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章 劫後餘生

一場雪後,西寧侯府後花園裏一片耀眼的雪白,滿園的殘枝敗葉都被遮蓋住了,蓮花塘裏結了厚厚的一層冰,幾個穿紅襖的小丫鬟嘻嘻哈哈在滑冰玩。祁玉挺著大肚子在靈兒的陪伴下正沿著蓮花塘邊的小徑散步。

天氣冷,祁玉穿的極多,加上她的大肚子,整個人臃腫不堪。全憑著靈兒扶持才能慢慢地移動。

靈兒被冰上的笑聲吸引,眼中充滿了渴望。

“要不你也過去跟她們玩玩?”祁玉皮笑肉不笑地盯著靈兒的臉。

“虛情假意的,你真肯放我去?”自從靈兒被楊昊收房後跟祁玉說話時似乎底氣足了不少。祁玉抽回了手,笑眯眯地看著靈兒,靈兒沒敢動身,她挽住祁玉的手臂,陪笑道:“說個玩笑也不成嗎……”

滿臉憔悴的小魚拎著個食盒,低著頭,神情恍惚地走過來。

祁玉伸手攔住了她,笑道:“走路不看路,小心掉進塘裏。”

“唉——”小魚微微地歎息了一聲,掀開食盒蓋讓祁玉看了一眼。

“怎麽?他又什麽都沒有吃嗎?”小魚點點頭,滿麵愁容地說道:“都三天三夜了,你還是去勸勸他吧,老不吃飯可怎麽行呢。”

祁玉冷笑了聲:“喲,瞧你說的,你勸不聽我說的話就管用嗎?唉,男人們的心思啊,有時候你永遠也猜不透。你別管了,他心裏煩,讓他靜一靜吧。說不準吃了午飯就好了。”祁玉說著話,挪動沉重的身軀繼續往前走,剛跨出兩步她又回過頭來叫小魚:“端些酥餅過去,餓的時候他能墊點……”小魚投來感激的一瞥,自己隻顧著發愁了,這個好主意怎麽就沒想到呢。

廚房的大師傅楊福見小魚苦著臉提著食盒進門,就猜到楊昊一定什麽都沒吃,他勸小魚:“別擔心,這人心裏有事他胃口就不香,胃口不香自然就什麽都不想吃。你不要擔心,我燉了些濃湯,回頭你端過去,讓他多少喝一點,過兩天他心裏想通了就什麽事都沒了。”

小魚吐了一口氣,問:“家裏酥餅還有嗎?”

“有啊,今早才出爐的,他最愛吃這個。”楊福自西寧侯府創建時便在府中當廚子,府裏每個人的口味他都清楚,這種蔥油酥餅是他跟宮裏的一個禦廚學的,楊昊從小就特別喜歡吃……楊福搬出來一個用麥秸稈紮成的保溫桶,蓋子一掀開,一股香氣撲鼻而來。那些金燦燦的酥餅,倒勾起了小魚的食欲。這兩天他隻顧擔心楊昊了,也是一頓飽飯沒吃。

小魚捏起一塊酥餅正吃得津津有味,小四悄悄地溜進了廚房,他彎腰蹲在小魚的身後,貼著小魚的左肋,把手伸向了保溫桶。

“嘿!”小魚陡然見到一隻手從自己的肋下伸了出來,嚇的“啊”地一聲大叫。小四趁機把手伸進桶裏抓了兩塊酥餅便跑。

“打你這個偷嘴小賊。”楊福操起竹夾子追打小四,小四繞著柱子就跑,轉眼之間兩塊酥餅就進了肚子,手裏隻剩下一些碎屑……

“真好吃,楊叔這手藝越來越地道!都趕得上宮裏的禦廚了。”小四將手心的酥餅碎屑攏成一堆一口吞了。

“吃你的東西,那那麽廢話。”楊福聽他提起“宮裏”兩個字,怕又引起小魚的傷感,趕忙打斷了小四的話。

“有什麽不能說的?李富叔讓我回來報訊:部裏傳來消息,咱們公子爺要升官了。銀州別駕,過了年就上任。”

“啊!要到銀州去啊,那不是在關外了嗎?”小魚驚得目瞪口呆,其實她並不知道銀州在哪。

“這種事可不能亂說啊。”楊福也不信。

銀州別駕是六品官,公子爺原先是從八品,後來又降為正九品,九品到六品那可是連跳了三級啊……楊福雖然不知道前些日**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大事,但從公子爺的臉上和這兩天京裏的動靜看,絕對不是什麽好事。今早自己去買菜,聽聞宰相舒元輿被神策軍逮捕下獄,七十多歲的人了被剝光衣裳吊打了一夜,硬是被逼自誣謀反,隨即全家老幼全部下獄。

“真的,我敢對天發誓。”小四說著這話,伸手又搶了一塊酥餅,楊福揚起手中的竹夾子,“別忙著吃,快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公子爺回府以後,李富叔就找軍中的一些舊友打聽宮裏的消息。他們說二十一日那天,宰相舒元輿和李訓意圖謀反,幾千名叛軍殺進了大明宮,見人便砍,殺的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中書門下的高官都被殺光了……”

“啊!”小魚和楊福聽了這話都驚得目瞪口呆,果然是有人謀反。

“那公子,他,不是金刀衛嗎?這總不會參與謀反吧?”小魚緊張地問,有些語無倫次。

“你聽我說嘛,”小四嘴裏塞滿了酥餅,說話有些不利索,“金吾衛的韓大將軍跟李訓是同黨,金吾裏好多人都參與了謀反,牽累著金吾衛好多人掉了腦袋,不過咱們公子爺不是叛黨。”

聽了這話,小魚長長地鬆了口氣放下心來,她劈手打落了小四手中的酥餅,叫道:“還有什麽,快說!”

“你們知道嗎?祁二爺和殷六爺也是叛黨,二爺跑啦。六爺受傷被拿住了,關在大牢裏打的體無完膚……陛下念及他祖上為朝廷立下的汗馬功勞饒了他一命,如今判了流放嶺南。咱們公子爺呢,赤膽忠心,一直忠心耿耿地守衛在陛下身邊,不光無罪反而有功!這不,陛下論功行賞,要升咱們公子爺的官呢?別駕是六品官,九品升六品,那可是連升三級啊。”

小魚和楊福聽了這話徹底放下心來,楊昊從宮裏回來不過三天時間,可這三天簡直比三年還難熬。

小魚還依稀記得三天前晌午飯後,自己正要出門買針線,崇仁坊裏突然闖進來一隊神策軍軍士,將街角的兵部侍郎劉威遠家圍得水泄不通,一炷香的工夫後,軍卒們將**上身的劉威遠五花大綁地塞進了囚車。小魚見此情形,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奔回稟告章夫人……

章夫人也慌了神,急忙派人到宮中打聽消息,打探消息的人回來報說。神策軍再大街上到處設置關卡,盤查過往行人,說什麽奸臣李訓與幾個朝中大臣勾結外麵的節度使意圖謀反,他們是奉旨搜捕亂黨。

章夫人聽了這話,一口氣沒上來,竟昏了過去。晴兒告假到城外妙芙寺為父母祈福未歸,小魚頓時慌了手腳,幸好這時李富趕回了府中。李富在布莊中聽到一些傳聞說宮中發生了激變,又見暮鼓敲響時,長安城巡街使和武侯鋪裏的金吾卒全都不見了人影,頓知大事不妙,於是留下小四看守布莊,自己帶著十幾個健壯的夥計手持棍棒回府守衛。

就在內外一片混亂的時候,楊昊卻突然回來了,他穿著金刀衛的號衣,卻被一隊神策軍士卒護送了回來……回來後,楊昊對宮中發生了什麽隻言不提,他就像中了邪一樣,除了跟夫人說了幾句話,什麽人也不搭理,獨自一人把自己鎖在書房裏。

入夜之後,長安城成了一座不設防的空城,神策軍士卒持利刃成群結隊地在街上遊逛,他們打著捉拿反賊旗號,四處劫掠財物,強奸婦女,稍有不從的立時便是一頓毒打,因此而丟了性命的人也不在少數。

崇仁坊貼近太極宮,所住之人非富即貴,自然成為了神策軍士卒們的關照對象。除了午後就被洗劫一空的劉威遠家,入夜後被劈開門戶,搶掠一空的還有原劍南節度使張炳坤家,戶部侍郎千九鳴家,尚書左丞張百順家,張百順不但家中財物被襲掠一空,連自己的妻子也被人趁亂虜去了……

但這一切似乎都跟西寧侯無關。送楊昊回來的神策軍在西寧侯府門口插了一杆神策軍的飛龍軍旗,這軍旗就像護身符一樣,天黑之前雖有大批神策軍軍士路過,卻沒有一個人敢進來。

下半夜的時候,天氣冷的出奇,神策軍滿載而歸。長安城又成了潑皮惡少們的天下。因為金吾衛大將軍韓約和一幹將領參與謀反,此時都已被革職追捕,金吾衛士卒群龍無首,人心泛散。加之大明宮宮變時,金吾衛站在李訓一邊,和神策軍多有衝突,士卒們怕遭神策軍報複,此時都躲了起來。

巡街使不見人影,武侯鋪空無一人。神策軍士卒回營後,長安城成了一座人間地獄。其實早在黃昏時,惡少們便結束整齊,準備動手,他們派人站在丹鳳門外,隻待宮中暮鼓一響,宮門關閉,他們便點起烽火,告知散處各坊的同伴們動手劫掠。神策軍人多勢大,喝酒吃肉,他們勢單力薄就啃啃骨頭喝喝菜湯。但就對普通百姓的危害而言,二者並無區別。

崇仁坊又被襲掠一空,這一次張百順連老娘也丟了,他坐在門前嚎啕大哭起來。西寧侯府又奇跡般地躲過了一劫。惡少首領胡海洋、譚忠旺與呆霸王楊昊是結拜兄弟,在“長安八駿”中胡海洋排名第五,譚忠旺排名第八,二人雖然蠻橫無賴,卻極講江湖義氣,他倆在西寧侯府門環上掛了一條白絲巾,長安惡少們見了這條白絲巾就像見到大臣們見到聖旨一般,個個都是繞著走。

“這事你稟告了夫人沒有?”小魚收回思緒急問小四。在得知楊昊沒有事後,小魚心情既興奮又急迫。

“還沒呢,昨晚我一人看守鋪子直到深夜,一口飯沒吃上。今早大街上的飯鋪都關了門,也沒吃上飯。”小四一邊說著話,一邊掀鍋抬灶的找東西吃。酥餅雖然味美,但那玩意總不能當飯吃吧。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跟我見公子去。”小魚一把扯住小四的手便往外拉。

“嗨嗨,別扯,摔倒了,摔倒了。”小四說著話“撲通”一聲真的摔在了地上。手上擦掉了一塊油皮,“哎喲喲,這嫁了人的女人真是要不得,心裏隻有他男人,還顧別人的死活嗎?”小四一邊吮吸傷口,一邊氣咻咻地說道。

“摔得好,再不走,小心吃我一棒。”楊福操起一根擀麵杖追了過來。小四嚇得頭一縮撒腿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