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七龍奪珠之一決雌雄

渡良寨,楊昊又一次走到了這個地方,半個月前自己就是在寨子東頭的木橋上遭到伏擊跳水逃生的。一幹跟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因此陰陽兩隔。現在,那座木橋還在,但其他的景象則完全不同了。

渡良寨,已經變成了名副其實的人間地獄。

整座寨子已經少有完整的房屋了,到處都是被煙火熏得漆黑的殘垣斷壁,焦黑的寨牆和房梁的斷木上還冒著徐徐青煙。寨子內外到處都是死屍,死狀千奇百怪,令人發指。

寨子東門外的一排桅杆上,吊著十幾具屍體,每具屍體上都密密麻麻地射滿了羽箭,箭簇密的幾乎看不清人的本來麵目。這些羽箭的箭杆上都有一個菱形標記,它們是豐州軍械司製造的,不久前剛裝備給蠻黑五部。

木質的寨門已經燒毀倒塌,一個男子被綁在寨門前的拴馬樁上燒城了焦炭,焦糊的頭顱張著嘴,雙眼的黑窟窿裏還冒著白煙。

寨子中心的水井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七八具老婦人的屍體,多數都被脫光了衣裳,一些屍體的**被割掉,露出兩個血窟窿;一些屍體的**裏還插著捶衣棒。這些老婦人死前顯然都受盡了侮辱和酷刑。

寨子裏沒有發現年輕女子的屍體,她們已經被當做戰利品席卷而去。她們的命運不會比這些慘死的老婦好多少。

一個半大少年手臂、大腿上的肌肉全被割光,露出森森白骨,他的頭顱則被石頭砸的稀爛,離他屍體三五尺外有一堆灰燼,一根削的尖尖的木棍上,插著一塊烤的半糊的人肉……

刀砍,斧剁,槍刺,火燒,破腹,剜心,割乳……種種死狀,難以名狀,手段之陰狠歹毒,已非人類所能為。

楊昊身後的好幾名衛士都忍不住嘔吐起來,有人流著淚在怒罵。

楊昊強忍著心中的不適,快步跨過寨東頭的木橋。馬赫尚正在指揮士卒渡河,看見楊昊便一路小跑趕過來。見了麵就抱怨道:“這幫狗雜種,一路燒殺搶掠。現在我是一點糧食也籌不到。要不還是先停下來,等一等運糧隊吧。”

“不能等。”楊昊一語回絕了,“你也看到了,他們走一路禍害一路,要是讓他們先進了城。我的罪過……隻怕是百死難辭了。”

“末將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馬赫尚猶豫了一下。

“說吧。”楊昊能猜出他要說什麽,但心中仍然很高興。這些話,他早就想有個人當麵跟他說了。

蠻黑部南下之後,一路燒殺搶掠,所到之處村鎮山寨為之一空,子女財帛盡數席卷而去。為害之酷烈遠超當初的想象,與他們相比,河東軍簡直可稱得上仁義之師了。

已經有不少將領向楊昊抱怨了,楊昊又豈能不知?當初他與蠻黑五部盟約時,要求五部進軍時不得騷擾沿途百姓,更不得隨意燒殺搶掠。五部首領也答應了,條件是得供給他們足夠的糧草。

豐州本來就缺糧,糧食全部靠關內運來,麟州被河東軍侵占後,許多商販不堪重稅都停了生意,楊昊隻能高價從昊天商社手裏收購,一萬多人的糧草幾乎已經耗盡了財力,在此情況下,他不得不違心答應吳成龍許多過分的要求。即便如此,短時間內也不容易備辦齊全,誰想這個時候,白水狐暴死,王峰反正,王奔奪取了中受降城。

以王奔的個性和他所處的地位,他很有可能死守城池與劉德三決一死戰。

不管他能給劉德三造成多大的傷亡,但中受降城絕對守不住。王奔也會在這場慘烈的守城戰中耗盡最後一絲力量。到那時即使自己率軍南下,也難以再挽回敗局了。楊昊要求蠻黑五部提前起兵南下,五部首領則提出允許他們就地籌糧。

楊昊也猶豫過,因為不止一個人提醒他,蠻黑人向來有燒殺劫掠的傳統,若任他們自己籌糧,所過之處必是村社為之一空,人口屠掠殆盡。楊昊也知道這個口子一開,將來的事態隻怕就非自己所能控製。但他仍抱有一絲僥幸,蠻黑人或許會比河東軍狠一些,但還不至於到“所過之處村社為之一空、人口屠掠殆盡”的可怕地步吧。

然而事實給了楊昊狠狠一記耳光,蠻黑人的野蠻凶殘遠非常人所能估計。何止是“所過之處村社為之一空”,簡直是所過之處一片焦土,他們的凶殘野蠻甚至讓金彌力也大吃了一驚,當楊昊讓他一起出麵勸阻時,金彌力竟稱病不出,深恐引火上身。

蠻黑人就如同被從魔瓶裏放出來的妖魔,縱橫肆虐,無法無天。再想將他收回去,何止是難如登天?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了。楊昊自感罪孽深重,但此時他除了因勢利導外,還能有何作為呢?

“大帥這次與蠻黑五部結盟雖可解燃眉之急,然日後恐怕後患無窮啊。”馬赫尚到底沒讓楊昊失望。

“是啊,”楊昊歎了口氣,“你說說看,我該怎麽辦?”

“這種蠻人隻能利用,用過便要拋棄,絕不能心慈手軟。”馬赫尚說這話時目含殺機,他停頓了一下,看到楊昊鼓勵的眼神後,才又壯著膽子說道:“大帥可知天德軍的百姓都在背後稱呼您什麽?”

“叫我‘瘟羊’,對吧?他們已經是嘴下留情了。”楊昊苦笑道,“我就是那個打開瓶塞放出妖魔的蠢人,把妖魔再裝回瓶子裏,我責無旁貸。”

馬赫尚沒弄明白瓶子和妖魔是出自什麽典故,不過大致的意思卻還是懂的,他憂心忡忡地說道:“隻怕他們嚐到了甜頭不肯走了。”

楊昊道:“那就打得他們回去。你們現在就要做準備,摸透他們的虛實,不管他們有多狠多蠻,是人總有弱點,要盡快找出這個弱點。”

馬赫尚道:“大帥請放心,我一定找出辦法讓他們老老實實滾回瓶子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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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寨南門外空地上,兩匹駿馬對麵衝撞,四下裏吼聲如雷。對陣的雙方,一麵是河東軍大將於衝衝,另一麵則是蠻黑荼鹽部貴族莽力蛤。兩馬錯蹬之際,於衝衝忽然手抓馬鞍,將身子吊懸在馬身左側,堪堪避過了莽力蛤的致命一刀,不及莽力蛤勒馬再戰。於衝衝右手在馬鞍上一按,竟站立在飛奔的馬背上,他取弓在手,隻一箭便將莽力蛤射於馬下。

河東軍鼓聲雷動,歡呼雀躍,蠻黑部貴族則不免個個垂頭喪氣。

這已是於衝衝斬殺的第十二名蠻黑將領了。與前麵的十一人不同,莽力蛤是死在“對將”場上,這是勇士的舞台,生死榮辱全憑手上功夫,既公平又公正。

一天前蠻黑五部突襲黑羊穀,殺河東守將穆玉春,斬守卒三百人。其後金彌力突襲西寨得手,殺守將王良。蠻黑五部則連夜進軍圍住了北寨,北寨守將楊天華領軍出戰,激戰一日不分勝負。入夜,蠻黑五部聽從楊昊所派參謀監軍休水連之計,火攻北寨趁亂劫營。楊天華倉促應戰,被蠻黑大將骨朵麗斬殺。

劉德三聞聽北寨陷落,急調河東悍將於衝衝出擊。於衝衝故伎重演,火攻北寨趁亂奪營,又將蠻黑五部逐出營寨。蠻黑五部貴族羞憤異常,連日攻打營寨,皆被於衝衝擊退。於衝衝性情謹慎,善於防守。他避不出戰,蠻黑部無計可施。休水連獻計,要蠻黑軍士剝光衣甲赤條條地站在北寨門前,手捧肉雞高呼於衝衝的姓名,肆意侮辱。

河東軍士頓覺奇恥大辱,紛紛請戰。

於衝衝不肯出戰,隻派人到蠻黑寨中下戰書,約與蠻黑諸將陣前“對將”。所謂“對將”便是雙方武將陣前比武,雖然不能決定勝敗,但對於軍心士氣卻有很大影響。蠻黑部不肯示弱,挑選骨朵麗等十五員猛將出戰,河東軍則由於衝衝領銜率十五人出戰。

首戰,於衝衝便射殺了蠻黑悍將莽力蛤,河東軍頓時氣勢大漲,此後河東悍將蒙天保又勝蠻黑塔勒部駙馬小密爾汗。為挽回頹勢,第三陣骨朵麗親自出戰,與河東軍大將趙合久對陣,骨朵麗使一柄四十八斤重的鐵瓜,趙合久用雙菱大錘,都是勢大力猛的兵器,交戰隻十合,骨朵麗一鐵瓜砸碎了趙合久的腦袋。

第四陣,雙方派出兩員小將,河東小將衛芳乃劉德三外甥,年十七,使條白蠟杆;蠻黑部小將曼叻米勒是蠻黑曼叻部首領鐸礎莫之子,年十六,使一對狀似鐮刀的獨門兵刃。交手十幾合,衛芳氣力不濟,他心生一計,詐敗回營,曼叻米勒緊追不舍,卻被衛芳一個回馬槍刺落馬下。

曼叻部首領鐸礎莫愛子心切,再也不顧什麽規矩,急率三名家將前去報仇。被蒙天保截住,以一敵四絲毫不落下風。衛芳回身助戰,刺傷鐸礎莫。三名家將護送著家主往回撤退,卻被蒙天保連殺兩人,追的鐸礎莫狼狽不堪。

蒙天保的英勇惹惱了鐸礎莫的叔叔老將烏巢,烏巢年輕時號稱“蠻黑第一勇士”,雖年愈六旬,卻是寶刀不老。他催馬截住蒙天保,交手十餘回合,蒙天保便覺體力不支,敗下陣來。烏巢催馬緊追,衛芳突發一支冷箭,卻被烏巢輕輕躲過,老將回射衛芳一箭,箭矢擊破衛芳胸口的護心鏡,幸好衛芳貼身穿有鐵絲連環甲,才保住一條性命。

蒙天保、衛芳敗陣後,烏巢又連勝河東七員大將,殺得河東軍陣中無人敢上前。正當烏巢得意洋洋準備宣布“鬥將”取勝時,忽聽到河東軍士歡聲如雷,隻見一名二十出頭的小將手拎雙刀飛馬出營來,卻是河東軍主將於衝衝。

於衝衝因麵容俊美,膚色白皙,人稱“白玉老虎”,他原為劉清伶牙將,後被劉德三看中,要在身邊悉心培養,一心想將他鍛造成可獨當一麵的大將。於衝衝天資過人,又勤苦好學,不過四五年工夫就在人才濟濟的河東軍中嶄露頭角。

烏巢見自己逼出了河東主將,心中竊喜,便將弓箭丟在地上,又剝光了衣甲要和於衝衝“鬥赤膊”,即不用弓箭、暗器等巧技取勝,也不用盔甲防護,全憑手上真功夫,這是“鬥將”中最精彩的一環。

於衝衝也丟了弓箭,剝去衣甲,手中隻提兩把彎刀。

驚鼓雷動,號角嗚號。

烏巢與於衝衝各顯神通,廝殺在一處。於衝衝騎黑鬃馬,他膚色光潔白皙,肌肉柔軟勻稱;烏巢坐騎為赤紅駒,他的皮膚黑如木炭,肌肉虯結凸起,渾如煉鐵。二人同樣使刀,於衝衝的雙刀剛柔並濟,以技巧見長;烏巢的長刀則迅猛淩厲,以力量取勝。

二人交戰五十餘合,臉上都已經汗流滿麵。烏巢究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他手中的刀開始慢了下來,力量也不如先前了。明眼的人已經看出來,再有二十合,於衝衝必斬他。

蠻黑部中有人彎弓瞄準了於衝衝,畢竟這是戰爭,取勝才是第一要義。

“嗖”地一聲,蠻黑陣中射出了一支冷箭。與此同時,河東軍陣中有三支羽箭射向了烏巢。於衝衝偏頭躲過冷箭,急打馬奔回本陣。烏巢卻沒那麽幸運了,三支冷箭中竟有兩支射中了他,一支中在左臂,另一支射在他大腿上。雖然都不是要害處,但也足夠讓老將狼狽一陣子了。

“對將”結束,河東軍略占上風。

於衝衝被冠以“天將軍”之名,威震蠻黑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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