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七龍奪珠之反攻序幕
一支火箭劃著一道漂亮的金弧越過中受降城的北牆射中了一間馬廄的草頂。
熊熊大火瞬間而起,馬廄裏的幾匹瘦馬嘶聲長鳴後掙斷韁繩衝出馬廄,撞倒了幾名試圖攔阻它們的養馬人。在北城的營地裏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亂。就在眾軍士奮力撲火的同時,河東軍的一名插旗信使縱馬來到北城吊橋橋頭,向城頭上射了一支沒有箭鏃的信箭,書信很快就到了天德軍主帥王奔的手裏。
劉德三在信中告訴王奔,普通士卒隻能將火箭射到城牆下的馬廄上,但他的長弓軍可以直接把火箭射到牙城裏。劉德三沒有再說別的,但意思已經很清楚,不投降,就等著葬身火海吧。
王奔見識過河東長弓軍火箭陣的威力,那是十年前他隨王謙出兵圍剿占據勝州的一夥盜匪,當時振武軍節度使死於內亂,勝州被一群沙陀盜匪占據,天德軍、河東軍奉命派兵征剿,天德軍動用水師先趕到勝州城下,三千人攻城三天未能破城。王謙在臨陣指揮時胳膊上還中了一箭。
其後河東軍兩個營趕到城下,其中一個營裏有兩隊長弓軍,人數隻有三百人。沙陀人憑借高牆深濠拒絕投降,長弓軍奉命用火箭襲擊了城外的兩處營寨,瞬間便將兩座營壘化為了火海。沙陀人眼看著最精銳的兩營守軍不過半個時辰便化為了一堆焦黑的枯骨,隨即開門投誠,被河東軍收編在帳下,成為河東軍中數一數二的精銳馬軍。
王奔事後曾到那兩處被燒焦的營壘查看過,那種慘烈的景象至今想來尚心有餘悸。後因大臣彈劾,大和二年皇帝下旨要河東軍慎用火箭攻城,確實需要時,要報兵部核準。
前任河東節度使於良瓊因在平定代州軍將叛亂時,不經請示擅自使用火箭,遭禦史彈劾丟官獲罪。繼任者劉清伶對使用火箭控製的相當嚴厲,河東軍將因此發明了長弓軍與鐵盾甲配合使用的新戰法,以密如驟雨的長弓利箭壓製敵人,再以鐵盾甲攻城略寨。
王奔將信傳示眾軍,問道:“你們說是降還是戰?”眾人齊聲呼“戰!”王奔道:“好,那我們就跟劉大帥好好幹上一仗。”他當即回信給劉德三,信裏隻說了一句話:“奔為黃土,土不懼火。”
為了防備長弓軍的火箭陣,王奔下令將沿城牆一百丈之內的房屋全部拆除。在內城街坊中間縱橫拆出數十條防火通道,將坊區的房屋分割成孤立的小塊。避免因一處起火而殃及全城。此外,王奔又下令砍除城內的所有花木,將易燃之物埋入地下,同時又要各家各戶和新泥塗抹屋頂。
中受降城內房屋多為平頂的土牆泥頂房,百姓又有挖掘地窖儲存物品的傳統,這兩件事做起來並不困難。難的是拆除房屋修建防火通道時遇到不小的阻力,有豪強大戶煽動百姓拒絕拆房。王奔手拎大錘四處巡走,遇到那些不肯拆房的大戶,先在他家牆上用白粉畫一個圓圈,他掄錘便砸上幾個窟窿,再令士卒立即推倒。如此一來,誰敢不從。
城裏日夜備戰,城外河東軍也在日夜操練,中受降城下一派肅殺。
河東軍統帥劉德三對眼下的情形卻感到有些麻木,有些漠不關心。幾天前,他接到了河東節度使劉清伶要他回師援救朔州的親筆信。此前,河東鎮行轅已經兩次行文調他回師援救朔州,但都被他壓了下來。這倒不是說劉德三天生喜歡抗命,實在是天德軍局勢已經進入膠著狀態,抽身無術。但這一次卻不一樣,劉清伶是派自己的管家送來的親筆信,在這封信裏劉清伶隻談私人情誼,絕口不談公事,但字裏行間隱含的用意,劉德三是明白的。
這一次,自己是推不掉了。奚人大舉南下進攻河東,與白水狐的“打草穀”發小財性質不同,白水狐騷擾邊境起初隻是為了錢,至於後來他野心膨脹意圖謀占天德軍土地,完全是曲處機等河東謀士蠱惑的結果。用意無非是要把天德軍的水攪渾,行火中取栗之舉。
奚人的這次南下卻有著更為複雜的背景,盡管劉德三還不能判定究竟有哪些勢力插手其中。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奚人與河東都隻是某些人爭鬥的工具。
白水狐乃癬疥外患,奚人卻是腹心之憂。
河東鎮行轅的公文,他可以抗命不尊,劉清伶的親筆信他卻不得不從,前者是大唐軍事官僚體係例行公事做的官樣文章,後者才是劉清伶的真實態度。劉德三是大唐的邊將,但更是劉清伶的家將,家將隻能對家主負責,這是所有家將立身處世之本,絕不能違反。
無內憂,可以平外患,內憂起,外患不平也隻能暫時放一放了。
奚人圍困朔州的消息,劉德三一直極力隱瞞。當然他也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除非所有的人都同時聾了、瞎了、啞了、癡呆了,否則再嚴密的防範措施,終有它失效的那一刻。事實上,在西寧軍情報室的不懈努力下,朔州被圍的消息現在基本上已是公開的秘密了。隻是麵對強壓,無人敢開口罷了。
家主陷於內部紛爭,這兵是肯定要退的。天德軍可以不要,但朔州卻絕對丟不得。這一點劉清伶在信裏已經表達的非常清楚,盡管這位過於謹慎的邊鎮大帥在信中至始至終未提到一個“退”字,但字裏行間散發出來的那份焦灼,卻已讓自詡泰山崩於前而心不動的劉德三坐立不安了。
可是要退兵,又談何容易?那幾場在外人看來痛快淋漓的大勝,在劉德三看來意義並不大,自己確實奪了很多關寨,也打得三家聯盟中實力最雄厚的西寧軍丟盔棄甲、潰不成軍,甚至一度連他們的主帥楊昊都要做了自己的俘虜。
但這又能說明什麽?楊昊還活著,他的西寧軍也還賴在天德軍,充其量他隻是被打趴下了,被打趴下與被打敗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這如同兩個放對的拳師,你縱然打了對手七八十拳,但隻要他還站著並還能握緊拳頭,就不能判定你勝利了,因為他隨時可能給你致命的一擊。
劉德三越來越感覺到自己就象一隻精力充沛的獅子,卻突然鑽進了一條空穀,渾身的氣力卻無處施展。隨著自己的耐心和力氣點點耗盡,危險卻越來越大。
“大帥,長弓營奉命趕到。”參謀校尉的話打斷了劉德三的思緒。
“快讓他們進來。”
六名精幹的年輕將領並肩走了進來,聲音洪亮而整齊:“卑職參見大帥。”
劉德三笑著擺擺手:“以後不準再叫大帥,河東隻有一位大帥,那就是劉使帥。”說完這話,劉德三示意眾人坐下。能跟自己敬愛的主帥坐而議事,這是何等的榮耀?六名將領都挺直腰杆正襟危坐。
“叫你們來的目的都知道了嗎?”劉德三和藹地問道。
“假借攻城之名,集結兵力回師援救朔州。”六人之首熊武國起身答道。
劉德三滿意地點點頭,他示意熊武國坐下來:“有人趁我主力外出之機,在我們背後捅刀子,大帥令我速速回援。想來想去隻有委屈你們跑一趟啦。”劉德三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低著眉,顯得有些無奈。
“大帥請放心,卑職等解朔州之圍後,立即回還本部。”熊武國朗聲說道。六將起身表忠心:“無大帥栽培,便無卑職今日,卑職誓死追隨大帥。”
劉德三聽了這話,眼圈有些濕潤,他望著自己千辛萬苦栽培起來的年輕將領們。拱手說道:“一切就拜托各位了。”
送走六人後,劉德三突然覺得有些悵然若失。他跑到營門口,爬上望樓,眺望著六人遠去的背影久久不動。護軍老莫端著一盆熱水在望樓下喊:“喂,走遠啦,看不見啦。”
劉德三笑了笑,雙腿無力地下了望樓,望著這位跟了他三十八年的老軍,嘿嘿笑了聲,難掩滿腹的失落。
“舍不得,就留他們多住幾天嘛。”老莫咧嘴笑道。
劉德三笑了,道:“嗨,你以為居家過日呢,那邊十萬軍民等著他們救命呢。”
“真要是去救命就該派馬軍去,他們要走到猴年馬月才能到啊?”
老莫這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卻讓劉德三有些尷尬。是啊,為何要派長弓軍去解圍呢?他們可以輕易地摧毀一座城池,但單獨麵對敵人的騎兵時,他們甚至連自保都困難。而圍城的奚人正是以強大的鐵騎名聞北國。當然劉德三這麽做,自有他自己的考慮,這些他不便告訴老莫,這是他藏在心底的一個秘密。
老莫放下銅盆,取出一個牛皮小包,包裏是幾樣簡陋的修麵刀具。三十多年來他就是用這些刀具為劉德三修麵的,因為磨的次數太多,剃刀都變了形。
劉德三躺在軟椅上,愜意地閉上了眼睛,他的胡須長的特別快,因此每隔幾天就要讓老莫來修次麵。美髯公看著豪邁,胡須打理起來卻費事,劉德三不願費那心思。
老莫為他蓋上遮髒布,擰了一塊熱毛巾敷在他的臉上。
“還在想你的那些兒子?”看著劉德三魂不守舍的樣子,老莫以為他還在想剛剛走掉的六個人,這六個人都是劉德三收養的孤兒,比親兒子也差不到哪去。
劉德三冷哼一聲,笑著反問道:“你兒子在外麵,你就不想嗎?”
老莫笑了聲沒有答話,他大半輩子都跟著劉德三,並沒有娶親。
“報——”帳外傳來斥候的聲音,不知怎麽的這聲音聽起來十分刺耳。
劉德三猛然坐了起來,老莫一個不防備,手上的修麵刀在劉德三的臉上劃了道血口子。
劉德三渾然不覺,一把掀掉了遮髒布急忙問斥候:“怎麽樣了?”
“楊昊聯合兀禿部、蠻黑五部,率兵一萬五千人,分三路南下,連續破我十三處營寨,前鋒已抵達涼河穀渡良寨。”
“渡良寨……”老莫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三天前給劉德三修麵時聽到說,先前被打敗的那個楊昊跑到北方向蠻族借兵去了,沒想到回來的這麽快。
劉德三沉著臉走到屏風後麵的地圖前,用手找到了渡良寨的位置,不覺讚道:“來的好快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