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樓最遠最偏僻的一個院子,沒有小樓,隻有幾間竹子搭成的茅舍。
最中間的那間茅屋裏坐著一個人,菱花鏡裏美人容顏清減,額上的花鈿也遮不住她雙眉間的愁緒。
“姑娘,總管命人來傳話,流觴園的宴飲快開席了,貴人們等著看姑娘跳舞呢!崔鶯鶯和謝婉婉都到了承露台了,就差姑娘你了!”
昆山有三絕,崔鶯鶯的琴,謝婉婉的歌,還有就是這位柳眉眉的舞。
都說天下美人看大宋,大宋美人看臨安,可在這小小的昆山卻藏著三位色藝雙絕的青樓花魁,就是放到臨安那也是能做青樓行首的人物。
“玉簪,如今我哪有心思去應酬這些貴人,潘大頭日日這樣催逼,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柳眉眉轉頭望著丫鬟玉簪,芙蓉麵上淚光點點,一副哀哀欲絕的神情,連丫鬟看了都忍不住心軟,心道:難怪大家都把這一帶漕幫的老大潘有德稱為“潘缺德”,果然是個沒心腸的,姑娘都成這樣了,還不肯罷手!
她放軟了語氣:“姑娘,快別哭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想吧,把眼下這一關過了要緊!”
見柳眉眉呆坐著沒動,玉簪催促道:“姑娘先把衣裳換了,我來給姑娘妝發。”
在玉簪的幫助下,柳眉眉換上了舞衣,衣裙為青碧色,四十八間破的裙子,青綠交替,連披帛也是青碧色,與她清冷的氣質十分吻合。隻有眉間的花鈿呈蓮花狀,豔紅如血。
玉簪給她梳了一個飛仙髻,發髻間插了幾朵小小的絹花,也是用衣裙同樣色調的絲綢堆疊而成,整個人有種不屬於塵世的疏離感。
清冷出塵!
“姑娘真美!今日的主賓是宣威將軍吳揚吳大人,他還有個諢號‘簪花十郎’,姑娘若能得他青眼,說不定能脫困而出!”
柳眉眉黯淡的目光微微一亮:“‘簪花十郎’,可是被皇上稱讚為‘郎豔獨絕,世無其二’的吳十郎?百騎救東海,天申節上劍舞驚萬國的吳揚吳大人?”
“就是他,錯不了!姑娘,你可得抓住機會!”
吳揚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闖下偌大的名頭,連昆山的花魁都對他傾慕有加。
他冷冷地掃視著自己的親衛營:“色字頭上一把刀!今日爾等是令我丟臉,來日難保不會令我丟命!不如早日解散親衛營,說不得還能多活幾日!”
進門之前,群妓奔湧,香風拂麵,讓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失了分寸,事後都回過味兒來,這分明就是杜仲和王強有意試探,令他們出醜,讓將主丟臉!
“吾等失職,請將主責罰!”
吳揚不理,親衛營齊刷刷矮了半截,抱拳道:“請將主責罰,吾等永不再犯!”
“每人十軍棍,暫且記下,回衛裏自去領罰!若是有人不服,不能收束心思,趁早離開,否則軍法無情!”
“吾等謹遵將主教誨,絕不再犯!”
至於龍猛軍的弟兄,自有姚廣訓誡,不用吳揚操心。
昆山今日設宴就在流觴園的九曲流觴,一段水道九曲回環,就著水道的曲折設有大大小小十幾個座位,此時都鋪著錦緞,前麵放著小幾,上麵擺著酒具,佐酒的餐食和幾碟小吃。
吳揚帶著喬振宇、姚廣、林浪、白羽幾人赴宴,杜仲和王強帶著轉運衙司的一幹人等已經迎候多時。
吳揚坐了九曲流觴正中間的位置,眼前半湖荷花盛開,隨著夜風送來絲絲縷縷的香氣。荷葉與碧波之中矗立著一大兩小的承露台,白色的柱身,托著褚紅色的承露盤,格外醒目。
此時,三個承露台都有人,小的兩個上麵是樂工,大的承露台上一站兩坐,共有三名女子。隔得太遠,看不清她們的麵目,看其衣飾和舉動,隻覺得姿態翩然,想來人也是絕美。
主客雙方寒暄了幾句,杜仲和王強遲遲不落座,也不吩咐絲竹聲起,緊跟在吳揚身邊的孟獲忍不住喝道:“我家將主已經落座,兩位大人還不快命人將酒菜端上來,餓壞了我家將主你們賠得起嗎?”
杜仲賠笑道:“將軍恕罪,不是我等怠慢將軍,實在是今日入城剿匪的非止將軍一路人馬,德勝軍的高全高指揮使今日先一步到達昆山,我等已派人去催,想必很快就到了!”
白羽一聽高全的名字勃然色變,他站起來就要發作,猛然想起吳揚的身份今非昔比,隻得恨恨坐下。
林浪已經弄清楚兩家的恩怨,譏諷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德勝軍的高指揮使啊——”他故意加重了“指揮使”幾個字的讀音,“真是好大的臉!區區一個從八品的指揮使竟敢讓我家將主,陛下親封的雲麾將軍等他,究竟是他不把我家將主放在眼裏,還是杜大人和王大人沒把陛下放在眼裏?”
“將軍恕罪,都怪下官考慮不周——”
剛說到這裏,通傳的聲音傳來:“德勝軍高指揮使到——”
高全帶著書記官侯長發一路行到近前,拱手道:“卑職高全見過雲麾將軍,請將軍恕卑職來遲之罪。”
“高指揮使真是好大的膽子!知道的是你來遲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故意給雲麾將軍下馬威!什麽也甭說了,高指揮使自飲三杯向我家將軍賠罪!”
林浪早已使人拿了大海碗來,每個碗都能裝下一斤酒,三碗就是三斤。雖說酒的度數不高,但一口氣喝下三斤酒,還是夠嗆!
“指揮使並非有意怠慢,實在是我們的營寨離得遠,這樣吧,由我代指揮使喝了這三杯酒,向將軍賠罪!”
侯長發說著就要伸手去拿海碗,林浪一把按住他的手:“慢著!這酒罰的是高指揮使,你算什麽東西,也配給我家將軍喝酒賠罪?”
他端著滿滿的一大碗酒遞過去:“高指揮使,請吧!”
吳揚冷冷地看著高全,至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
高全臉色紅漲,他有心不接,但軍中規矩,衝撞上官,可斬!
他不愧是心機深沉之輩,隻見他哈哈一笑,接過酒杯連飲三杯:“雲麾將軍恕罪,卑職自罰三杯向將軍賠罪,還請將軍大人不記小人過!”
酒水打濕了他胸前的衣襟,他顧不上擦,低頭躬身,姿態極為謙卑地向吳揚賠罪。
林浪還想說點什麽,喬振宇用眼色製止了他。
吳揚淡聲道:“罷了,開宴吧!”
杜仲趕緊哈哈一笑:“痛快!如此良夜,正該以美佐酒,絲竹娛情!將軍觀遍臨安花,今日品鑒一下我昆山三絕色藝如何?”
話聲剛落,有管弦聲起,琴音錚錚,一女子聲如黃鶯,嬌聲吟唱柳永的《雨霖鈴》:“……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女子聲音嬌脆,隔著荷塘的風聲與水聲,更有一種口齒纏綿之意。站著的女子腰肢盈盈一握,廣袖一甩,更有一種弱不勝衣之感,園子裏的風稍微大一點,總讓人擔心她會隨風而起,直上雲天!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杜仲將高全安在吳揚左側的位置,他自己倒往後麵退一步,坐在高全的下首。
這一下,連喬振宇都不免側目!
反觀高全,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僭越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承露台上的女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