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章 鬼氣森森

楊昊沒有料到年濠會指認自己,他一句話也沒有辯解。士卒將楊昊押到仇士良麵前,仇士良問道:“你可有要辯解的話?”楊昊苦笑了聲沒有說話。仇士良使了個眼色,眾士卒頓時將其餘的五個人按倒在地,五人大呼冤枉。

吳臣驚道:“匡美這是何意?”

仇士良笑道:“反賊嘴裏說出來的話能有一句真話嗎?”說罷將手中鞭子一揚,士卒們手起刀落砍下五顆人頭來。

這一切在楊昊看來簡直就是在夢中一般。當晚仇士良大設筵席犒賞三軍,楊昊也在受邀請之列,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席間既有勇士舞劍助興,又有美人歌舞佐酒。大殿中暖意融融,楊昊卻是如坐冰窟之中,渾身冰冷徹骨。幾杯酒下肚不覺得頭一昏就昏睡了過去。

子時,崇仁坊的大門早已經關閉,門吏正在值房裏打盹,突然敲門聲咚咚咚地響了起來。

“誰他媽媽的。。。”門吏罵罵咧咧地打開小窗子,正要張嘴罵人,突然看見來人燈籠上神策軍三個字,頓時嚇得手腳冰冷,這幫爺可是萬萬得罪不起,不然隨便給你扣上一頂亂黨的帽子,那小命就算丟了。

“媽的,怎麽磨蹭這麽久?不要命啦?”軍士們罵罵咧咧進了門。門吏陪著笑側立一旁一聲不敢吭,進門的這對人有六個,兩個打著燈籠在前麵照路,後麵四個軍士抬著一個醉漢,門吏認識那醉漢就是西寧侯府的公子楊昊。時近子時,天寒地凍,楊昊仰麵躺在竹榻上,身上一件薄毯都沒有蓋,臉色凍得青紫發黑。

門吏暗暗搖了搖頭,心中一陣難過。他當門吏十幾年了,十幾年間大明宮已經換了三位皇帝,朝中的大臣們更不知換了多少,仕途榮辱,門吏雖然不曾經曆過,見的卻也不少,看了這情形,門吏知道這個年輕人又不知得罪了什麽人,這幅陣勢分明是有人把他往死裏整。

章夫人得知兒子楊昊半夜被人送了回來,忙披衣來看,眼見楊昊臉色黑紫,沉醉不醒心中十分驚恐,於是連夜讓人去請王太醫,王太醫也住在崇仁坊。。。相距並不算遠,半夜三更被人從熱被窩裏拽出來,老頭子有些不情願。他來到屋中,眼看楊昊的臉色,便吃了一驚,待把過脈後,臉色一黑收起藥箱便走。章夫人急忙攔住詢問,王太醫歎了一聲道:“公子爺被惡鬼纏身,幽冥中事,老朽管不了,實在愛莫能助。”章夫人聞聽這話頓時伏在楊昊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哭聲驚動了祁玉,她派靈兒過來打望了一圈,靈兒慌慌張張回去報道:“禍事了,不知怎麽了,那呆子臉色黑紫,像是中了毒。隻怕活不成了。”祁玉聞言忙挺著肚子趕了過來,她一見楊昊的臉色,略微吃了一驚,給楊昊把了脈後心裏有了底勸慰章夫人道:“別聽那老胡子胡扯,他是酒喝多了傷了肝髒。我父親以前也經醉酒傷過肝,後來請一位名醫配了藥就治好了。。。這藥丸恰巧還有幾粒在我這,取來服下去就沒事了。”

章夫人聞言大喜過望,扶著她的手臂道:“你若能救醒他,便是他的恩人,我定然不會虧待你。”祁玉笑道:“都是一家人,母親說著話可就見外了。”說罷讓靈兒回屋取來一個藥匣子,拿出一粒紫黑色的藥丸喂楊昊服下,又讓小魚取了半盆清水來。楊昊服藥後便大口嘔吐起來,張嘴吐了幾口黑血出來。雖然沒有立即醒來,但臉色漸漸紅潤起來,脈搏也搏動有力了。

章夫人長長地鬆了口氣,連誇祁玉能幹,因為天冷夜深就讓小魚和靈兒一起送她回屋歇著去了。章夫人則守在楊昊身邊久久不肯離去,晴兒讓人將小四叫回來守夜,章夫人走後,小四便守在楊昊身邊。屋中火盆的炭火很旺,小四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打盹,忽然聽到楊昊說話的聲音,小四以為是在叫自己,忙應了聲,趕了過去。。。

楊昊確實在說話,但是是在說夢話,說的話古裏古怪的,自己費了半天勁才聽明白,他是跟一個叫媽媽的人說話。楊昊一邊說一邊哭,一邊哭,一邊說。小四嚇壞了,半夜三更的趕緊跑去稟告章夫人,章夫人來的時候,楊昊的話還沒有說完,章夫人隻聽了幾句,頓時淚就下來了。她伏在床頭痛哭流涕,晴兒和小四忙問她原因,章夫人含著淚道:“我兒子被鬼上了身了。”

長安城裏據說最能捉鬼的道士是無量觀的觀主,章夫人不想家醜外揚,派小四帶著重金悄悄地將無量觀觀主請到府中來,觀主未進書房大門,便聲稱陰氣衝天。附在楊昊身上的是一個批發紅毛厲鬼,這惡鬼已經修煉多年,若不及早除去,他日必將禍害整個西寧侯府,一個人也活不了。

章夫人懇請觀主做法,驅走惡鬼救回自己的兒子,觀主表示自己可以試一試,但成敗很難說,此外不論成敗都要為自己保守秘密,無論對什麽人都不可以透露自己來西寧侯府捉鬼一事。。。

事情到了這一步,章夫人還能奢求什麽,隻好全部答應下來。

觀主開壇做法一日一夜,然後拿著三百兩銀子的紅包揚長而去。

楊昊昏睡了三天三夜,等他再睜開眼時,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麵容憔悴的小魚。

小魚看到自己醒來,並沒有想象中的狂喜,她隻勉強地笑了聲,起身就往外走。楊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問道:“為何對我冷冰冰的?”小魚掙脫了他的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哪裏有?夫人吩咐過,你一醒立即要稟報她的。”對於這句話,楊昊卻有些不信。

躺了三天,楊昊的脖子有些僵硬,他試圖起身活動一下,卻意外地發現自己的手臂和腳都被捆住了。咦,楊昊心中暗吃一驚,捆自己的繩子有些怪異,是兩條金光色的麻繩,而且在床頭和帳子上還貼著一些符咒,他稍一側身又發現門上、窗上、書架上到處都貼著這種符咒。。。

楊昊心裏凜然一驚:“這是怎麽回事?”

小魚發現了楊昊臉上驚愕的表情,她的眼突然濕潤了,忽然從袖子裏拿出一把匕首,割斷了捆綁楊昊手腳的麻繩,說道:“你快走!無量觀裏的道長說你是紅毛惡鬼,夫人已經派人去聽上清宮的師來降你了。”

這句話真如晴天霹靂一般,震的楊昊久久說不出話來。他一把抓住小魚的手急問道:“小魚你跟我說實話,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你不要問了。”小魚掩飾不住滿腹的悲戚,她猛然掙開楊昊的手掩麵逃了出去。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楊昊腦中一片茫然,整個人頓時虛空一片。

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心裏猛然一顫:難道是自己昏迷這幾天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嗎?讓他們看破了自己的身份?這太有可能了,自從親眼目睹韓約、年濠等人被仇士良一網打盡。。。自己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孤單和恐懼,他不知不覺就想起了自己的生身母親!難道真的是自己在昏迷中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楊昊突然感覺到自己就像一個被人戳穿身份的大騙子,事到如今自己又將怎麽去麵對周圍的一切?

“吱呀”一聲房門開了,章夫人和晴兒走了進來,如同楊昊想象的一樣,章夫人的目光中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慈愛,她的目光說不上怨恨,但冷漠的怕人。晴兒扶著章夫人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距離床有五六尺遠。

楊昊低下了頭,等待章夫人開口。

“你心虛了?”章夫人忽然冷笑了一聲。

楊昊頓時就崩潰……

“母親……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叫我母親!”章夫人頓時就變了臉,她衝著楊昊大聲吼叫道:“你這妖孽,你把我兒怎麽樣了?你還我的兒子來!”章夫人淒厲地叫嚷道,此時她已經全然把楊昊當做了一個紅毛惡鬼。。。

晴兒忙掏出一道靈符擋在章夫人麵前,一邊小聲地勸章夫人:“夫人,紅毛鬼陰氣正中,千萬不要過去。”章夫人早已顧不了這麽多了,她嘶聲力竭地大叫道:“你還我兒子來!”她不顧一切衝上去拚命撕咬起來。

楊昊的心都碎了,他感覺到自己就是一個殺人犯,心裏充滿了惶恐、愧疚和無奈。他腦中一片空白,雙臂抱頭蜷縮在床角任章夫人連廝帶打,不敢再吭一聲。

“夫人!”晴兒突然尖叫一聲,一把扯回了章夫人,挺身擋在了章夫人麵前,“夫人快走,捆妖索讓他弄斷了!”章夫人聞聽這話,頓時嚇得癱軟在地。

“夫人我來幫您!”小魚突然闖了進來,她左手拿著一道靈符,右手舉著一把桃木劍。。。

“小魚,你也懷疑我?”楊昊絕望了,

“我早看你不像是公子爺,你這妖孽,夫人一生行善,你為何要害公子爺?”小魚說罷舉起桃木劍便刺了過去,楊昊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了桃木劍,隨即他便像碰到一塊烙鐵一般甩開了,在楊昊看來這桃木劍分明就是拿來羞辱自己的。

“夫人你看,他怕桃木劍,他真的是個妖孽。”小魚大喜道,她跳,望定楊昊便刺了過去,楊昊見桃木劍刺倒,下意識地側身避開了。小魚一擊不中頓時撲在楊昊懷裏,隻聽她小聲說道:“馬匹在後門,你快走。”楊昊凜然一驚,小魚原來是提醒自己來的。

事到如今,也隻能如此。

楊昊一把推開小魚,下床便跑。晴兒張開雙臂攔住他的去路,楊昊伸手去推她,反而被她一把抱住了手臂,大喊道:“快來人,快來人。。。”

房門砰地一聲被踹開了,小四領著府中七八個健壯的奴仆手持大棒闖了進來。

“你祖宗的!”小四一聲大吼,舉著一根棒子衝了進來,這棒子上貼滿了靈符,照著楊昊的頭劈頭便打,楊昊飛腳踢飛小四手中的棒子,他靈機一動,一把扯住了晴兒的手臂,將她攬到自己的懷裏,順手抽出她頭上的銀簪對準了她的喉嚨,“都不許過來。”

“啊!”章夫人嚇得心驚膽寒,仰麵向後退去,小魚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

“你不要亂來啊!”小四心慌意亂地叫著,一步步地退到了門外。

“不要管我,快喊李富叔進來!”楊昊被惡鬼附體的事,章夫人本來並不想讓李富知道,畢竟家醜不可外揚。是晴兒心細,為了確保萬一,她假借章夫人的名義暗中將李富叫回府中。李富回來後,一直侯在院門口等候章夫人的召見,書房距院門口隻有三十餘丈遠,隻要一聲大喊李富就能聽到。

“不許喊人,不然我殺了她。”楊昊突然目露凶光,麵目猙獰地說道。

“不要叫人……”章夫人清醒過來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勸阻小四喊人。她苦苦哀求楊昊:“這件事都是我的主意,你千萬不要為難晴兒。”

“你衝我來!這主意是我出的。”小四拍著胸脯叫道。

“少羅嗦,備馬,備兩匹馬,拿一百兩銀子,還有我的雙槍。快,不然你們都得死,全府上下一個也活不了。”楊昊知道小魚在後門外已經給他備好了馬匹,他故意這麽說,是為了分散眾人的注意力。他等小四一走,立即挾持著晴兒往後門奔去。

院中的聲響驚動了李富,他大步闖了進來,章夫人見到了李富頓時就有了靠山,伏在他臂彎上嗚嗚地哭了起來。李富一邊勸慰章夫人,一邊指著楊昊道:“有話慢慢說,不要衝動。”說著話他扶著章夫人將路讓開了。

“不要管我,殺了這妖孽!”晴兒聲嘶力竭地叫道,楊昊趕緊捂住了她的嘴,晴兒性子剛烈,張口便咬,楊昊的手掌被她咬的血淋淋的,這一來徹底惹火了楊昊,他狠狠地擰住晴兒的胳膊往上一提,把銀簪頂進晴兒的肉裏。

“晴兒不要再說話了!”李富大聲喝道,他看得出楊昊已經幾近發狂了,雖然出於什麽原因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此時萬萬不能再刺激他了,否則不光晴兒性命難保,以楊昊的武功隻怕西寧侯府就要血流成河。

李富是西寧侯府的二管家,平素威望極高,他這一喊,晴兒頓時不敢再叫喊了。李富又喝令舉棒的奴仆都丟下棍棒讓開道路。

楊昊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拖著晴兒出了後門,門外果然有一匹駿馬,馬鞍上甚至還有一個小包袱。楊昊將後門一關,抽出晴兒的腰帶拴住了門環。楊昊丟開晴兒,打馬正要走,忽發現晴兒正用一雙怨恨的眼神盯著自己,他心裏一陣惱恨,一個彎身將晴兒抱上馬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