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衝沒想到自已的如意算盤給他看破了,心下不由一驚,看來這不是個初入江湖的新嫩,辦事居然如此老練,無奈之下他隻好陪著龍崇九喝茶了。

“捕爺,兄弟有幸結識您真是非常之高興,不知捕爺以前在哪裏高就?”張衝開始探底了。

“張衝,別爺不爺的,我有那麽老嗎?我姓龍,名崇九,字奉欽,高就談不上,承蒙陸督察長看的起,如今在他身邊幫襯,今天剛上班就碰上你這檔子事,真是巧啊。”龍崇九話中暗示,張衝自然聽的出來,奶奶的,居然陸連奎的人,難怪如此囂張,今天可算栽了。

道上的人誰心裏不明白陸連奎和沈杏山的矛盾,張衝這沈杏山的門徒更深有體會。

他臉色不由一變,眼神明顯的一慌,沈杏山警告過他,在公共租界已今非昔比了,一切要小心,別讓陸連奎抓到小瓣子,不然吃不了要兜著走了。

熟知陸沈恩怨的龍崇九不用看也知道張衝在自已報出家門時他是一付什麽表情了。

“張兄,無須緊張,我龍崇九不是光棍,做事自然不會做絕,這上海灘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兄弟們低頭不見抬頭見嘛,陸沈兩位督察長的事你心裏也有數,嘿嘿。”

張衝額上汗下,他知道今天栽在任何人手裏沈杏山都會救他,唯獨落入陸連奎手裏是不一樣的,這話沈杏山自已也交代過,真他媽的走了狗屎運了,怎麽就讓自已碰到了這個生麵孔?

“九爺,您手下留個情,兩位督察長的事兄弟我心裏有數,錯過今天張衝一定登門重謝。”

本來龍崇九的話就留有餘地,張衝再傻也聽的出來,他不得不恭恭敬敬的表明態度了。

龍崇九淺飲了一口濃茶,眸光流轉,掃視著旅社大廳內出出入入的各色客人,淡淡瞅了他一眼,道:“張兄,道謝就不必了,道上混的,誰沒個馬高蹬短的時候,不過我得給你提個醒兒,經後這四馬路歸兄弟我管轄,有什麽風吹草動的,你別沒眼色,與人方便自已才能方便,這個簡單的道理張兄你應該明白吧?”

張衝心裏早把龍崇九罵的狗血噴頭了,什麽玩意,他媽的,剛來這就想當老大?哪個巡捕不是靠老子們吃飯,他嘴上卻道:“九爺說的是,兄弟混了這麽些年了,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龍崇九從他眼底溢出的那一絲鄙夷看出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這些亡命徒不真正回是不會俯首低頭的,嘴上一套,心裏一套,哼哼,走著瞧,不是為了大計劃,今天就要你好看,想到這裏,龍崇九不以為然的一笑道:“道上混的最重要的一條是講信義,我最恨那些口是心非之徒,他們了別碰到我手裏,否則我讓他們九死不得一生。”

龍崇九再次端起茶杯,眸中寒光流閃掃過張衝勃然變色的臉孔。

張衝隻感自已身背處沒來由的升起一股寒意,他這話是對自已說的?真的小看他了?

“不敢不敢,九爺,今日若受九爺之恩,來日定當圖報,張衝一言九鼎,絕不背信。”

“沒那麽嚴重,我們這些巡捕也是看人家臉色過活的,總得交待下去吧?你張兄在這裏胡鬧,捅到上邊去還不是兄弟我遭罪嗎?你以為那些洋人請我來是為了供著的嗎?”

“兄弟們明白,以後盡量不給九爺你惹事,有時也是身不由已啊,咱們還不是老頭子們的‘擼子’嗎?人家指哪咱們就得打哪,江湖飯不好吃啊。”張衝滿臉橫肉擠成一堆道。

‘擼子’指腰裏別著的手槍,大部分手槍都被土解為‘擼子’。

“我今個兒心情好,體諒你老兄這擼子難當,這大街上尿尿的事是不是有點不雅?何況你老兄欺負的是中國人,那是同胞啊老兄,說句大實話,你今兒個要是在整的是個洋鬼子,我龍崇九全當今兒出門沒戴眼珠子的,扭頭就走,不過,老兄你有那膽兒嗎?”

張衝一張臉不由通紅,他聽出了龍崇九話語中的嘲諷,幹笑一聲道:“九爺,看您說的,咱們還不都是靠人家洋人混日子嗎?這裏可是租界啊九爺,別說我不敢,您敢嗎?”

張衝也不含乎反將了龍崇九一軍,他在租界還真沒見過誰敢公開打罵洋人呢,那不是反天了。

龍崇九忍不住笑了,饒有興趣的盯著他看了兩眼道:“老兄,這年頭做人不好做,做狗還不好做嗎?問題是狗沒有尊嚴,我們現在都是沒有尊嚴的狗,這種現狀隻能靠你自已去改變,你記著,主人永遠不會讓他的狗上席麵,因為他沒那個資格。”

張衝臉是的肌肉抖了兩下,他明知自已是‘狗’,但給人當麵揭醜還是心裏難受,這說明他還是有血性的,並不是心甘情願的想當狗,隻是給環境所迫吧。

“九爺,兄弟受教了,我張衝敢在這亂世上混,就不怕橫屍街頭,今天你讓我感覺到這心裏缺根主心骨,哎,都說亂世造英雄,那有那麽容易啊,都是拿命換來的啊。”張衝心裏生出感慨,活了這麽多年從來沒想過敢對洋人怎麽樣,也許是從小心裏對他們的一種畏懼吧,人家有槍有炮的時候,咱們還用刀矛呢,怎麽拚?中國人多也不是這麽個拚法嘛。

有人供應咱們槍咱們炮,還會怕他們?問題是沒人替咱們撐腰啊,大清國還不在洋鬼子麵前割地賠款嗎?咱一個上海的小流氓拿啥和人家抗衡,強如杜黃張三位,還不是洋人的狗?

“老兄,這裏是上海,是中國人的地盤,洋人雖高高在上,但他們不可能事必躬親,凡事別做絕了,聰明人都給自已留退路的,就拿沈杏山來說吧,他難道不會失勢?從公共租界爬進法租界,向杜黃張投誠,下邊許多有血性的兄弟們心都涼啊,為了那點害中國人的煙土,他可以不要臉子,不要尊嚴,在杜黃張的眼中他連條狗都不如。”

張衝麵色不由一變,左右看了下,壓低聲音道:“九爺,逢人隻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你就不怕我在沈爺麵前給您說什麽壞話?他必竟還是公共租界的督察長啊。”

龍崇九打了個哈哈,右腿一抬貼著自已的屁股根踩在椅子上,不屑的道:“他算你九爺蛋底下哪根毛?張衝,今天給你網開一麵不是衝著他沈杏山,隻是覺的你老兄還算懂眼色,毀了可惜,你竟管在他麵前翻翻舌,為此我龍崇九要是報複你一根汗毛,我就不是人養的。說句難聽的話,他,我還真沒放在眼裏邊。”龍崇九首次顯出了他的那股子囂張勁兒。

張衝卻不由心裏打鼓,是啊,這位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兒,剛來就挎上M1911了,許多探長都沒有這個榮殊呢,還況人家還是個探員,一定是個有深厚背景的大主兒。

這刻,瘦當子阿三已領著那兩男一女回來了,張衝趁機告辭,客氣了幾句,麵色凝重的帶人離去了,臨出門時還向那位挨打的年青漢子道了一聲‘得罪了’。

那三人卻沒急著走,西裝男首先上前道謝,而那旗袍女卻有些詫異的望著龍崇九,必竟她知道這些巡捕和流氓是穿一條褲子的人,今天日頭從西邊出來了嗎?

而龍崇九這時卻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個挨打的年青人身上,他二十七八左右,中等個頭,相貌清奇,隱隱還透出一股堅卓的自信,而就在張衝他們離開後,這種自信越發不再掩飾了。

“不知巡捕大哥貴姓大名,今天全虧了先生,兄弟洛炳章,這位是我朋友陳精武,這位是謝紅妝女士,為表示我們的謝意巡捕大哥請允許兄弟我做個東道,不知意下如何?”

西裝男侃侃而談,彬彬有禮,讓龍崇好感大生,同時陳精武和謝紅妝也過來道謝。

龍崇九的目光則一直盯著陳精武的身上,他知道今天自已走眼了,直到這刻他才發現這位陳精武是位深隱不露的高手,至於人家為何要隱藏實力,或許有不可告人的苦衷吧。

陳精武,這個名怎麽聽的那麽熟悉呢?陳精武?陳精武?

從他穩健的步履中能看得出他的下盤有著相當深的造詣,一般人走路都有種飄浮感,而他絕對沒有這種感覺,也沒有那種孔武大漢落地有聲的沉重感,他的鋒芒完全內斂了。

龍崇九深深望了眼陳精武,才對三人點點頭笑道:“洛先生客氣了,在下龍崇九,小字奉欽,身為福州路巡捕,自然要履行職責了,工部局不會白給我薪水的,謝就不必了。”

可是這位洛炳章卻是個好客的主兒,居然熱情的不得了,竟對龍崇九展開了一糸列攻勢,非要他賞臉出席今夜的飯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要收買龍崇九呢。

龍崇九實在是推辭不了,最終隻得答應今夜去赴會,這才得已脫身。

就在他剛走,謝紅妝就表示了她的意見,道:“我說三哥,你今兒怎麽了?熱情的過火了吧?”

洛炳章神秘的一笑,看了他們二人一眼低聲道:“紅妝,這你就不懂了,我就是要和他交朋友,原因有三,第一他給我一種很特殊的感覺,具體我也說不清,也許我今天真的以燒了吧,第二我們缺少一個捕房裏混日子的朋友,你也知道上海現在不比往常,有這麽個朋友對我們有意想不到的好處,第三就是他腰裏別的那把槍,二哥你應該認識那把槍吧?”

陳精武點點頭,沉聲道:“美國造M1911式,相當不錯的東西。”

謝紅妝一聽也不再說話了,男人們辦什麽事都是有目地的,自已倒是沒想的那麽遠。

“二哥,你對這個人怎麽看?”洛炳章盯著陳精武道。

“三子,除了師尊很少有人能讓你二哥心動,但他給你二哥的感覺是深不可測,我覺的可以試探性的接觸接觸,而且我的深淺他多少都有些察覺了。”陳精武道。

“真的,那這個人可不簡單啊,那我們可要小心了。”洛炳章不由一驚道。

謝紅妝也不由變色,關切的望了眼陳精武。

陳精武點點頭道:“無妨,大家都是中國人,他也不象那種小人,晚上好好會會他。”

三人結束了談話,一起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