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甘露之變

含元殿通往左金吾仗院的路上。

仇士良健步如飛走在最前麵,魚弘誌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後。魚弘誌身軀肥胖,又不愛活動,平日裏走幾步就喘,這一路小跑下來,喘的幾乎背過氣去。“匡,匡美,匡美,喲,你等等我。”仇士良站住身,回頭笑道:“建中啊,你也該常活動活動,哪有沒走兩步就喘成這個樣子的。這要是大難臨頭,可是跑都來不及哦。”

魚弘誌扶膝喘了一陣子,“您教訓的是,我啊,過兩天就去騎馬打拳,不過今個您,您還得等等我。”

魚弘誌直起腰,氣喘籲籲的,直捶腰,看到後麵幾個老太監也走的上氣不接下氣,心裏倒是一陣好笑。他悄悄地問仇士良:“明知是個詐,咱們為何還要把頭伸過去?”

“你想抗旨嗎?”仇士良冷笑著問。

“不不,那自然不能。”魚弘誌連連擺手。仇士良嗬嗬一笑,說道:“我也不想。所以這頭啊,還是得伸過去。人家要是一刀剁了,萬事皆休,若是上天眷顧,哼,哼……”仇士良的話沒有說完。他看了看侍立在魚弘誌身邊的一個高大健壯、麵色陰鬱的太監,問道:“你叫郗誌榮?”

“小人正是。”郗誌榮說話時麵無表情。

“徒手能對付幾個金刀衛?”

“二十個吧,若是有兵器……哼,五十個也不懼他。”

仇士良點點頭,拍了拍他結實的臂膀:“待會兒好好守著你主子。”

郗誌榮嗯了一聲,臉上依舊毫無表情。

“匡美,你的四大金剛呢?怎麽一個也沒看見呢?”魚弘誌見仇士良身邊隻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不無擔心地問道。

“你放心吧,用的時候他們自然就出現了。”

仇士良說了這句話,大步向左金吾仗院走去。魚弘誌給郗誌榮遞了個眼色,郗誌榮附耳過來,“待會動起手來,你也要看著點仇中尉。”

“管他作甚。”郗誌榮一臉的不屑。

魚弘誌剁著腳道:“他若是死了咱們誰也活不了。”

……

金吾仗院門口。

韓約身披金甲列隊迎候眾人。仇士良歪著頭打量著韓約許久,笑道:“大將軍真是神通廣大啊,剛剛還在禦前侍駕,幾時用了個分身法就回來了?”韓約笑道:“貴客光臨,韓約總得清掃門庭迎客嘛。”說罷與眾人見了禮便往院內讓。

魚弘誌打量著仗院的大門,久久不肯動身。韓約剛要發問,魚弘誌卻冷冰冰地問道:“大將軍,我怎麽覺得你這仗院比別的地方都冷呢?”韓約吃了一驚,強作鎮定,反問道:“中尉,你說這是為何呢?”魚弘誌冷冷地一笑,豎起一根手指頭,森然說道:“有殺氣!”

韓約聞言臉色變盡,魚弘誌卻哈哈大笑起來,他指著虎威堂前的兵器架道:“刀光劍影的,豈不是殺氣?”眾人也都哈哈大笑起來。韓約暗暗鬆了口氣,附和著幹笑了兩聲。

進門之後,仇士良一直冷臉不言,兩隻眼卻將仗院裏裏裏外外掃視了一遍,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虎威堂左右兩側的錦幕上,笑問道:“金吾今日有何喜事,拉起這麽多錦幕?”韓約強笑道:“今日天降甘露,又適逢貴客臨門,這雙喜臨門,難道不是大喜事一樁嗎?”仇士良冷笑不語,雙目勾勾地盯著韓約,韓約也堆著笑臉盯著他。二人對視良久,仇士良的嘴角**了一下,嗬嗬笑了起來,韓約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未畢,魚弘誌忽問道:“大將軍就是大將軍,敢情你們金吾衛灑掃院子都不用水嗎?”韓約冷笑一聲道:”魚護軍此言何意啊?”魚弘誌指著韓約甲裙上的幾點血跡,陰森森地問道:“想來大將軍都是用人血清洗庭院的吧?”話音剛落,平地裏起了一陣怪風,正將錦幕掀開,露出了埋伏的甲士。

韓約見事已泄,頓時黑下臉來,喝了聲:“左右,還不動手?!”但聽轟然一聲響,仗院的大門被關閉,嘩啦落了門閂,虎威堂內、錦幕之後頓時衝出來數十精銳甲士,頭一個就是龍騎衛統軍校尉殷桐香。

魚弘誌見狀,尖叫道:“韓約反了,韓約反了。”眾太監惶惶不可終日,四散亂竄。殷桐香大喝一聲,望定魚弘誌兜頭便是一刀,原想這一刀下去魚弘誌定是人首兩分離,既誅殺了元凶首惡,又能震懾住群閹。卻不想這一刀剛剛劈出,驀然,斜地裏竄出一條人影,一閃閃到殷桐香身後,不給他殷桐香反手機會,劈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個漂亮的小擒拿手將殷桐香的左手臂吊起擰住。

殷桐香“啊”地一聲慘叫,一發狠,拚著一條膀子不要,右手刀望來人肋下便紮,這一兩敗俱傷的打法,霎時逼退了來人。

這一番動作隻在電光石火之間,看清的人不多,但殷桐香的那聲慘呼卻是人人都聽到了,眾人無不驚懼,士氣頓時受挫,待殷桐香抬頭看清奪刀之人的麵目,不合又驚叫了一聲:

“石佛!郗誌榮!”

此言一出,四下裏金吾衛更是驚懼,石佛之名響徹六軍十二衛,誰人不知?

“還算你有見識。”郗誌榮冷笑一聲,“念你是個將才,現在歸降,饒你不死。”

“哈哈……”

殷桐香驀然發出一陣淒厲的笑聲,韓約聽的不對勁,這本該是人絕望時才有的笑聲啊。

“殷校尉,不可長他人誌氣!”韓約說罷揮刀劈向郗誌榮。

“將軍,不可!”殷桐香一聲斷喝,忙來阻止韓約,已經來不及了。韓約本是文臣出身,手上功夫實在稀疏平常,方才他見殷桐香笑的淒慘,怕墮了己方的士氣,不得已才出刀砍劈郗誌榮。其實他一出手心裏就後悔了,殷桐香尚且懼怕郗誌榮,自己又能如何?

郗誌榮見他一刀劈來,冷笑一聲,突然一哈腰,向前鑽到韓約的肋下,用肩背的力量向上一頂,頓時將韓約持刀的臂膀給頂折了,雙臂一叫力,將韓約高高地舉了起來。

“哈哈!”郗誌榮放聲大笑,竟將韓約當做一根枯木一般在手上耍弄起來。

“嘶——”地一聲疾響,金光破空處,鮮血迸濺。郗誌榮的肩頭中了一枚金翎箭!

“奪命判官!”魚弘誌倒吸了一口涼氣,抬頭望去,隻見虎威堂房頂上站立著一人,瘦臉長身,綠衣金甲,手持雕花大弓,腰懸鹿皮箭壺,箭壺中插著九枝金翎箭,正是“奪命判官”孟博昌!

“啊!”郗誌榮一聲怒吼,將韓約向大堂前的石階上狠狠摜去,自己則一個箭步衝到大堂前,縱身一跳,伸手攀住了屋簷,一個漂亮的翻身就跳上了房頂。四下裏發出一片驚呼聲。孟博昌眼見他上了屋頂,卻不慌不忙,張弓搭箭衝著郗誌榮連發三箭:左肩、右小腿、左小腿。三箭皆中!郗誌榮悶哼一聲,支撐不住摔下房來。

“咣當!”一聲悶響,大堂前的一盞石燈被他壓得粉碎。眾人料他必死,不想他竟一個鯉魚打挺,又站了起來,他望著孟博昌嘿嘿冷笑,張開手掌抓住箭杆,將四支金翎箭一根根地拔了出來,如拔了四根頭發絲。孟博昌的這九支金翎箭是文宗皇帝所賜,箭鋒上都帶有倒刺,郗誌榮每拔一枝出來都要帶出一團血肉,血肉模糊。旁人看著尚且心驚肉跳,他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拔的時候嘴角含著笑,眉毛都沒皺一下。

郗誌榮挑釁似將四枝金翎箭束成一束,當著孟博昌的麵一折成兩截,豪氣萬丈地指著孟博昌叫囂道:“匹夫,有種下來比試比試。”孟博昌搖了搖頭,張弓搭箭,隻一箭便穿了他的喉嚨。郗誌榮高大的身軀轟然倒地,死的太快,眼睛都來不及合上。

魚弘誌見狀麵如土色,雙腿如篩糠,不能移動分毫。內侍省的一群管事太監更是嚇得魂飛魄散,膽虛體弱的竟已嚇得昏死過去。金吾衛士氣大盛,兩側甲士趁勢掩殺過去,將那些年老體弱的太監一口氣斬殺了十餘個。郗誌榮雖死,魚弘誌身邊仍有兩名高手,眾人一時無法得手。

韓約隻受了一點輕傷。郗誌榮將他摜向石階時,殷桐香搶先一步接住了他,殷桐香個頭雖然不大,但雙臂的力氣也有數百斤,本來托起一個人並不費力,但郗誌榮的力氣實在太大,他這一摜之下,何止千斤。殷桐香被韓約重重地撞倒在地,肋骨給石階隔斷了兩根。韓約呼哧著爬起身來,摸了把刀在手,扶了扶頭盔,昏頭腦脹地望著滿地的屍體,待見到數百甲士已將仇士良、魚弘誌和三個隨從太監團團圍住時才鬆了口氣。

魚弘誌嚇得渾身發抖,腿腳都不聽使喚,全憑兩名侍從攙著才能勉強站立不倒。仇士良倒背著雙手,像個沒事人一樣,眯縫著雙眼,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昏頭昏腦的韓約,他的身邊隻有一個身材矮瘦、相貌尋常的小火者。

韓約定了定神,衝著仇士良嘿嘿冷笑,說道:“中尉倒是頗能沉得住氣啊。”仇士良道:“不急,不急,天色還早,咱們有時間分個勝負。”

“中尉以為勝負還沒分嗎?”韓約望了望躺在血泊裏的十幾個花白頭發的老太監,這些老太監把持大內多年,皆非等閑之輩。

“至少,魚護軍和我還沒有死。”仇士良說的心平氣和,倒象是在議論別人的生死。韓約冷笑了一聲沒有答話,的確,殺再多的太監,元凶首惡如果還活著就不能算成功。

“我想問問大將軍,你們這麽做,有皇上的密詔嗎?”韓約沒料到仇士良突然問出這話,他冷笑了一聲:“爾等閹賊,人人得而誅之,要什麽密詔。”說罷他舉起橫刀,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殺。”眾甲士齊步向前,鐵甲鏘鏘,槍矛森森,一步步逼向仇士良和魚弘誌。

與此同時,屋頂上的孟博昌也將弓箭對準了仇士良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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