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在瞬間所集中向剛剛踏入門口的龍崇九身上。

從外表上看他這身打扮也和個流氓沒什麽區別,一身黑綢短打,捋著袖子敞著懷,隻是他健碩如丘、分布均勻的胸腹肌群和對麵那群流氓的肥肉肚皮就大有區別了,前者盡顯剛陽渾雄的男子猛悍氣魄,後者一看就是酒囊飯袋、虛有其表、外強中幹的貨色。

在敞開的衣襟處,人們都看到了代表他身份的家夥兒美國造柯爾特M1911式手槍,這是公共租界在年前才為巡捕們換的新裝備,當然目前還僅限於西藉探員和部分華藉探員配備,那些紅頭阿三還不夠裝備它的資格,美國人自已都不夠裝備,現在能弄到這種貨可是很不容易的,公共租界有這種裝備也是沾了美國人的光。象法租界的巡捕普遍用的是盒子炮。

按理說龍崇九這剛剛入職的探員也配槍的資格也沒有,但虞洽卿的麵子實在有夠大,再加上陸連奎的擔保,今天一早他就到工部局軍械處領到了這把槍。

可以說這把槍在這個時候是代表身份的,在租界巡捕中沒擔任探長以上職務者基本不予不配,除非有特殊行動,軍械處才會集體發械以應付事變。

關鍵虞洽卿在上海不光是商界名流,在政界、租界都是極有影響的人物。他很少去向別人說話安排個什麽人,幹點什麽事一類的,一般都是別人求他,哪有他求人的事。

他撐起的門麵就大,自退出寧紹輪船公司後,他一手經營起三北輪埠有限公司,另開一家寧興輪船公司,又收購了英商的鴻安輪船公司,其勢之大在華商航運業中位列第二,第一是北洋大巨李鴻章創辦的輪船招商總局。

張衝在公共租界混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本來聽到對方的口氣時他心火上漲,可是在看到龍崇九腰**那支柯爾特時不由心頭一震,這小子是什麽時候冒出來的?自已怎麽不知道?

跟在他身邊的幾個打手也都是有眼力勁兒的人,聽口氣就要看看人,挎著柯爾特的人可不是誰也能惹的起的人啊,尤其是在公共租界裏。

龍崇九哪知道一把槍給他帶來了這麽大的威勢,還以為自已夠氣勢鎮住了這批人呢。

可他敏銳的眼力很快發現了問題,對方有幾個人掃到他腰間的家夥時才斂去凶光,原來如此。

“朋友是捕房的人吧?麵生的很,鄙人張衝,四馬路這一帶小有名氣。”張衝可不想失了他的麵子,故作鎮定的拱了拱手先向龍崇九搭茬兒。

在福州路一帶,尤其是中央捕房的人沒有不認識他張衝的,何況還有沈杏山罩著他。

可是今天運氣不正,偏偏碰上了不買他帳的龍崇九,也算他倒黴了。

“什麽張衝李衝的,我看你是太衝了,居然敢大言不慚的說什麽是這裏的法紀?光天化日,聚眾鬧事,媽的,跟我捕房走一趟。”龍崇九絲毫不給他一絲麵子,比他更囂張十倍的道。

所有的人不由都傻了眼,不少人心中暗笑,這才叫以黑製黑,你張衝狠,現在還有比你更狠的人呢,看你怎麽應付?在這種時候,誰也不敢搭言,捕房可不是好地方,誰想去?

那個西裝男一看來了救星,馬上恢複了剛才的‘男子氣魄’,挺身上前兩步,對龍崇九道:“探長先生,我們可都是租界的合法公民啊,今天被這群流氓打,你可要給我們作主啊?”

地上的那挨打的男子也在旗袍女的扶持下站了起來,二人的目光同時射向龍崇九,男子的臉上是一片慶幸的神色,而女子的眸中卻閃過了狐疑之色。

她在上海可呆的久了,流氓也巡捕向來是一家人,今天這是怎麽回事?碰上互相傾軋的了?

“有什麽去捕房說吧,這裏不是解決問題的地方。”龍崇九看了眼西裝男淡淡道。

張衝給龍崇九這頓噴不由心頭火起,他媽的,哪來這麽個不開眼的家夥?不想活了?但在沒摸清對方底細之前他也不敢來硬的,必竟人家的身份不同,租界巡捕不是流氓能惹的起的。

他當下俯頭在身畔那個瘦漢子耳邊說了兩句,瘦漢子點頭身形朝後退去,並繞過龍崇九想走。

哪知龍崇九一伸將他衣襟抓住,冷哼一聲道:“你他媽的沒聽見老子剛才說什麽?啊?我什麽時候允許你私自離開了?賤骨頭。”話音未落,手腕一翻將瘦漢子摔了出去。

在一片驚呼聲中,眾人猝不及防的當兒,瘦漢子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製的倒摔在地上。

‘哎唷’一聲好似鬼哭狼號一般,百十多斤的一堆肉砸在地上,震的塵飛土揚。

在場的人再一次傻眼了,今兒個真碰上鐵腕猛捕了,這手腕子上居然有這麽大的力量?

張衝臉皮神精質的一抽,現出駭色,心中不由升起了一絲膽怯,忙上前一步道:“探長,您且息怒,我們配合,我們配合,不就是去捕房嘛,您這幹麽動這麽大的肝火啊?”

“你,少給老子廢話,領著你的人前麵走,中央捕房的門你不會不認識吧?誰他媽的敢跑,別怪老子槍手不留情麵,哼。”龍崇九寒眸一瞪掃過那七八打手,令他們不由心驚膽顫。

“是是是,捕爺,我們不跑,我們不跑。”眾打手七嘴八舌的應諾著,一邊抬起了瘦漢子朝外走去,張衝趁這個機會又跨前一步,來到龍崇九的身邊,躬身哈腰的低聲道:“鄙人有眼不識泰山,得罪探長之處還請包涵一二,租界沈督察長是鄙人的恩師,您看是不是……?”

龍崇九不由一楞,這麽快就和沈杏山的人接觸了?不行,現在時機不成熟。

他心念電轉之下,故作恍然神情,看了張衝一眼才道:“哦?那你就更不應該吧?你這麽橫行無忌,給上麵知道了,沈督察長他也不好交代吧?你這不是給他出難道嗎?”

張衝聽出了龍崇九的口氣明顯不似剛才強硬,知道有了回轉的餘地,心下一喜,麵上微笑保持繼續道:“捕爺,您這話說的是,今天的事怪我,您就睜隻眼閉隻眼,給兄弟我個小臉子,大家都是中國人,全當我們交個朋友,日後隻有捕爺您有吩咐,張衝萬死不辭。”

台階這麽快就給擺過來了,這張衝果然是老江湖,場麵話交待的頭頭是道。

龍崇九卻微微一皺眉頭,那邊的西裝男和挨打的男子以及旗袍女此刻又變色了,他們現在又發現這個猛捕變軟了,隻因為聽到了租界名人沈杏山的名字。

那旗袍女眸中閃過一絲鄙夷,似早料到會是這種情況了,她表情的細微變化並未逃過龍崇九的銳眸,倒是那兩個男的仍對他寄於著一份希望,所以都緊張的望著龍崇九。

龍崇九心下早有了計較,眼尾掃了張衝一記,才把目光移到兩男一女身上,淡淡道:“沈督察長的麵我不能不給,不過這事讓我碰上了,又給這麽多雙眼瞧著,你怎麽也交代一下吧?”

這時走到門口的幾個打手也都停了下來,他們也發現事有變化,瘦漢子這刻也站了起來,不過仍給兩個打手扶著,臉色一陣青白,額頭上還淌著汗珠,這下摔下的不輕呢。

這幫人就是欺軟怕硬,龍崇九的雷霆手段確實鎮服了他們,所以此時仍不敢有所異動。

張衝是明白人,對方順上了自已的台階,自已也得給人家臉子,當下打了個哈哈,轉身對那兩男一女道:“三位,今兒的事我們全當是一場誤會,鄙人給你們賠個禮,喂,阿三,你們幾個領著這位先生去藥鋪子找個大夫看看,抓點藥,知道了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朝那幾個打手使了個眼色。同時心中暗忖,媽的,老子還鬥不過個剛出道的毛頭小子嗎?哈,三兩個花槍就戳的他頭暈眼花了。這個水白的旗袍美人兒今兒個絕不能放過,哼哼,等打發了這個小子,老子再去幹你,哼。

瘦漢子阿三咧著嘴點點頭,對龍崇九幹笑了一聲,才向那三人道:“三位請吧,我們張爺都發話了,以後大家就是朋友,不打不相識嘛,我們四海之內結兄弟嘛。”

“捕爺,您請這邊坐,我說姨娘,趕快招呼人上茶啊,發什麽呆?”張衝先請龍崇九坐下才對一旁發傻的旅社前廳的堂娘開聲吩咐。

那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堂娘急忙回應,同時打發小夥機開始張囉起來。

一場風波似乎消於無形,但那旗袍女深知大上海黑道這些人的技魎,她冷然對瘦漢阿三道:“看病抓醫我們自已去吧,不需要你們跟著了。”

“那怎麽行呢,老大的吩咐我們這些小的自然要盡心盡力了,小姐,別怕,有捕爺給你們做主呢,我們還敢把你們怎麽樣啊?再說了都是誤會一場嘛。”阿三表現出一番熱情。

龍崇九何等精明,哪會不曉得張衝心中所想,暗自冷笑,麵上卻古井不波的道:“看病抓藥是應該的,出門不遠就是中英藥房,我等著,半個小時後把他們三個再給我帶過來。”

“啊?哦,明白了,捕爺,您先坐,消消氣喝口茶。”阿三先是一楞,然後反應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