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崖南島的登陸港口——東水港。

鹹鹹的海風徐徐吹來,陽光照耀在海麵上,滿目皆是金光粼粼之色。

一座宛若海上閣樓的樓船於海岸線上浮現,其後跟隨了五艘船體有些破爛的船隻乘風駛來。

“嘿!快快快,來活了!!”

一位正在港口邊的椰子樹底下納涼的市舶司水師兵衛,在看到那艘樓船的到來,當即興奮的一蹦而起喊道,殷勤來到岸邊準備接待工作。

“這艘樓船可真是大氣啊!聽說在上邊幹活的雜工,一天也得有個百來文的工錢呢!”

“唉!可惜咱們這屁股都還沒擦幹淨,要不也去那‘禪坊’討個好生計去!”

“嘿嘿嘿...俺家那傻婆娘總算出息了!前些日子到了那‘禪坊學社’廝混些時日,這幾日竟還開始往家裏捎錢了!”

“就你家那農活都不會幹的婆娘也能成事?!”

“那可不!俺也是納悶啊!”

“不過這‘禪坊’可真是多活計啊,哪怕啥都不會,就幫著出點傻力氣搬貨,那也比在這港口當苦力強!”

“也是!聽說那邊當苦力還是啥‘計件’算錢的,哪像咱們這些,一天該多少就是多少,要不是必須得服徭役,老子早就不想幹了!”

港口碼頭邊上的一群搬貨工人也認出了那艘極具標誌性的樓船,紛紛議論道。

‘樓船’這種宛若海上樓閣般的龐然大物,若非是那‘禪坊’來到瓊崖南島做買賣,他們大多數人也隻有聽聞其事,還從未親眼見識過。

哪怕是現在算是見慣了這艘船往返瓊崖、廣州府兩岸,每次見到的時候,在嘴裏都不禁會升出幾句感歎。

而平常,在這東水港往返對岸的船隻裏,除了‘嶺南總管·馮盎’名下的船隊之外,基本沒有船隊能造訪到此地。

大多也就是零散一些船隻,從廣州府的‘扶胥港’港口處乘著東北風航行個半天功夫,到達此地。

一來,是沒有‘馮總管’的點頭,沒有誰敢輕易和外人做大買賣。

哪怕是自己那些個莊稼水果都熟透了、爛在地裏,也不敢輕易忤逆‘馮總管’的話。

二來,也是市舶司早已禁止了其它船隊停靠東水港,也即是船隊登陸瓊崖南島。

這其中自然有過往海盜橫行,偽裝民船上岸,肆意燒殺辱掠、禍害百姓的原因。

此舉也是為了避免那因地方官府的兵力不足以抗敵,從而導致地方失守的考慮。

但另一方麵,也是不希望瓊崖南島這片‘桃花源’被它人打擾的原因在內!

就以祖孫三代皆在瓊崖南島本土生活的人們來說,‘外來人’大多都不友好。

譬如那最早定居瓊崖南島的俚、羌等蠻族人,更是如此。

其中原由在於,曆代朝廷常將各類‘罪犯’流放此地,讓其自生自滅。

有些人是安心服徭役,開墾荒田,就此紮根本土過活。

可有些人,則是仗著‘天高皇帝遠’的想法,逮著機會便落草為寇,禍害一方。

再加上各類利益爭紛在其中,久而久之,隻要是在此地過活了些年頭的人,都難免會有些排外心理。

而近些年來,在受‘譙國夫人’漢俚兩族首次通婚的影響下,本土紛雜混居的人們也漸漸開始放下偏見,和睦共處。

畢竟瓊崖南島也常有台風水患肆虐,日常過活也極為窘迫,確實也疲於再應對其它紛擾。

至於其後人‘馮盎’也做了不少利於瓊崖南島本土百姓的善舉。

譬如擊退山匪、海賊,或是震懾一些喜好強取豪奪、無端滋事的部落,或是建設水利工坊,為百姓主事等等。

就拿前幾年而言,他們中的許多人也都還在‘馮冼氏’名下的行當裏幹活討營生。

至於‘禪坊’這個商號,也是在這幾年開始冒出頭來的,風評極好。

隻是不知這個‘禪坊’究竟是如何過得‘馮總管’的那一關,能得以在瓊崖南島落地生根做買賣。

但這個外來的商號出手確實大方,且行事不像‘馮家人’那般要講究‘沾親帶故攀關係’那一套,更不會時而刻意刁難,克扣錢兩等等。

在‘禪坊’的工坊裏,隻要是願意出力氣幹活的都會足額的發放工錢,幹的多便能拿得多。

從各方麵來說,倒也比在‘馮冼氏’名下討生計要好的多。

而對這些個礙於服管徭役,正在港口臨時充當水師兵衛的人來說,這艘樓船每次往返港口,隻要是有出力幫忙幹些活計的人,多少都能討要些賞錢。

“那些血是...死、死人了?!”

“是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昆侖海賊!有‘馮總管’在嶺南坐鎮,竟還敢在這片海域肆虐!”

“這些人死了真是活該!竟然把主意打到禪坊頭上!”

東水港的港口處,待金蟾艦一行的幾艘船隻緩緩停靠,周邊圍觀的百姓們也看出了異樣,驚呼道。

在眾人的注視下,一群人簇擁著一位手抱金布繈褓的黃袍男子下了船。

“那是誰家的公子哥啊?這身上穿的真貴氣!就是樣子看起來傻兮兮的。”

“哈哈哈...不過,怎麽澤雅小姐和阿裏達老爺這兩位,也陪同在旁啊?”

“這怕不是皇城裏哪個大官人家的公子哥要和禪坊談買賣吧?許是在路上遇到海賊給嚇傻了!”

而在港口負責登記入港的市舶司主薄,也瞧見了眼熟的主事人,緊忙跑上來關切問詢道:“澤雅小姐,阿裏達老爺,您兩位沒事吧?”

“你們...”

澤雅聽言眉頭一皺,刻意板著臉環顧四周,正聲嗬斥道:“你們是瞎了眼不成,還不快朝殿下磕頭行禮!”

“殿下?磕頭行禮?”

與市舶司主薄同行的幾名水師兵衛臉色詫異,麵麵相覷。

而其它圍觀的百姓們也是如此,表情茫然不已。

這‘見人磕頭參拜行禮’一事,對於在瓊崖南島生活的人來說,未免有些顯得稀奇。

在平日,其雙膝上跪天地諸神,下跪父母長輩。

要說向外人磕頭跪拜,除了‘馮姓’的大老爺們之外,哪怕是地方官府的人也不甚講這些個尊卑禮數。

畢竟那來瓊崖南島當差的官人,十之八九也都是戴罪之身,縱使身居高位也是不太受人尊崇。

何況...

當地人心裏都清楚的很,這地方能真正主事的唯有‘馮總管’的人!

什麽是非黑白,也盡皆是‘馮姓’一句話定奪的事。

這地方的官府,大多也不過就是個名頭和擺設罷了!

而除了漢人之外的蠻族人,也自有其部族的相關待人禮數,並非同跪拜禮相通。

因此,這瓊崖南島的地方百姓們在日常相處之際,行跪拜禮的次數可謂是屈指可數。

“嘖嘖嘖...這公子哥的來頭好像還不小啊,還‘殿下’呢!”

“上次那幾個敢妄稱自己是什麽‘狼牙王、血獠王’的蠻夷族長,那墳頭草都三丈高了!”

“是啊!要說在這嶺南,誰要說敢稱王的話,也就隻有‘馮總管’一人能有這能耐了!”

“那馮家人本就是十六國時期北燕君主的後裔,稱王不是實至名歸的事情嘛!”

幾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圍觀百姓嚼著舌根子說道。

“你可別再亂說這話啊,此前可不有人吃過苦頭了嗎!!”

可這話倒直接讓旁聽的一人嚇得臉色蒼白,心虛的左右看了看後,小聲勸慰道:“現在這朝廷乃是秦王稱帝,這位皇帝眼裏可容不得異姓王啊!”

“除非...馮總管改姓‘李’就行!否則要敢自立為王,那可就說不好咯...”

“別忘了此前那幾個吳王、楚王、燕郡王的異姓王下場如何,這話要讓馮家的人聽著了,我們都得要吃苦頭!”

諸事看破不說破,正如‘馮總管’是嶺南百姓公認的‘嶺南王’這件事一般,哪怕地方百姓們心知肚明,但也不好擺在明麵上講,避免招來禍事。

隻不過嶺南一帶民情特殊,除了廣州都督府之外的其它州縣,官府的權力微乎其微,更多還是由地主豪紳、族長洞主等自治為主。

而今的嶺南九府裏,除了一直閑置的崖州大都督府境況特殊之外,其它都督府哪敢在明麵上忤逆‘馮總管’的話。

但由於這瓊崖南島位於中原國土的極南之地,遠離政事紛爭,本土勢力錯綜複雜。

因此,地方百姓在對於分辨他人身份尊卑一事,便是通過最簡單的兩碼事分辨。

要麽以富為雄,要麽拳頭夠硬!

而‘馮總管’本人,便是嶺南現在最有錢、拳頭也最硬的人!

至於其它方麵,單說這‘天下易主,朝代更迭’一事來說,在瓊崖南島一些人的想法裏...

恐怕還以為現在說的‘朝廷’還是幾十年前‘南梁’或‘南陳’呢!

誌在謀得七分飽,哪管誰人煮春秋?

總而言之,對於在瓊崖南島本土忙於生計的百姓來說,無論當朝的皇帝姓甚名誰也罷,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的就是好皇帝!

就以目前而言,要真讓他們自個兒說出誰是這嶺南的‘皇帝’的話,他們嘴裏隻會說出一個人名——嶺南總管·馮盎!

“小人恭迎嶺南王殿下,祝殿下萬福金安!!”

“小人恭迎嶺南王殿下,祝殿下萬福金安!!”

而在港口處,在遭澤雅嗬斥說明後,港口的人稀稀拉拉的下跪磕頭,參拜行禮。

當然,這裏邊有幾分是自知禮數有失,誠心磕拜。

還是不想拂澤雅這個‘禪坊·六當家’的大金主其麵子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至於其它人,更多還是表情玩味的抱臂而立,自顧自的嬉笑暢談。

對那位手抱金布繈褓,麵容呆滯的青年,而今瓊崖南島的封邑主,統管嶺南九府的崖州大都督——嶺南王殿下·李禪的到來,完全不以為意。

澤雅將一切看在眼裏,但依舊板著張臉,朝著那名市舶司主薄說道:

“你且同瓊崖水師校尉和瓊崖市舶司上書通報:殿下於路途上遭遇昆侖海賊,辛得我等出手搭救將海賊擊退。”

“這些個賊船便暫且扣留在市舶司內,海賊則會隨同我等押送回崖州大都督府審問,留待殿下日後親自定奪罪責。”

“我等已征得王傅·馬大人的同意,優先護衛殿下一行順利抵達崖州大都督府,你且將通關文書如實上報便是!”

說完,她將那封詔書和通關文書同那位市舶司主薄一一展示,交換好通關公文後。

那隨船下來的數百人和一具具宛若貨物般的屍體,陸續同在東水港港口外備好的車隊匯合,一同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