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齊敬如此憤怒失望的言論,陳深嚴卻笑了起來。

他坐直一些身子,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嚴肅在對待這件事情。

然後,他看著齊敬的眼睛,溫和的問了自己弟子一個問題:“齊敬,之前你認為的張小娘子,是什麽樣子?”

齊敬毫不猶豫:“之前,我認為,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醫術的人,必定是心思純粹,有醫德,有憐憫之心的人。”

陳深嚴微微揚眉,多多少少有些意外:“你倒是很少對同輩的年輕人有如此高的評價。”

齊敬沉默不語。

他雖然未曾說出口,但他這麽多年以來,能當成對手的同輩人,的確是很少的。而他一個個趕超下來,又何曾被超越過?

這樣的經曆,讓他對其他同齡人,真的很難有敬畏之心。

不知不覺中,他是有些自傲的。

說直白點,他孤高的同時,也是有點孤獨的。

張司九如同天邊亮眼的光,一下出現,如此的耀眼奪目。也一次次的向齊敬證明了她自己的優秀。

而且她還是個女兒家。

他雖然沒說,但的確忍不住關注張司九,更忍不住高看她。他以為,張司九是和他一樣的人。

可今日……

他沒法不失望。

陳深嚴看著自己的弟子,以他對弟子的了解,當然也猜得到他心裏的那些想法。

於是,他對齊敬說了一句:“同樣是流涕咳嗽,發熱難熬,卻有風熱與風寒的區別。病都如此,更何況是人?”

“世上有千萬種的病,也有千萬種的人。”

“齊敬,這世上的人,就如同那些藥,藥無好壞,隻有對症。同樣病症,兩個大夫開出不一樣的方子,這種情況比比皆是。做人也一樣。同一種事情,不同的人,就做出不同的反應和決定。”

“是好是壞,其實並無界限。隻在於效果和用處。”

陳深嚴並不把話說得更直白,反而讓齊敬自己去想:“好了。剩下的你自己琢磨去吧。我雖是你老師,可你不能成為另一個我。”

齊敬聽了這半天,心裏失望和憤怒,倒是漸漸地壓下來許多。

陳深嚴說的東西,他模模糊糊好像明白,又有許多疑惑。

但是他也明白,既然老師說讓他自己去想,接下來就是一個字也不會多說了。

齊敬正要告辭,可陳深嚴卻叫住他:“我讓你去辦的事情,你辦得怎麽樣了?”

聽見這句問話,齊敬背脊一僵。

陳深嚴意味深長:“你不僅是我弟子,更是太醫署的人,身上領著差事。半路撂挑子,不是好事。既要做事,就要拋開個人恩怨,才能成事。”

說完,他擺擺手,徹底不言語了,隻讓齊敬退下。

齊敬隻好退了出來。

猶豫再三,到底沒有再停留,隻抿著嘴唇回去了。

但凡看見齊敬的人,都看得出來,齊敬這是心情不好到了極點。

也有不少人願意替齊敬分憂的,隻不過上來問,都沒問出個什麽來。

最終,齊敬定定看著桌上點心許久,還是重新提起點心,一言不發的出去了。

不得不說。大家都挺驚奇的。

畢竟,齊敬這樣的時候,很少很少。

也有那好事的人,悄悄跟著齊敬,想看看齊敬要去何處。

於是,大家眼睜睜看著齊敬提著一包點心,進了張司九的小帳篷。

張司九這會兒沒病人。

正跟聽雲在烤芋頭呢。

芋頭不好烤,非常考技術。

一個弄不好,外頭糊了,裏頭還是生的。

好在聽雲對於這種事情非常精通,一麵自己上手,一麵阻攔張司九上手,忙得不亦樂乎。

他正碎碎念:“要是三郎在這裏就好了。三郎也挺喜歡吃這些。一會兒烤熟了,扒了皮,趁熱沾點糖粉,好吃得不得了!”

張司九卻想起了芋泥奶茶。

這可真是……

這樣的天,如果來一杯熱騰騰的奶茶,該是多舒服的事情!

張司九甚至咽了咽口水。

然後一抬頭,就看見了抿著嘴唇,一臉不情願的齊敬。

瞬間,張司九什麽食欲都沒了——對著這樣一張像是被強嫁的小媳婦臉,人生的樂趣都要少一大半!

聽雲感覺氣氛不對,一抬頭,也看見了那一張臉。

頓時,他也把臉拉下來,站起身來,非常客氣的問了一句:“齊郎君是沒罵夠,意猶未盡?”

張司九眼睜睜看著齊敬漲紅了臉。

她差點噴笑,一麵佩服聽雲懟人的技術,一麵顫抖著雙肩扭開頭,假裝自己沒有笑。

齊敬好半天才調整好情緒,硬邦邦的說了句:“我有話對張小娘子說。”

說完,他舉了一下點心:“這是我們一點心意,張小娘子莫要嫌棄。”

聽雲說了句:“這是想起我們九娘的好處了,所以來給甜棗了?”

齊敬臉上更加漲紅了。

張司九看夠了,心裏那點不舒服也徹底消了,就開口道:“是不是合作的事情?如果是,你坐下來,我們詳細談一談。”

如果不是,那就不奉陪了!

齊敬坐下了。

隻是多少有點不自在。

眼睛都不看張司九的,隻抿了抿嘴唇,盯著桌子上一個樹疤:“的確是合作的事情。我們太醫署商量過了。我的老師力排眾議,做主同意張小娘子的要求了。咱們可以幫張小娘子你揚名。”

張司九不算意外。

那天她提起這個事情,就知道太醫署一定會同意的。

但,太醫署肯定也不會單純便宜她。

所以,張司九揚眉:“那你們要什麽呢?”

“張小娘子得跟我們一起合作診治。有些女眷,不方便我們治,就得張小娘子出麵。我們可以給張小娘子你一個身份,方便你各處行走。”齊敬也沒心思兜圈子,開門見山說了。連底牌都掏了。

張司九神色古怪的看著齊敬,然後反問他:“這個身份,是臨時工?”

這個套路,就真的很套路啊。

張司九忍不住想起了一句話來——功勞輪不上,黑鍋一大堆!若問你是誰,就叫臨時工!

這就很妙啊。

想出這個主意的人,深諳職場套路啊。是個做黑領導的料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