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拿著袍子,急急忙忙跟在後頭,追上了就替何鍾靈披上:“雖說開春了,還是容易著涼,夫人也該當心自個。”

到了院門口紅扇正好辦事回來要跟著,何鍾靈說一句“你留下看院子”,就帶著喜鵲獨自朝前走了。

喜鵲緊趕慢趕:“夫人這到底是要去何處呀?要不您心裏若不痛快,就再去老太太屋裏坐坐吧。”

何鍾靈倒慢了慢:“誰說我不痛快了?”

喜鵲歎了口氣,這才逮到空把她肩帶係上,細數道:“奴婢說您可別不高興,您不就是為了文宣大少爺的話不舒坦嗎?雖然近來少爺回家的次數少,那也肯定是因為忙了,夫人別因為這個心裏麵就轉不開。”

何鍾靈看這個自己一貫的心腹丫頭說這樣的話,不由緩慢地道:“我哪裏是因為他不回來就……”

說著卻搖搖頭,又不再沿著繼續說,眼底清幽道:“我原以為,大夫人讓我當這個家,是看中我,多少可能也看著我的身份做些台麵活。現在才知,她根本是不在意的。”

喜鵲眉心輕輕皺著:“夫人這樣的情緒可不能一直下去,現在出來紓解紓解,過幾日可千萬回轉才好!您這麽樣失落,可怎麽行呢,不然奴婢就捎信到尚書府去,讓夫人再來看看您,撫平了您的疙瘩。”

何鍾靈看著她的臉,忽然冷笑起來:“你卻在擔心什麽,我就不能有些不滿了?我就跟那麵人捏的似的,在你們這些丫鬟麵前還得要假以辭色?”

喜鵲斂容低頭:“夫人怎麽對婢子不滿都行,但誠如婢子稱呼的,夫人是夫人了,再不是昔日的小姐,您時時刻刻得拿出樣兒才行,恕奴婢直言,奴婢也是看您最近時常魂不守舍,才冒死提醒夫人一句,希望夫人體念婢子忠心,往常夫人不管心裏怎樣想,麵上總不叫人看出,此刻夫人也得這般才行啊。”

何鍾靈盯了她半晌,才扯出笑:“你比紅扇,要能言善辯多了。”

喜鵲也不懼:“奴婢句句發自肺腑,並非巧言令色哄騙夫人,夫人明察。”

何鍾靈緩緩道:“你是不是真有用,以後才知道。”

喜鵲便沉默下來,何鍾靈回過頭,腳步已出了歸雁園地界,到了東苑荒涼之地。這裏有一大片無人打理的雜草,春發新芽長勢就更茂盛。沈府並非沒有物力處理這片地域,隻是因此必得單獨再雇傭大批的用人,這樣勞民傷財的舉動不符合沈府一貫作為。

何鍾靈終於在一處布滿青苔的院牆下停住,看著喜鵲道:“你讓我不要露出什麽,我問你,你可見到了老爺是怎麽維護大夫人的?”

喜鵲低眉恭順答道:“婢子知道,老爺為了大夫人不惜違抗母命,並且看起來,老太太對此也是沒有話兒說的。”

何鍾靈道:“都說女人以夫為天,她連天都得到了,還會在乎這掌家之權嗎?我也明白了,有老爺,她也根本不需要這掌家之權。我再掌家,又怎麽越得過老爺去。”

喜鵲默默良久道:“可是少爺對夫人也是尊敬愛重。”

何鍾靈不帶任何情緒地看了她一眼,喜鵲也咬了咬發白的唇,底氣不足。“京城哪對三媒六聘的新人,不曾舉案齊眉?但是老爺這樣不納妾的,又有幾人?”

喜鵲隱約感到這話有點僭越,她有些不便再開口。

何鍾靈失神了片刻,又笑,“喜鵲,你說這男人的不同之處,是不是就在於對女人的態度?”

喜鵲知道自己人微言輕勸不住何鍾靈,隻能順著她話講,聲音極低道:“奴婢是個丫鬟,不懂這些的。”

何鍾靈絞著帕子,咬唇笑道:“有人能為了婢女就去開罪老太太,老爺也能為了夫人當眾駁老太太的麵兒……”

喜鵲心突突一跳,往周圍掃了幾眼,馬上低聲提醒:“夫人,再往下就是東府地界了,咱要不要離開?”

何鍾靈沉了沉眼,冷冷道:“我都不曾在意,那就走吧。”

喜鵲抹了把額頭剛要打前頭帶路,何鍾靈驟然偏過頭,仿佛仔細傾聽什麽,方道:“你可有聞見什麽味道?”

喜鵲頓住腳,愕然回頭,片刻開口說道:“奴婢不曾聞見。”

何鍾靈收起剛才滿腹心思,再度向前走了幾步,擰眉道:“真的有。”

喜鵲也趕緊隨著她緊走幾步,鼻端便飄來一縷異香,禁不住變色。“這是……”

何鍾靈深深吸了口氣,眼底換上一抹淺笑,“你說,這像不像是有人煮了一大鍋藥的味道?”

喜鵲這時候慎重多了:“奴婢辨不出來,興許是花卉香。聽聞東府繁花遍野,初春百花齊放,也許是花粉的香味。”

何鍾靈慢慢將食指放在鼻子下揉了揉:“你猜是什麽?”

喜鵲看了看她半真半假道:“這東府的人,個個怪異,從主子到丫鬟。奴婢可沒本事猜。”

何鍾靈露出哂笑:“大夫開給我安胎藥的那股子苦味,和這味道倒也三分像。”

喜鵲說:“許多花葉的根莖都苦,也能入藥,這倒做不得數。”

何鍾靈就轉身:“大廚房的人辦事不盡心,回去,讓張嬤嬤來問幾個話。”

張嬤嬤卻隻回沒有什麽,廚房的夥夫最近前去送飯,隻有許多姑娘在熬製花瓣泡澡之用,開春花朵兒繁茂,她們都是親眼看見的。

何鍾靈的疑慮似乎消了,眉間舒展開,坐在椅上飲茶不作聲。

張嬤嬤卻小心翼翼地拿眼瞧她:“少夫人,奴婢這幾日是沒發覺什麽,一應飲食用度都跟平常沒兩樣。東府那幾個妖媚子就是愛美,時常用花用草地熏香擦洗,挺平常的。別的也沒什麽。”

何鍾靈撚了撚茶壺蓋:“你起來吧,沒事了,下去吧。”

張嬤嬤從地上爬起來就走了。這少夫人心思是越來越難懂,有時似乎看著挺和善的,問些話偏偏叫人不辨喜怒。

沈洵每日派荔兒出去打探消息,荔兒回來就繪聲繪色地描述,講的比說書先生還要惟妙惟肖。

花期端茶的時候,就對沈洵細聲道:“聽說賀公子失蹤了,街上都是官兵在挨家挨戶搜查。”

沈洵凝眉道:“是嗎?”

花期看著他,略微奇怪地問:“公子不擔心賀公子嗎?”

沈洵望著她,片刻道:“我擔不擔心都沒用,還得看他自己什麽想法。”

花期垂眸,也不便再多問便收拾東西退了下去,到院子裏阿久就拉住她,眨巴眼問道:“賀公子真的娶了個名妓當妻子?”

花期歎氣道:“這我哪裏知道,我也是聽荔兒講的。”

阿久揮了揮衣袖,側頭笑道:“要果真這樣,我倒真的佩服他了。”

花期好笑道:“人家可不稀罕你的佩服。”

阿久揚了揚眉,忽然一笑道:“我也是聽荔兒說,這次是賀閣老親自向皇上請了旨意,一定要抓到賀公子。街上那些官兵,便都是賀閣老派的。”

花期有些詫異道:“賀閣老真舍得嘛,聽說賀公子還是賀閣老唯一的孫子,即便做下天大錯事,虎毒不食‘子孫’呐。”

阿久咯咯笑:“我以前在朱雀大街上聽說書的唱,說當官的,麵子大過天,官越大越靠臉麵撐著。又是閣老大人,保不定早就氣死了。”

花期吸口氣:“你快住口吧!上次見你還向賀公子道歉,可見也不是真心道歉的,還咒人家閣老呢!”

屋內,素錦放下窗簾,悄悄跟沈洵歎氣:“賀公子還要住多久,奴婢反而覺得,越這麽躲著,越不是事。”

此一時彼一時,當初躲既然存著息事寧人的想法,現在則是無法息事了,還不如果斷想些其餘辦法。

“我可聽見了。”賀言梅挑簾子出來,眉梢微揚,“就這麽不待見我?”

素錦低眸道:“奴婢是好意,既然賀公子武藝高超到能瞞過其他三個姑娘的眼睛,瞞過街上尋你的人,難道就不行嗎?”

賀言梅道:“你又知不知道那些禦林軍,個個都是頂尖選拔出來的。會武功的天下不是我一個,禦林軍不是酒囊飯袋。”

素錦抬頭不容分說道:“賀公子想在這裏吃一輩子阿久的點心?”

賀言梅說不出話來。

沈洵眸光幽幽:“禦林軍挨家挨戶搜查,你就沒想過萬一搜到了沈府怎麽辦?”

“我想好了,”賀言梅臉上浮現異樣的笑,他的手一直攏在袖子裏,此時拿了出來,握著一封封好的書信。“我想請洵兄,想個辦法幫我這封信送到城外的驛站。”

沈洵皺了皺眉:“你什麽時候寫的,你早就寫好了?”

賀言梅平靜地開口:“早就寫好了,就是為了以備今天。”

話中就像含著蒼涼般,沈洵敏銳道:“這是封什麽信?”

賀言梅淡淡一笑:“洵兄,這是我求你的最後一件事,你把信送到驛站,此生我賀某絕不會再煩你第二件事。”

越這麽說,這信的分量仿佛就越重。

素錦在一旁看著賀言梅的表情,不知為何產生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沈洵眸光閃爍不定,良久以後手才握住了那封信,低沉道:“我幫你送。”

賀言梅似乎如釋重負一笑:“謝謝洵兄。”

信是讓花期去送的,荔兒雖然常出門,但到底沒出過城門,終究花期穩重些。

花期以為是沈洵的信,也沒起疑,披了件衣服立馬就去了。

賀言梅沒等來禦林軍,在搜了大半個城之後,賀閣老突然停止了行動。

就在大家想不明白緣由的時候,這天早上沈府的門房打開大門,就看到外頭站著一個笑容可掬的仆人打扮的少年。

少年一開始說是從閣老府來,門房還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趕緊就去通報。

沒過多久淑雲夫人就親自領著人,來到東府找到了賀言梅。

這下與主人家碰個正著,無比尷尬。那小廝上前幾步,對賀言梅就彎腰行禮:“小的見過公子。”

雖然都是伺候人的下人,但那舉止談吐明顯區別於沈府下人,衣著打扮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廝。

賀言梅臉板了板,掛不住也得掛:“我這幾天和沈公子正敘舊,你來幹什麽?”

那小廝眉眼淡淡的,聲音也淡淡的:“小的是來給公子傳一個消息,閣老幾日前受寒受驚,已是病倒了。”

賀言梅還勉強撐著樣子,說道:“他的身體好得很,你別跟這用這種話來激我。”

那小廝還是低著頭,不卑不亢的:“閣老也猜到公子會這麽說,奴才隻有一句話,公子隨心所欲的同時,也請公子別忘了閣老今年已是七十六的高齡了。”

明顯看到賀言梅頹然了,這就是親情的束縛,隻要身上有這層束縛,有時候再絕頂聰明都沒用,因為你冒不起險。

他最後掙紮一番:“既然病了,該找太醫看看,要是看見了我,豈不是更嚴重。”

小廝依然淡淡地說道:“公子這話就不對了,閣老日日掛念公子,找遍了京中所有公子的朋友,也是今天早上才想起,還有沈公子這沒找呢。果然就在這了。”

怪不得禦林軍一夜之間全撤了,到底是手眼通天的閣老,賀言梅一日是他的孫子,就跟那孫悟空在如來佛的五指山,又怎麽翻得過去。

賀言梅看向對麵的沈洵,而後認命般問小廝:“請大夫了嗎?”

小廝淡淡答:“宮裏的醫正已經來看了,但是閣老並未見好轉,這才請公子回去相見。”

至此賀言梅已是再無可避,他站起來,走到淑雲夫人跟前,先抱了抱拳,道:“叨擾夫人了,賀勝就此告辭。”

淑雲夫人隻能用複雜的眼神看他,她什麽都不清楚的情況下,這人竟然能在府中待了這麽多天。

“言梅。”沈洵叫住了他。

賀言梅回頭,沈洵輕輕上前,將石桌上躺了幾個月的棋盤遞給他,“你的東西。”

賀言梅苦笑:“多謝。”

賀公子就跟來時一樣無聲息走了,頗有傷懷的意味。

淑雲夫人不讚同地看了沈洵一眼:“你怎麽能這麽做?”

沈洵不言語。

淑雲夫人隻得帶著丫鬟又離開。此時院裏別的丫鬟也都在瞠目結舌,荔兒道:“賀公子人早就在這,咱整天說的那些話,沒被他聽著吧?”

阿久吸吸鼻子,狀似心有餘悸地道:“後悔也晚了。”

素錦道:“公子擔心賀公子嗎?”

沈洵轉過輪椅:“他不需要別人擔心。”

素錦不置可否,過得幾日,京中八卦段子又傳來勁爆收尾,裝死的賀言梅終於在兩家的逼迫下吐露真言,咬定他與那洛陽女子隻是在外訪期間聊以慰藉,權當所納的妾室。

賀公子言之鑿鑿,並且不懼派人去洛陽取證,三次登門向柳家賠禮致歉。誠意表現得十分足,然而已經晚了,柳相拚了老臉在早朝上請旨,請孝宗作罷這樁婚事,並且要求賀家在京城各大街巷都要張貼聲明,言及是他賀家無德,才導致的聯姻破裂,和他柳家的女兒絕無半點關係。

賀閣老十分配合,也在朝堂上親自向柳丞相賠了罪,下朝以後立馬就聘請專門的文書先生,按照柳相要求,撰寫了文書,真個就貼在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柳家人其實尤覺不夠,如果不是天下地域廣闊,柳相恨不能就讓賀家把大宋朝的土地都貼個遍,撇清與他家女兒的關係。

賀閣老是寧失去一門親,不能痛失柳相這個朝堂大盟,所以處處都退讓三分,秉持著婚姻不成仁義在的態度,總是迎合柳相。

此事過後最明顯的一個變化就是,賀言梅從京城最炙手可熱的結親人物,一下子變得無人問津。

女大愁嫁懼怕沒人問津,但其實帝京的男子,同樣是愁娶的。娶不到一門門第相當的正牌夫人,對男人身份仕途的打擊都不會小的。賀言梅就處於這種尷尬境地。

還有荔兒感歎,給公子爺準備的衣服是無法派上用場了。

素錦唯恐生變,這次在陳大夫那買了許多藥物囤積在東府庫房裏。她甚至換了一套新的針囊,扶好了燭火,挨個用火洗針,低低道,“其實賀公子離開也好,他在這,一些事奴婢總不方便做。”

沈洵仿佛心不在這裏,倚在床頭一直未曾說話。

“公子?”端著燭台,素錦靠近他,真如遠山般清幽。

“九年了,”沈洵慢慢轉過頭來,目光凝望在她臉上,“你為我治療腿也有五年了,是不是還要再過個五年,才能有結果?”

素錦眉間不經意地抖動。“公子著急了?”

沈洵無聲搖頭:“等我老了,我就真的不用再站起來了。”

素錦壓抑地開口:“公子怎麽這麽說?”

沈洵仿佛沒意識到,燭火照在眼裏更明晰:“你看出來了嗎,最近京城是個多事之秋。”

“如果公子是因為賀公子……”素錦剛說。

沈洵道:“他不是我認識的賀言梅了。”

素錦也安靜搭腔:“從您把唯一的棋盤還出去,奴婢就知道了。”

他看著素錦,神色有些疲憊:“我一直在想,那封信,是什麽信。經過我的手,我讓花期送出的。他突然就說不怕別人去洛陽查了,為什麽之前沒有說,現在卻非常肯定地開始反駁。”

素錦心突突地跳:“他也是最近才被賀閣老找出來的。”

“並不是因為閣老找到了他,他才那麽說的。看起來,他是真的想挽留住柳家的這門親事。”沈洵忽然輕輕地道。

素錦看著他,有些奇特的,出現之前看賀言梅時那一絲似是而非的不祥預感。

“奴婢似乎之前聽過,賀公子好像也並不喜歡柳家的姑娘……”她也不知為何這麽說,那是賀言梅和沈洵下棋時偶然說過的話,素錦想起了。

沈洵看了她一眼:“但他卻真的想要這門親事。閣老和柳相之所以一拍即合,就是因為這是樁太有用的親事。”

素錦被烤熱的針燙了一下,才回過神,她道:“公子,你不需要想得太多。”

沈洵神情難測:“賀言梅失敗了,但他到底做了努力。在洛陽,那封信當中,幫他抹去了什麽東西,能讓他有底氣的根由。”

素錦忽然懂了,如果信不是沈洵送的,他可能就不會說這些。她握著針有些難以啟齒,半晌道:“這都是公子你的猜測。”

沈洵道:“萬一我猜對了呢?”

屋內氣氛開始凝固,素錦也沉默不語,她本想說,再怎麽樣那都是賀公子讓送的信,後果也跟他無關。但以對沈洵的了解就知道,這話說了也作用不大。

她低頭看銀針在燭光下發亮:“要快的法子不是沒有,奴婢不敢用藥。藥力太猛就有凶險,公子是嚐過的。”

沈洵細長的手掌張開在她麵前,就像承載了一個天地:“我也說了,我不在乎。你忘了。”

素錦偏過臉,隱在燭火暗麵,把針囊收拾起來:“奴婢沒忘,那奴婢得罪了,就開始吧。”

何夫人憂心忡忡地來到沈府,進來強顏歡笑應付了幾句,就直奔女兒院子裏去了。

何鍾靈把她迎到屋裏,連茶何夫人都不讓看,就吩咐她把丫鬟都遣下去。“娘這是怎麽了,這個日子怎麽過來?”

何夫人坐在**開始抹眼淚,把何鍾靈都嚇住了。“女兒,你可得幫幫你爹,我跟你爹自小疼你十幾年,也到用著你的時候了。”

何鍾靈近來日子也不如意,聽母親這麽一說哪裏還撐得住:“爹怎麽了?娘有話就說吧,別這樣讓女兒看著還難受。”

何夫人哭得實在傷心,這才石破天驚來一句:“你爹他得罪皇上了,說是什麽淮南總兵人選的事,你爹向皇上說了自己的建議,不知哪兒沒合聖心,皇上就冷待你爹了……”

對這些朝堂之事何鍾靈懂得不多,但能讓何夫人哭成淚人,想必嚴重。她急切道;“如何冷待?我並不曾聽夫君說過啊?”

何夫人哭道:“萬歲表麵上自是不會對你爹如何,就是私情上,突然這才把你爹嚇住了。如今你爹的提案皇上一律都不再議了,你爹日日回來都蠟黃一張臉,昨兒直接就說,皇上問他要不要告老還鄉?”

何鍾靈的臉刷的就白了,她喃喃道:“怎麽會這麽嚴重,不就一個提案嗎?爹才四十剛過,哪就需要告老還鄉了?”

何鍾靈拉住她:“女兒!娘才來找你,你爹要是下了,對我們全家包括你都是打擊,你一定要去求求親家公,看到底怎麽回事兒?!”

伴君如伴虎,母女倆這時候才體會到了,叫人齒冷,何至於就因為一句不明所以的話就得罪了帝王?

現在擺在何家母女麵前的是百思不得其解,何守權被貶的原因呢?究竟哪裏觸到了萬歲爺這根虎須?死可怕,最怕不明不白的死。

何鍾靈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那淮南總兵是個什麽職位,為什麽要問爹的意思呢?別人呢,都問了沒,夫君可一個字都沒說過……”

何夫人淚目迷蒙:“你爹說是萬歲私下問的他,單問你爹一個人,你爹本來也沒想到有什麽後果,誰知萬歲話裏藏機鋒呢。”

何守權的官是一道聖旨封下來的,天威難測,何家人忐忑接旨的情形還在腦海,如果再一道聖旨一下,輕而易舉這官還保不定會怎樣。何夫人在鄉間待了十餘年,當初隻如做夢般,丈夫成了京官,自己也變成貴族夫人。這樣鯉魚躍龍門的事,不知惹了多少人紅眼。

“親家公現在極受聖恩,如果有心的話,定能幫著你爹。晚晴,我們也隻能仰仗親家了……”何夫人用帕子拭淚。

這世上總有種叫風水輪流轉的東西,當初何鍾靈嫁來沈家,何家很瞧不上這落魄的門第,如今落魄又騰達,何家反麵臨著危機。

一席話說得何鍾靈心底更是慌亂,她隻能跌跌撞撞站起來,“娘你別著急,你現在屋裏待著,我去探探口風再說。”

在妝台上擦幹了眼淚,何鍾靈步出了簾子。可巧沈文宣居然就在外麵堂屋坐著,慢條斯理品著紅扇端給他的茶。

悠閑襯著焦急,何鍾靈一步三搖地到了他跟前軟倒下去:“夫君,聽說萬歲爺因為淮南總兵的事,遷怒了我爹,可有這事?”

沈文宣忙把茶盞放下扶她:“晚晴,你這是怎麽了快起來……”

何鍾靈拉著他,迭聲道:“夫君,你隻待告訴我,有沒有這事?”

沈文宣目光驚訝地看著她,半晌才沉吟道:“淮南總兵那事,都過去差不多一個月了吧?”

何鍾靈渾身無力,眼淚幾乎跌出眼眶:“那是真的了?”

沈文宣拉著她肩膀把她扶起來又道:“沒聽說過萬歲責怪過什麽人,晚晴,你是不是弄錯了呢?”

何鍾靈流淚:“不會弄錯的,娘都和我說了。爹日日回家擔心,說萬歲爺因此事責怪他。”

沈文宣眼珠一轉:“嶽母來了?你暫時別哭,此事我等等再問一問伯父再說,先莫著急。”

何鍾靈經他一說,才略好些。

把她摟進懷中,他柔聲道:“別擔心,我一定會照顧好的,沒事……”

何鍾靈啜泣聲漸漸小些。

這事先被通知了淑雲夫人,淑雲夫人熱情地把何夫人迎到了飯桌上,照應得十分周到。但此刻再好的照顧也解不了何夫人心裏的疙瘩,左等右等沈東岩中午也沒回來用飯,何家兩個女人隻能在失望中強裝著歡笑。

自從當了二品夫人,何夫人許久沒這般低姿態了,如今雖然被樣樣照顧周到,心裏還是十分難受的。由奢入儉難,如今是再也習慣不得這求人的滋味了。

淑雲夫人道:“親家今日就在這小住一日罷,自打兩個孩子成婚,我們兩家都沒在一起好好說上話,如今啊既然都來了,一定得多留會兒,我就不放親家走了!”

麵對盛情,何夫人臉上擠出笑容,她正為等不到沈東岩發愁,如今人家好聽話都替她說了,她哪有不順著台階下的道理。當時就謙虛道:“就怕麻煩親家夫人了……”

淑雲夫人眉眼開懷,這心花開放的人和愁容滿麵的人一對比就看出來。“一點不麻煩,我們家地方大,就是人少,空房多,我讓人收拾一間上好的出來,您就放心住下吧。”

何夫人沒有吐口,但沈文宣依稀向她透露了一點,淑雲夫人心裏多少也有了數。此番種種話,皆是按妥帖圓滿了說。

晚上老太太才知道何夫人在府裏住著,還問了句:“親家母怎麽來了,往常從來不住的。”

淑雲夫人就說:“是我留下的,我跟老爺畢竟和晚晴的爹娘都挺生疏,也借機多說說話兒呢。”

在老太太看來芝麻綠豆事事情不過心,轉眼也就忘了。

淑雲夫人把一切都安頓好了,打了二更何夫人也終於歇下了。她就回到房間,點起燈,專門等沈東岩回來。

今朝的孝宗還算是位明君,在政務上十分勤勉。他手下的二品朝上的大臣時常逗留宮中議事,隔三岔五突然晚了屬於常事。

沈東岩披霜帶露地回到家,見夫人端坐好好地在等他,心中暖意流淌:“每次你都等,換季時節你精神頭不好,合該早些睡。”

這話他也是每回說,夫妻這般客氣溫存著,彼此暖心。

淑雲夫人給他倒了杯熱茶:“餓了吧,我還預備了些糕點,你就隨意吃些吧。”

在沈東岩喝茶吃宵夜的時候,淑雲夫人在他旁邊就說道:“晚晴她娘今天來了,主要是找你,我安排她在東廂住下了。尚書最近因了什麽事惹了萬歲爺不快?你可耳聞過一些內幕?”

沈東岩吃東西速度立刻慢了,他轉臉一字一頓:“兵部尚書?”

淑雲夫人又給他斟茶:“我還能問你哪個尚書,別的人跟我們也沒關係。”

沈東岩拿了手帕擦嘴,片刻道:“我沒聽說這方麵消息,不過兵部尚書突然好幾天沒有上朝,今天皇上召見各大臣中,也沒有他。”

這就肯定有事了,早朝,是一個臣子不可能無緣無故不上的,皇上也不會無緣無故不問。

淑雲夫人側頭看他:“聽說是什麽淮南總兵的事?”

話一剛出,沈東岩表情立馬就不同了,聲調都連帶提高起來,表情古怪:“皇上提到了淮南總兵?”

淑雲夫人緩了緩:“我聽宣兒是這麽說的。”

沈東岩臉色變了變,不知為何沒有立即說話。“老爺怎麽了,明明知道什麽,又不願說麽。”淑雲夫人笑道。

沈東岩正色:“夫人,這事我們還是不要理了。你知道淮南總兵是什麽職位,掌管各大要塞的重職,因為兵權太大,去接任的人選都是萬歲親自選拔的。何家插手了這件事,怎麽能善了呢?”

淑雲夫人緩緩坐起:“萬歲爺親自選拔的,那怎麽還去問何尚書的意見?”

沈東岩道:“這就是萬歲的意思了,我們就更不該管了。”

淑雲夫人輕輕道:“老爺意思是,萬歲在試探何尚書嗎?但即便總兵是個要職,和兵部尚書比也算不得什麽大官。皇上至於為了一個職位,就舍棄一個尚書嗎?”

淑雲夫人畢竟還是聰明的,雖是個女人,她也能想到這一層。帝王心術,從來是棄卒保車,哪有為了卒子舍棄車的道理?

沈東岩似乎不想繼續說下去,他看了看淑雲夫人:“許多事你並不知道,關鍵不在於總兵有多大,在於這個位置,正好觸了萬歲爺的一根刺。”

淑雲夫人眸子裏閃了幾下,良久才說道:“老爺的意思我也懂了,可何夫人求到了門上,主要晚晴已經成了沈家的人,如果我們什麽都不做,恐怕不能夠,於道義上也說不過去。”

沈東岩也想到這點,不由歎了口氣。淑雲夫人已然站起來把床帳放下來:“明天我把何夫人引進來,老爺同她說一說吧。”

沈東岩幽幽地說:“我同她說,也隻能說,既然皇上連告老還鄉這話都說出了,那何尚書就主動請辭吧,興許還好一些。”

淑雲夫人轉過身,神情多變:“能有這樣嚴重嗎?”

沈東岩從桌旁來到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用隻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你隻知道年家現在沒了,卻並不知道年家沒了的一個最關鍵,就是淮南總兵……我已經是按著最不嚴重的猜了,皇上一定懷疑何尚書攬權,才故意對他說淮南總兵。他聰明的話就該避而不談,可他卻還向皇上獻策。”

幾句話就讓淑雲夫人心涼了,她張大眼看著沈東岩,眼裏閃著不信。

沈東岩慢慢鬆了她手:“當年事情你我都知,但細節你卻不知,兵部尚書這職位一直都是燙手山芋,唉,皇上提拔了何家,何家也就是棋子,我們也一樣。我也就這個建議,何尚書自己請辭,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素錦一不留神,針戳破了自己的手,她吃痛把手放進嘴裏,好半晌才拿出來。

她新換的針都鋒利無比,質地還又堅硬,給沈洵施完了針,收拾的時候還出了婁子。“公子早些休息吧,都三更天了。您要是失眠,明兒奴婢給您熬些安神的藥。”

眼看她要走,沈洵低聲道:“賀公子已經走了,你不留下?”

素錦在門邊回頭,頰邊有絲淡淡笑意:“奴婢最近夜晚時常驚夢,怕攪擾公子,公子還是獨自睡吧。”

沈洵皺眉,還不等他開口,素錦已經快速走了出去,他失神片刻,躺回了枕上,胸口處卻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