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揚如何看不出杜仲和王強打的什麽主意,他們分明是用拉踩的手段,挑起雙方的爭鬥之心。

吳揚的確和張去為有過節,更加不爽張去為派高全來與飛龍衛爭功。可他是什麽人,張去為又是什麽人,豈能輪到小小的昆山轉運使將其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乏了,散了罷!”

吳揚絲毫不慣著他,起身要走,姚廣和林浪等人紛紛起身跟隨。

席間的氣氛變得沉凝,杜仲和王強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麽好。

吳揚抬腳正要離開,一個微微帶著點沙啞的聲音遠遠傳來:“將軍請留步!”

柳眉眉一直留意著九曲流殤處的動靜,見吳揚要離開,再也顧不得什麽,立刻出言挽留。

見吳揚的目光望過來,柳眉眉趕緊道:“奴奴名叫柳眉眉,傾慕將軍已久。眉眉聽聞將軍在天申節一曲劍舞驚豔萬國來使,長我朝威風!眉眉不才,願效仿將軍做劍舞,請將軍品鑒!”

吳揚遠遠打量了說話的女子一番,席間緊繃的氣氛一鬆,杜仲趁機說道:“將軍請寬坐。說話這位是天香樓的柳眉眉柳姑娘,撫琴的是春風樓的崔鶯鶯,唱曲的是倚紅樓的謝婉婉,三人並稱為‘昆山三絕’!吳將軍年少風流,佳人有邀,將軍想必不會拂了美人的心意。”

“柳姑娘等閑不出來會客,我等還是沾了將軍的光,今日昆山三絕齊至,將來說不定也能成就一段佳話!”

轉運司的主簿淩梓安也捋著頜下的三縷長須相勸。

吳揚重新落座,柳眉眉立刻歡喜地墩身行禮,然後去同崔鶯鶯和謝婉婉商議。

片刻後,琴聲再起,錚錚有了殺伐之音,謝婉婉漫聲吟道(注1):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

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

摐金伐鼓下榆關,旌旆逶迤碣石間。

校尉羽書飛瀚海,單於獵火照狼山。

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鬥兵稀。

身當恩遇常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

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後。

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

邊庭飄颻那可度,絕域蒼茫更何有。

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鬥。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

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

柳眉眉取下臂間的披帛,手持一把軟劍,隨著琴聲和吟誦聲,身隨劍走,將一把薄軟的小劍舞出道道殘影,承露台上劍氣縱橫,一道青綠色的身影在劍氣裏來去如風,引得台下人大聲叫好!

林浪衝孟獲道:“黑大個兒,你要不上台去與柳姑娘比劃比劃,給將主助興!”

“切,她長得跟細腰蜂一般,我怕一個指頭都將她摁死了!浪哥,你真覺得承露台能經得起我鬧騰?還不得踩塌咯!”

這邊林浪和孟獲互相打趣,另一邊侯長發忍不住高聲喊道:“柳美人的劍舞得好,要不咱們比劃比劃,賭個彩頭如何?”

“一個大老爺們兒欺負一個弱女子,姓侯的,你好意思說得出口!高指揮使門下果然都是些臨安城的雞鳴狗盜之徒,穿上軍服也改不了欺淩弱小的本性!”林浪呸了一聲,“柳姑娘是什麽人,憑你也配染指?真是癩蛤蟆打嗬欠,好大的口氣!”

飛龍衛的人哈哈怪笑,噓聲不斷。

侯長發一張臉氣得通紅:“黑大個兒能向柳姑娘請教,憑什麽我不行?”

“孟獲力能扛鼎,是軍中猛士,你算什麽東西?是會摸雞還是能偷狗?你莫不是要柳姑娘與你比這些?那林某代柳姑娘認輸,她肯定不是你的對手!”

“浪哥你就別擠兌他了,這慫包回頭沒準紮到老娘們懷裏哭一嗓子!”

“哈哈哈,你看他那熊樣,臉紅脖子粗的,跟個鬥雞似的!”

飛龍衛的前海賊們放肆地嘲笑侯長發,在座以吳揚為尊,他不發話,海賊們隨意鬧騰得更歡了。

九曲流觴這邊的動靜也驚動了承露台上的柳眉眉等人,她們都是見慣風浪的,依然彈琴的彈琴,唱曲的唱曲,舞劍的舞劍,絲毫不受影響。

被人擠兌到這個地步,侯長發如何能忍?就算他能忍,他後麵還站著德勝軍呢,今日若是被人如此羞辱還不敢找回場子,德勝軍打道回府算了,別說爭搶軍功,日後見到飛龍衛都要繞道,永遠抬不起頭來!

恰好承露台上的表演結束,杜仲正招呼柳眉眉三人過來給吳揚佐酒。

侯長發站起身,指著林浪:“耍嘴皮子功夫有甚意思?敢不敢跟我去承露台上一試高下!”

林浪看向吳揚:“將主?”

“去吧,別弄死了,本將還要住幾日,死人了晦氣!”

“是!”林浪眉花眼笑,向侯長發喊道:“姓侯的,既然要比試,敢不敢添點彩頭?”

“彩頭是吧?行!我輸了就當場給你磕頭叫你爺爺,你輸了就把舌頭留下,從今往後見我就繞道走!公平吧?”

侯長發惱恨他當眾擠兌自己,一心要割了林浪的舌頭!

“廢話少說,來吧!”

林浪與侯長發一前一後分乘兩艘小船向承露台駛去。

柳眉眉和崔鶯鶯三人被帶到吳揚身邊,正搶著給他斟酒。月輝和燭火的映照下,吳揚眉眼昳麗,偏偏又帶著一股英氣,是一種完全不同於女子的俊美!

柳眉眉三人也算閱人多矣,卻從來不曾見過如此俊美的男子,不由都被他容貌所迷。

“將軍,您麾下這位將領可要多加小心,市井之人多的是陰私手段!”

吳揚微微點頭,他略一伸手,自有美女將切好的涼瓜奉上,又斟了美酒喂到了他唇邊,好一個溫柔鄉,豔福無邊。

承露台上,林浪和侯長發兩人乒乒乓乓打鬥正酣。

林浪使的是軍中佩刀,橫劈豎砍,剛猛無匹。

侯長發用的是一把軍中匕首,長一尺七寸,時而隱於肘後,時而貼身疾刺,十分凶險!

兩人你來我往鬥了十幾個回合,隻聽“哧啦”一聲,侯長發的匕首劃破了林浪的衣襟,幸而他退得快,不然胸膛上免不了一道血口!

林浪叫聲:“來得好!”

他不再留手,一把刀潑風似的,挾著滾滾刀光向侯長發斬去!

侯長發左閃右躲,想要尋個空隙,那團刀光如雪球一般,哪裏有破綻可尋?

侯長發被刀光逼得連連後退,一直退到承露台邊緣,眼看就要被逼落水,那樣他是輸了。

緊要關頭他猛地蹲身,雙腿用力在地麵一蹬,手持匕首合身向林浪撲去,若是被他匕首掃中,林浪的雙腿即使不斷也一定會重傷!

林浪早防著他拚命,往左一閃,閃過他撲來的身子,反身一踩,踩中侯長發的腰。恰好此時侯長發的去勢已盡,“啪嘰”與地麵來了一個親密擁抱,林浪得勢不饒人,立刻將刀架在他脖子上:“孫子,你輸了,快叫爺爺!”

侯長發拚命掙紮,用匕首反手去撩林浪的雙腿,林浪“啪”地打掉匕首,加重腳上的力道,讓他動彈不得:“願賭服輸,孫子,你輸了就得叫爺爺!”

侯長發羞憤欲死,就要用脖子去撞刀鋒,林浪將佩刀微微後撤,用刀麵拍打他的麵頰:“孫子,賭不起就別耍狠!爺爺教你一個乖,日後見了爺爺和飛龍衛的爺爺們都趕緊繞道!”

侯長發被他踩在腳下,幾番掙紮不起,他知道今日不叫聲“爺爺”,必定過不了這關。他低頭咬牙小聲叫道:“爺爺。”

“你說什麽我沒聽清,你大點聲,爺爺上了年紀,耳背!”

侯長發用拳頭用力捶了幾下地麵:“姓林的,別欺人太甚!”

林浪加重了腳下的力道,冷冷道:“今日若是我輸了,你會不割我的舌頭嗎?贏了就要行凶,輸了就想賴賬,哪有那麽便宜的好事!”

九曲流觴那邊已經響起噓聲,連轉運司的人和樂工都紛紛向承露台看過來,再拖下去,不止是他,整個德勝軍都要跟著被人鄙視,高全和張公公肯定也不會放過他!

侯長發閉上眼睛,大叫道:“爺爺,爺爺,林大爺,我輸了,求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貴腳,日後我侯長發必定會繞路而行,絕不來礙您的眼!”

林浪緩緩把腳拿開,大笑道:“這就對了,願賭服輸,林某敬高指揮使不是慫蛋!德勝軍的弟兄也不個個都是膿包!”

已經撕破臉,林浪也沒必要再慣著誰,他見侯長發從地上爬起來,又低頭去撿掉在台上的匕首,鄙夷道:“你要是想尋死還是換個地方,將主說了,別弄髒了這塊地,惹他老人家不痛快!”

侯長發的確想自殺惡心惡心吳揚,被林浪喝破,他不好再做什麽,隻恨得咬牙。林浪哪管他心裏怎麽想,向吳揚拱手道:“將主,屬下沒給將主丟臉!”

吳揚點頭道:“回來吧。”

高全也招呼道:“勝敗乃兵家常事,輸了就是輸了,沒甚好計較的!回來多敬吳大人和飛龍衛的好漢們幾杯酒,來日戰場上大家還是同袍!”

這幾句話一說,侯長發感激涕零,恨不得為指揮使大人效死,一雙眼睛通紅,隱有淚花閃現。

吳揚微微動容,他這才正眼瞧了高全一眼,心道:怪不得他能在臨安市井間掙下好名聲,連張去為和陛下都一心要保他,果然大奸大惡之人最善於偽裝!

吳揚沒有再給他拉攏人心的機會:“杜大人、王大人,本將乏了,你們自便吧。昆山三絕留下,本將還有話要同幾位姑娘說。”

「注1:引用唐.高適《燕歌行》全詩。

另:明日起恢複一天兩更,感謝一直支持本書的朋友,七月再見,八月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