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位於瓊崖南島最南邊的驛站外。

“小人參見殿下,祝殿下萬福金安!”

“小人參見殿下,祝殿下萬福金安!”

正在驛站處的一眾百姓們,皆有些不情不願的下跪參拜行禮道,兩眼皆有些好奇的打量著,那位素未謀麵,手抱金布繈褓的龍紋黃袍青年。

這禪坊的名號他們中的大多人倒是知曉的,但這個青年其身份竟還是當朝的大皇子,其身份本就極為尊貴,現在還是朝廷欽點的‘嶺南王殿下’

換句話說,他們已算是這位殿下的子民了?

還有這浩浩****的車隊後頭...

那擱著大老遠便能聞到的屍臭味,在烈日暴曬之下,一具具麵容駭人的屍體讓人觸目心驚,不敢直視。

但也有人認出了那些屍體中,還有著身材矮小、皮膚黝黑、身上紋身刺青的昆侖海賊,大呼著這群海賊死得好,此舉暢快人心的話語。

車隊再次起步,而那板著一張臉的澤雅,此時也來到了李禪所在的馬車處。

她將身子探進車廂內,揉著臉抱怨道:“殿下,過了這處驛站後,再往前走兩個時辰便到崖州城了,我這戲也演的差不多了吧?”

“嗯,辛苦你了!”

李禪輕應一聲,待其離開後,轉而對著麵前被五花大綁,身著禪坊夥計的麻布服飾的馬周說道:“先生,我所要做的準備已做的差不多了。”

“現在,容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拚死效忠的對象...”

他目光灼灼的直視著對方的雙眼,沉聲道:“是李唐,還是大唐!”

對於這位王傅,李禪自然是心存敬意的,但道不同自然不相為謀,尤其是如今這個節骨眼上,他容不得再出波折。

而且,他這兩天忙於同對方苦口婆心的一番勸說,也是希望這位能在青史留名的初唐名相·馬周,可以真心實意的輔佐自己成就大業。

他早已認知到現在的大唐,也早已脫離了史書中原有的發展軌跡,從而正在往一個不知去向何處的發展前行著。

且依照現有的體製來看...

國力越發雄厚的大唐,日後將會在世上扮演怎樣的角色,他實在難以預測。

但能肯定的是,定然會同史書上的大唐,以及自己認知的龍國其境況相去甚遠。

至於自己這位老師,若是依照史書上的記載來看,對方同自己應該會是一路人。

也就是同樣希望這天下的百姓能夠過的更好,心中十分抵觸百姓們受到王侯貴族、地主豪紳等階級的壓迫剝削等方麵想法的。

但史書所記載的,和事實難免會有些許出入,甚至截然不同也難以判定。

何況曆朝史書,皆是由勝者譜寫的。

究其‘曆史’的本質而言——皆都是一麵之詞!

單說他的父皇·李世民廣為詬病的‘玄武門之變’一事來說,其弑兄迫父,登基稱帝的記載,背後實際境況如何,根本難以得知真相。

其背後知情者大多是緘口不言,生怕觸黴頭引火燒身。

而被任命為史官者,也並非皆是‘太史公·司馬遷’那般不向強權低頭,敢說真話。

其次,在書裏記載的一些事項大多比較繁雜,或者是側重描寫某一方麵為重,與實際現實對照來看,稍顯不足。

比如說,他所接觸到的幾位青史留名的名人裏,那被後世尊稱為‘門神’的兩位初唐名將——秦瓊、尉遲恭。

秦瓊老爺子給他的感覺,更像是一個重情重義,剛正不阿的長輩。

且若非是他出手醫治,可能這位老爺子便已慘遭清河崔氏的毒手,死於非命。

這其中與史書中記載的人物誌內容便有著很大出入,導致其變故存在的原因在何處,他也無從知曉。

而尉遲恭這位嘛...

史書上除了‘勇冠三軍、正直剛烈、不換發妻’等正麵記載之外,還有關於其‘迷信仙丹、喜愛鑄器、揭人短處、負功自傲’等內容。

而與其初次相見之際,也正是尉遲恭因在朝堂內與長孫無忌、杜如晦等人不和,賦閑在家,而後被父皇委派護送自己同行綿州。

在這些時日的密切相處中,李禪很清楚,這位外表看似粗獷魯莽的大黑熊其實心細如發,對於諸事亦有藏著自己獨到的見解。

例如他這‘大皇子’的身份在朝堂正名,此後更是昭告天下,其聲名正值尊貴顯赫之際。

尉遲恭在拜見自己時,還刻意在他人麵前稱呼自己為‘小兔崽子’,故意留下過失話柄一舉動來看,對方就並不可能是什麽莽夫!

李禪認為其一些‘莽漢’之舉的作為,也許更多是在於其身居高位,出於保全自身的考慮,審時度勢而為之。

雖然在【萬界書庫】中關於‘馬周’此人的人物誌,所記載的事例裏能參照的情況相對稀少,但從這些日子的相處來看。

這位老師的為人確實同史書記載相仿,不虧受後世名人多方美譽誇讚,是一位德才兼備、勵精圖治、心係百姓的大唐名相。

正因此,他心裏也有著八成把握,對方定然會接受認同,輔佐自己,於是勸說至此。

可現在問題的關鍵在於,這位老師對於自己存在一定的誤解。

當然,在旁人看來,他表達出來的意思已同‘舉旗造反’無疑。

“陛下乃是心係天下百姓的聖賢仁君,對我亦有知遇之恩,為何你還要執迷不悟做蠢事?!”

正如李禪在勸說對方輔佐自己一般,馬周也在極力勸說著這位大皇子殿下醒悟。

李禪搖了搖頭,直接一針見血的質問道:

“五姓七望如今已是空有虛名,其它天下豪族名望亦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壓,取而代之的是國營商號的取締和朝廷新扶持的名望世家之崛起!”

“這到底算哪門子的心係天下百姓?!”

“歸根究底,不過是換了一批服從朝廷號令的世家掌權罷了!”

“底層百姓的處境又有何實質變化?!”

“這...”

馬周嘴巴張了張,卻發現身為大唐皇帝·給事中的自己,此時竟有些詞窮,不知該作何回答。

尤其是此前李禪利用史實,同他分析了朝代更迭、天下***的原因,其中有兩點讓他尤為在意。

其中之一,便是所謂的‘階級壓迫’,也便同他自己一直所主張的‘削藩’一事不謀而合了。

此前的一些‘削藩’諫言也被皇上采納後實行了,但這也確實隻是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問題而已,並沒能根治問題!

而現在大唐的國力日漸雄厚,在整頓地方各地世家名望、地主豪紳的過程中,卻是也做到了‘削藩’,但同時也擁護了新的‘藩王’誕生。

這地方百姓們會受到階級壓迫等不公平對待的本質,並沒有變!

而另一點,便是所謂‘百姓的權力’

隻要是在大唐國土內生活,在戶部登記入冊的大唐子民們,皆應該享有相應的權利。

這份權利首先是承認所有的大唐子民,人人生而平等,且皆為自由獨立的個體。

並非是生而為奴,且會被販賣的貨物,例如那在民間廣泛存在的‘買賣奴婢,甚至賣妻賣兒’一事!

其次,不該因其出身貴賤等原因,便決定了這個人的成就和社會地位如何,限製其個體成長。

這一點馬周倒是極為認同的,當今朝廷也沿用了前朝的‘科舉製’這般學而優則仕的製度。

進而繼續杜絕了那僅有門閥士族等權貴子弟才可為官的境況,從而讓平民百姓也可通過科舉考取功名,入朝為官。

就例如家境貧寒,少時為孤的他來說,若非是辛得皇上賞識重用,依照著隋朝以前的舊製來說。

他這種窮苦出身的人,一輩子都不能為官參政!

哪怕他學富五車,滿腹經綸也罷,最多也不過是當一名學堂夫子,教書習字罷了!

而天下百姓同他這般,能自學成才者少之又少,大多窮苦出身的人終其一生,大字也不識了幾個,更別提改變自己的命運。

木匠的兒子是木匠,鐵匠的兒子就是鐵匠。

子承父業也並非皆因為是出於孝順,更多還是迫於生活的無奈。

那家境貧寒者忙於謀得一餐果腹和柴米油鹽,根本再無力肩負起私塾學堂的高昂費用。

更別提那些要求出身和家境的學堂,根本就不會招納平民百姓,何況是那下九流行當出身的兒女!

而‘百姓的權利’之一,便是打破這些迂腐成見,給予在大唐國土內生活的人們,應有的公正、平等和自由!

上、中、下九流皆好,隻要不是違犯律法之人,便應該享有其作為‘大唐國民’一員,應有的權利!

沒有人應該生而為奴,更沒人會因為從事戲子、挑糞工、更夫、剃頭匠、裁縫等等行當而備受歧視和不公平對待!!

他們同樣是在以自己的勞動付出謀求生計,也並非違犯大唐律法之人,又何來‘低賤’一說?

且若非是有一些人在從事這些行當,單說那繁花似錦的長安城,在每日的喧囂過後,會有多少汙穢之物留待清掃?

至於那些個掩鼻謾罵,甚至還會肆意動手打罵挑糞工的長安人...

又可曾想過那糞桶中也有著自己的那一份金汁水,而自己親自舍棄的這些個汙穢之物又該會去往何處?

既食五穀,又怎能不染塵埃?

哪怕是皇帝,也會有屎尿屁!!

這為人清掃汙穢的勞動者,怎麽就活該‘低賤’了呢?!

“這...殿下所言確實在理,但天下維穩已是不易,如今大唐國力日漸雄厚,民生漸盛,百姓們日後的境況定然會...”

馬周眉頭緊鎖,嘴上還在幹巴巴的回應著...

“嗬嗬...”

李禪卻突然嗤笑起來,直接打斷道:“類似的話我,已經不想再贅述了!”

“嶺南王王傅、馬給事中大人!”

他一字一句的逼問道:“你拚死效忠的對象,到底是李唐,還是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