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避難
戌時剛過,豐安西城門的守軍就看到一隊內寺坊衛士正朝這邊趕來。警一營二哨一隊三夥的夥長老鄭頗為驚訝地叫了聲:“奇了怪也,這幫小子今天怎麽來的這麽早?”
豐安各座城門由內寺坊和警一營共同駐防,二者分工明確,白天以警一營為主,內寺坊隻派兩名監督,夜晚則由內寺坊駐守。二者交接的時間是早辰時二刻,晚戌時二刻。
“嗨,來得早不好嘛,省的咱們在這挨凍。”幾名士卒見到有人來接班,神情都放鬆了下來,個個鬆鬆垮垮準備撤了。
“慢著抄起家夥。”
老鄭發現情形有些不對,內寺坊值夜班的是玄衣大隊,玄衣大隊是由原豐安營改編而來。。。按規製晚上值班的有一個夥,也即十個人。可來的這一隊人馬卻不下五十人
“老鄭是我。怎麽不認識啦。”說話的是玄衣大隊的一名夥長,姓唐,叫唐山。
“哦,是老弟啊,夜晚天太黑一時沒看清。勿怪,勿怪啊。”
老鄭鬆了一口氣,唐山跟他共事多時,年輕人,心高氣盛,除了有時候言語方麵不怎麽講究,人卻是好人,一個棒小夥子。
“今天怎麽來了這麽多人?”
老鄭挑著燈籠往後照了一照,心裏頓時一陣驚慌。在唐山背後站著一個女將和一個精瘦黑臉的漢子,兩個人自己都認識,內寺坊指揮使朱七和掌印木荔。。。老鄭頓時覺察到今晚的氣氛有些異樣。內寺坊是幹什麽的,他心裏再明白不過了,都說左公館神通廣大,但在豐州,權勢最大的並不是左公館,而是內寺坊。任你是多大的官,多大的權勢,犯在他們手裏也要落一層皮,他們隨便一句話就有可能要了你的小命。老鄭不想招惹是非,趕緊低下頭來,和唐山做了交接工作。他的部屬也感受到了這種緊張的氣氛,交接一完成,老鄭便集合隊伍開拔回營。但是想走已經來不及了,朱七身後的一名小校伸手攔住了老鄭,陰著臉說道:“請跟我來吧。”
眾士卒麵麵相覷,竟誰也不敢答話,老鄭心裏著了慌,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哀求道:“我們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不會說啊。。。你們不能這麽做。”木荔冷笑一聲:“我們怎麽做了?看你們晚上辛苦請你們去吃頓飯也有錯嗎?”
老鄭目瞪口呆,唐山小聲催促道:“叫你走你就走,都是一家人誰還能害你不成。”老鄭茫然地看著眾人,木荔有些惱火地咳嗽了一聲,氣呼呼道:“還不快走再不走統統抓起來”一夥人馬慌不迭地逃了去。
木荔覺得眼前這一切實在有些滑稽可笑,內寺坊在外人的眼裏何人成了吃人的惡魔,人人躲之唯恐不及?警一營士卒剛一撤走,內寺坊便將內內外外都控製了起來。。。朱七親自檢查一遍後,就和木荔一起等候在城門外的吊橋邊。
戌時末刻,一輛黑油布馬車嘰嘰呀呀沿著沿河路而來。沿河路從豐安西門直通豐安西南五裏的南港鎮。南港鎮原是一座漁村,隔河與仙女山遙相可望,地理位置十分優越。楊昊在那修建了一座商運碼頭,商家迅即在碼頭周圍積聚,短短一兩年便成為一座人口近萬人的鎮甸。不久前河南對岸通往三岔口的道路整修完畢,這樣一來南港鎮的地理優勢更加明顯,儼然已成為豐安的南大門。
駕車的是一個相貌平常的中年漢子,車後跟著兩個騎馬的壯漢,看打扮像是江湖人物,世道不太平,有錢人家行遠路花錢雇請幾個道上的護送也是常有之事,一切都似乎稀疏平常。。。但朱七和木荔一見這馬車,頓時莫名緊張起來。二人整整衣物迎上前去。朱七單膝扶刀跪倒,說了聲:“臣,朱七接駕。”言罷伏地叩首。
“朱將軍請起,女將軍請起。”
車中傳來一句嬌脆的聲音,二人起身讓在路旁。木荔一招手,八名衛士小跑而來,護在馬車四周,木荔則跳上馬車隨身護送。馬車吱吱呀呀進了豐安西門。朱七站著沒動,他對那兩個騎馬的護院說道:“多謝二位鼎力相助,容朱七日後報答。。。”二人還禮道:“我等性命都是朱爺救的,但有吩咐萬死不辭。”
楊昊身著便衣迎候在留園的大門前,豐州迎賓館分為三個區,主體設在防禦使署東北角,是一棟新式的兩層磚石小樓,樓的外貌是楊昊畫的,內部則由格魯斯設計。共設有大小房間三十多套,用於一般公務招待。西區位於防禦使署後門外,是由五處獨立的小院組成,用於較高檔次的公務接待。
除此之外,在防禦使署西南有一所占地約十畝的莊園,取名“留園”。園分三個區域,既各自獨立,又統一在一體。留園算不得奢華,但占地廣大,林木清秀,在日漸繁華的豐安城裏獨得一份清靜。。。留園原屬豐州一名巨賈私物,此人走私販賣食鹽、鐵器等違禁品到契丹等地,牟取暴利。
他雇請了大量契丹人,一個月前當楊昊與契丹人在大同川激戰時,這些契丹人在豐安城裏製造謠言,放火殺人,內寺坊將一幹契丹人秘密逮捕審訊。後牽出這巨商多年來一直為契丹人收集情報,楊昊在天德軍行蹤泄密一事就與他有關。內寺坊不久將其逮捕,並沒收了他包括留園在內的所有家產。
此刻偌大的留園裏隻做了一個人:孟博昌遺孀王芸兒。王芸兒原本一直住在防禦使後門外,得到留園後,楊昊將其中最精華的部分整修了一番,然後讓王芸兒搬進去居住。。。在決心將李晴接到豐安來後,楊昊便選定了留園安置她。豐安是個小地方,算來算去,也隻有這個地方拿得出手了。
李晴來豐安的消息一直高度保密,甚至晴兒三人也不知道,但王芸兒卻知道的一清二楚。得知自己將來要和一位公主做鄰居,王芸兒顯得頗為緊張,幾次向楊昊要求搬出留園。楊昊勸她說:“來者都是客,豈能說來了新客,就要老客搬走?除非你當自己是這兒的主人,主人讓客人那就天經地義了。”
王芸兒抿嘴笑道:“那我可不敢當,我是怕公主不樂意,待你為難。”楊昊道:“你安心住下吧,我有辦法的。。。”
李晴的馬車一直開到留園的正堂“流雲居”前,楊昊就從大門口跟著馬車一路小跑過來。剛到豐安李晴就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楊昊卻沒有半點的怨懟。楊開的死始終讓楊昊對李晴心存一份愧疚。
“臣,參見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李晴下車的時候,楊昊領著一幹人伏地慘敗,李晴站在了楊昊的麵前,居高臨下地說道:“既知本宮來,為何不穿官袍?你是瞧不起本宮嗎?”
“臣為掩人耳目不得不如此,請殿下寬宥。”
“掩人耳目?”李晴輕輕哼了一聲,“本宮來豐州給你帶來很多麻煩嗎?若是有,你就吭一聲,本宮立即離開。。。”
李晴說話的腔調越來越尖刻,楊昊伏在地上半天沒有動身。藍羽給李晴使了個眼色,李晴仿佛這時才發覺地上還有人跪著,料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李晴突然彎腰扶起了楊昊。這個過分親昵的動作與剛才的冷漠形成了鮮明對比,讓楊昊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一時怔在那兒,眼睛就是那樣無禮地直視著李晴。又有一年多沒見,眼前的李晴已經整個的脫去了青澀稚嫩,她變得成熟了。略顯疲憊的臉如白玉雕琢的一般,精美的令人窒息。那體態已經亭亭玉立,腰身則顯出凸凹有致。她的櫻桃小嘴還像以前一樣討人喜愛,但雙眸中分明已經有了一點滄桑。
“公主,您,您變了。”
楊昊頗有些感慨,時光荏苒,很多事還覺得如昨天時,實際上已經一去不能複返了。長安的一切如今還常常出現在自己的夢中,一場夢醒一場淚。許多美好的過去就在這樣的無休止的懷念中釀成了瓊漿蜜液,喝下去還不如珍藏起來,永遠不喝,永遠把它珍藏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永遠把它當成寶。時光流逝,愈久彌香。
“唉……難得你還記得我以前的模樣。”
李晴就那麽笑了一下,是甜甜的笑,而她的目光仍平靜如初。楊昊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眼前的這副場景自己似乎在哪裏出現過,對了,是在某個夢境中。直到此時,楊昊才覺察到自己這麽些年來實際上時時刻刻也沒有忘記李晴。
金韜吟來勸自己設法將李晴接到豐州時,自己出於理智是準備拒絕她的。但軍械廠救助癡心女朱蘭後,楊昊突然改變了想法,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站出來幫她一把。斬旗隊離開豐州時,楊昊就在為此舉尋找各種各樣說得過去的理由,試圖來掩蓋內心的真實想法。
但每當夜深人靜,喧囂停止的時候,楊昊都會受到內心的煎熬。
“臣略備酒宴,為公主接風洗塵。”
猜想到李晴此刻還沒有吃飯,楊昊一陣心疼,未征得她的同意,便讓人把酒席端了出來。什麽話都不用說,轆轆饑腸已經發出了背叛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