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
皇帝治理天下靠誰?
士族!
士族又以誰為尊?
孔夫子!
所以劍指山東士族的杜荷來到了曲阜,來到了孔廟。
他做事喜歡找支點,四兩撥千斤,事半功倍。
而這裏就是能夠掀翻山東士族的一大支點。
隻是還需要點技巧。
硬碰硬,不明智。
身懷後世一千多年的文化積累,肯定要以柔克剛,走他們的路,讓他們無路可走!
眼見孔誌元不相信,杜荷繼續加碼:“我還會奏請陛下,封孔穎達孔大人為‘衍聖公’,官居一品,班列文臣之首,自他開始,嫡係子孫皆可世襲,這也就意味著將來你也會成為一品衍聖公。”
他奏請了,皇帝批不批,那是皇帝的事。
孔穎達現在是國子司業,從四品。
其他不說,僅是從四品躍升一品,還要班列文臣之首這個噱頭,都會在他們士族內部掀起驚濤駭浪。
在利益麵前,這世上沒有鐵板,隻有一塊。
一塊可以是錢,可以是地盤,也可以是影響力。
他在長安“折辱”孔穎達在前,如今又助抬其地位,倘若再削山東士族之利以資孔氏,他們會坦然接受?
觸動利益比觸及靈魂還難!
他們的靈魂縱使是用儒學喂養的,但是享受了一代又一代的現實利益也擺在那。
想來這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大戲會很有趣。
“一品衍聖公?”
孔誌元既向往又畏懼道:“你……你到底意欲何為?”
杜荷道:“在我眼裏,古往今來的聖人,唯孔夫子一人耳!你們雖口口聲聲說尊師重道,卻讓孔廟如此不堪,孔府難以入住,這一帶也毫無聖人氣韻可言,甚至連荒廢已久的周公廟都沒人修。”
“而長久以來,山東士族沐儒學而興盛,怎能忘恩負義?我會派人督促他們捐款,修葺孔廟、孔府,乃至整個曲阜,以讓儒學再放異彩,傳至萬世!”
捐款?
顛來倒去還不是為了借錢!
不!
這肯定是募集之後,悉數拿去賑災,都不帶還的!
這算盤打的……
當山東士族都是三歲孩童呢!
孔誌元搖頭道:“你怎能如此道貌岸然?注定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幫你們孔家,你還這麽說我?真是狼心狗肺!”
杜荷抽了下鼻子道:“既如此,從即日起,我便帶人於孔廟設‘文鬥’,向山東各大士族下戰帖。”
“不論詩詞歌賦,還是對子文章,各大士族皆可推舉一人,還可不是他們本族之人,隻要能贏我一場,我捐萬貫修葺,否則他們來捐!”
打著修葺孔廟和孔府的名義來文鬥?
這是將山東士族給逼得不得不應戰啊!
孔誌元冷笑道:“卑鄙無恥,也太過自負,你真當自己在長安寫了幾首詩,狂言了一番便是文壇泰鬥了?”
“這麽不領情?”
杜荷輕笑道:“本來我還想著到手後,給你們留個銅板的,現在看來是我太仁慈了,還是都拿去賑災吧!先聖可負,百姓不可負!”
“文人自有風骨,何須嗟來之食!”
“可天底下最喜歡施舍的不也是你們這些士族嗎?商賈施舍錢財尚能苟活,你們施舍仁義卻肥了己身。”
“……”
一語封喉。
孔誌元火冒三丈地盯著他看了許久,想要反駁,卻是如鯁在喉。
這些年他廣遊天下,所見不就是這般嗎?
隻是……
他不願承認,或者說不敢承認!
不由地,他又想起了杜荷那最道貌岸然的四句話,如箭穿心。
“言盡於此,孔廟我占用了,你也別想不開,尋死覓活的!想要為儒家贏得尊重,那你就讓各大士族來戰!”
杜荷帶人進入孔廟,隨後將孔廟文鬥之事廣而告之。
同時還暗戳戳地讓人散播了一條消息。
高士廉、韋挺、岑文本等人奉旨刊正姓氏,修撰《氏族誌》,擬將山東士族崔幹列為第一等。
宋州。
山東各大士族的人齊聚刺史府,既是道賀崔幹,也是要商議應對杜荷一事。
宋州刺史崔幹,原名崔民幹,避了李世民的諱。
他出身博陵崔氏第二房,曾祖父是北魏車騎大將軍、左光祿大夫、儀同三司、殿中、吏部二尚書崔孝芬。
崔孝芬次子崔猷曾離開博陵故土,西奔投靠北魏孝武帝。
這一支世代出仕關隴西魏、北周、隋朝、大唐四朝,累世冠冕,門第清華。
崔幹在前朝任醴泉縣令,投靠太上皇後,被任命為相府主簿,後又擢升為黃門侍郎,如今已是一州刺史。
他生得也是五官立體,氣度不凡。
請眾人入座後,端起一杯茶,他卻遲遲未喝。
“崔刺史,您這是實至名歸啊!”
“饒是陛下富有天下,那也無法列為第一等,家世顯赫不在一時,而是累世!”
“如此可喜可賀之事,我等略備薄禮,還請崔刺史一定要笑納。”
“這傳聞似是別有用心,但任誰也無法改變。隻是杜荷霸占孔廟,要文鬥我山東各地士族,既然崔刺史乃是天下第一等,還請崔刺史給我等拿個主意!”
……
聽到他們提到杜荷了,崔幹才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道:“雖是第一等,但那也是祖上的功德,諸位謬讚了。至於如何應對杜荷,不知諸位有何高見?”
他和許敬宗相熟。
前陣子就聽許敬宗透露了《氏族誌》的編撰情況,這第一等自是不假。
他也覺得實至名歸。
隻是他眼下在朝為官,山東各大士族又明顯想讓他出頭對付杜荷,他頂著這樣的頭銜是不宜退讓,可也不能低著頭往前衝。
而且在他和許敬宗往來的書信中,許敬宗也說了,對付杜荷這種人,他可以為先鋒,卻一定要帶著山東士族一起掠陣殺敵。
這樣最起碼能立於不敗之地。
對於這種策略,他也深以為然。
杜荷太狡猾了,又頗有才華,不容小覷。
各大士族派來的也都是精明人,聽他這麽問,立馬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了。
“崔刺史,隻要您願意讓博陵崔氏打頭陣,我等必一湧而上,讓他再負巨債!”
“孔廟不可辱,我等亦不可辱!若是任由這跳梁小醜在眼皮子底下撒野,我等今後還有何麵目見人?”
“區區一萬貫,我滎陽鄭氏還是出得起的,但他杜荷一個銅板也別想拿到。”
“為今之計,還是廣納人才,一擊致命!”
“對,杜荷在長安讓那些身居高位的文臣顏麵掃地,若是我們能讓他一敗塗地,今後隻會聲名更隆,即便陛下,也會一再禮讓!”
“咱們哪一家不是人才輩出,何須高看一紈絝?崔刺史,您就給個話吧,這頭陣,你打不打!你不打,我清河崔氏可要出馬了!”
……
見時機成熟了,崔幹捋須而笑道:“我有一仆從,自幼以對對子為樂,曾以一聯名震山東,隻是近年來隨著我升遷,他也頗為忙碌,已經許久沒有與人切磋了。既然諸位這麽說了,那我便派他前往吧!”
他這麽一說,眾人猛然想起來,十幾年前是有個少年以善對橫行山東。
現在竟是他的仆從了……
這個崔幹……真是能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