕燒熱吧,有些冷。”

大姐兒像是木偶人般麻木的點點頭,又麻木的去抱柴火。

玉格又看向陳氏道:“額娘,晚上吃什麽?兒子有些餓了。”

陳氏呆呆的,目光渙散,下意識的想說還吃什麽吃,都快活不了了,但看到眼前,自己九死一生生下的兒子,笑得溫雅乖巧,又咬著唇,把悲痛使勁往心裏咽,抹了抹眼淚,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額娘這就去做。”

二姐兒和五姐兒跟著去幫忙。

屋裏還是死一般的沉寂,隻有三姐兒幾個不時發出的抽噎聲。

玉格一手一個牽著三姐兒和四姐兒坐下,轉過頭,看到金姐兒懷裏的銀姐兒可憐巴巴的望著自己,說不出的羨慕期盼奇怪的目光。

雖然、但這實則是年僅三歲的孩子。

玉格歎了一口氣,炕上坐不下了,六姐兒大約也不能忍受她們姐妹上炕,玉格轉身把門掩上,至少不讓風雪進屋。

她們姐妹兩這會兒苦一苦比較好。

屋裏慢慢暖和起來,陳氏的晚飯也做得了。

是比往常稀了許多的雜糧粥。

玉格看了一眼,略微安心,這樣近乎絕望的境地,陳氏沒有自暴自棄,把家裏所有糧食都煮了,而是更加的節儉起來,她還是在努力的想要活下去的。

一人一碗清粥,隻多爾濟和玉格的稍稍濃稠些,陳氏幾個的清得幾乎看不見米粒,至於金姐兒和銀姐兒,直接是沒有了。

玉格突然想起後世不知在哪兒看到的一句話,康熙康熙,喝糠吃稀。

聞著粥香,六姐兒的肚子發出好大一聲響,喚回了玉格的思緒。

六姐兒癟著嘴,不知是餓的還是羞的,又開始掉淚珠。

這一聲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五姐兒幾個的肚子也跟著咕咕響。

多爾濟和陳氏不敢抬頭看孩子們,隻低頭看著麵前的粥,說不出的心疼和無能為力的自責。

玉格略微想了想,便猜到陳氏幾個大約一整日都沒有吃飯,家裏的早點從前也隻有阿瑪一個人吃,於是拿起勺子,把自己碗裏的米粒舀出來分到六姐兒的碗裏。

“玉格兒。”陳氏和六姐兒同時不讚同的製止道。

玉格笑著解釋道:“我今兒早上吃了肉包,在學裏又吃了炒菜,官學裏頭大約有朝廷撥的銀子,菜做得極油膩,這會兒子就想吃些清淡的解膩。”

陳氏嘴唇動了動,咬著唇別開了頭,她知道這是假話,但兒子的這份心、她這麽好的兒子,今兒才頭一天進官學,以後就再也去不了了。

陳氏咬著唇,心裏痛不可當。

玉格起身端過陳氏的碗,也往她碗裏分了一勺,然後依次是大姐兒、二姐兒幾個。

多爾濟端起自己的碗也要往外分,玉格按住他的手,“阿瑪明兒還要去衙門當差。”

他是這家裏頭決不能出岔子的人。

這一頓飯吃得很沉默很寡淡,但再寡淡,肚子裏有了熱乎的東西,心裏也沒那麽空落落了。

玉格開始說正事,“聽說阿瑪有兩個兄弟,還有一位?”

這事若能有兩家人分擔,壓力會小很多。

多爾濟搖了搖頭,“除了個不知道嫁到哪兒去的女兒,別的早死了。”

所以這必然是她們一家的事了。

玉格又問,“堂姐和堂妹如今這樣的情況,依律法該如何安置?”

多爾濟道:“父母不在,由親族撫養。”

“堂姐和堂妹的科羅瑪法(外公)家?”

多爾濟搖頭,苦笑了一聲,“這親族自然是父族這邊的親族,哪有人把外嫁女兒的孩子帶走的?”

如此債和人都是他們家的責任了。

這兩人,一個十五,同二姐同齡,眼瞅著就要說親議婚,到時候的婚事和嫁妝都是花銷;一個才四歲,還得先養到十三歲參加大選,可如今不說送人參加大選的車馬費,隻十一張嘴的嚼用都為難。

她們兩個就這樣過來,連衣裳都沒有一身多的。

三千七百兩啊,到了明年就是四千五百兩。

“額娘,能不能請舅舅再找人幫忙說說項?”

陳氏點頭,“一會我就和你阿瑪一起去找你小舅舅。”

她小舅舅是驍騎營的馬甲,很有些人脈。

但再有人脈,也不過是一個不入品的普通兵甲,能量有限。

玉格又笑著同陳氏商量道:“額娘,您以後別禁著兒子出門了,您瞧我今兒在外麵待了一日,也什麽事兒也沒有不是?”

她因為降生的時候比六姐兒瘦弱許多,陳氏生產時又傷了身子,所以她是陳氏這輩子唯一的兒子,也所以她自小被陳氏拘得極嚴。

除了去陳氏娘家走親戚外,她攏共就出過參加選拔和上學這兩回遠門。

隻這兩回,也是由多爾濟接送的。

所以,到這裏這麽久,她還從未獨自一人出門過。

多爾濟道:“玉格兒如今也八歲了,就算不上學,也不好一直把他關在家中,他是男兒,總得出去見見人,結交朋友。”

多爾濟發話了,陳氏連忙點頭應下,“是。”

話說到這裏,多爾濟後知後覺的想到了一件事,“玉格兒,你同誰學的算術?”

玉格笑道:“自然是同阿瑪和額娘學的。”

多爾濟皺了皺眉,家裏雖然有些日常生活的賬目,可那都是幾錢十幾錢的小數目,他方才算的可是上千的數額,還是印子錢本息那樣最最複雜的計算。

玉格解釋道:“數目字的十百千萬,就那麽一個規律,逢十進一麽。”

多爾濟頓了頓,點了點頭,接受了玉格的說法,隻是末了,還是重重歎了口氣,目光憐惜的落到玉格身上。

是他這個做阿瑪的耽誤了他。

陳氏的神情比多爾濟更加惋惜和自責,從多爾濟點出他算術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就又漫了出來。

玉格兒說得輕鬆,可她當家主事二十年,她都算不來那樣的數目字。

玉格笑著轉移話題,“說到這個,我還有一件事正要同阿瑪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