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捕蟬的黃雀

吳臣手捧著暖壺,目光呆滯地走進判事廳,昨夜他為處置一個克扣軍餉的鎮將一直忙到深夜,睡了一個時辰不到就又起來了。

“歲月不饒人啊!”

吳臣看到蹲在火盆前添木炭的侍從小金,不由得心生感慨。昨夜他也隨自己忙到半夜,自己睡下的時候他還在忙著謄寫公文,可一大早起來他又是精神奕奕、忙裏忙外,真是年輕無敵啊。

吳臣剛剛坐下來,小校就來報:“護軍有請。”

“哦,這麽早有什麽急事嗎?”吳臣心裏一震,急忙趕到半裏路外的仇士良書房。宮變之後仇士良身兼數職,內外大權一把抓,人突然就忙了起來。但不論忙到多晚,他都會在新組建的金龍甲護衛下回左軍大營歇宿。

吳臣跟他從不客套,進門便問:“匡美,何事召我來?”

小太監正侍候仇士良穿貼身金絲軟甲,仇士良沒有說話,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一封拆開的書信。吳臣抽出信箋掃了一眼,驚呼道:“這小子倒是有些本事啊,竟把公主都給搬了出來。”書信是宜春公主李晴寫給仇士良的,她要求將楊昊調到金吾衛做她的護兵。

“這封書信我來替你回吧。”吳臣將書信折起來揣進了招文袋。

一個小太監捧進來一套金絲軟甲,低聲說道:“奴婢服侍判官更衣。”

“匡美,這是做什麽?”吳臣倒有些驚奇。

“沒什麽,今日閑著沒事,咱們出去打回獵。”仇士良穿好貼身軟甲,在外麵罩上繡金護軍中尉官袍,活動了一下腿腳,笑眯眯地對吳臣說道:“快換上軟甲,去晚了,獵物可就跑了。”

……

韓約被成功救走,楊昊暗暗地鬆了口氣。年濠告訴他黃昏時設法出營一趟,屆時會有人在大營門口接應他逃出長安。楊昊不知道自己能否躲過這一劫,倘若不能,自己一定要搶在他們動手前自盡,決不能讓他們找到傷害家人的理由。

韓家窪的屍體還沒有清理完,突然有小校帶著仇士良的手令飛馳而來,令自己即刻趕往十二裏外的真珠鎮布防。跟著傳令兵一道來的還有一名領路太監,說是領路實則就是監軍。

真珠鎮原是長安西北郊沿河的一處軍鎮,四周建有城牆,有東南兩座城門,極盛時曾駐軍上千。後來因河流改道,軍鎮撤銷。但鎮子並未荒廢,因為四周土地平曠肥沃,京中大戶在此招募流民開墾田畝,十餘年間竟成了人口過萬的大鎮。

楊昊趕到時神策軍已將真珠鎮圍得水泄不通,領路太監將楊昊領到舊河西岸,這裏隻有一條小路通往真珠鎮,因為真珠鎮隻有東南兩座門,這條路人煙稀少,幾近荒廢。領路太監看了陣地形,拿出仇士良的手令道:“護軍有令,楊校尉可將人馬分散隱伏於道路兩邊樹林中,但望見有人往西逃跑,立即抓捕,不得遲誤。

楊昊如法施行,布置完畢後,問太監:“這鎮中究竟藏著什麽人?”太監冷笑道:“楊校尉你都不知道,咱家又如何能知曉”楊昊見他不肯說,隻好作罷。河流雖然改道,但因為鎮西地勢低窪,現在已經形成了一條南北走向的狹長池塘,塘中水不多,結著一層厚厚的冰。

午時剛過,真珠鎮那邊突然響起兩聲號炮,頓時殺聲震天,數千名神策軍由東南北三麵湧向真珠鎮。飛矢雨點般遮黑了半邊天。不過半個時辰,殺聲便止息了。領路太監眉飛色舞地叫道:“文世茂果然是當世名將,這才多大會工夫就將亂黨的老巢給端了。”

文世茂為神策左軍前軍統軍將軍,與胡龍海同歲,號稱“神策軍第一柱石”,一直駐守關中北大門良辰關,不知幾時秘密回京的。領路太監忽然指著冰麵上驚喜地叫道:“楊校尉,你立功的機會來了。”楊昊抬頭一看,隻見冰麵正有四五個人慌慌忙忙往這邊來,為首的一個竟然就是年濠!

楊昊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真珠鎮其實是刺馬營的一處重要據點,也是宮變之後長安城所剩的最後一個據點。仇士良一直在暗中搜尋這個秘密據點,卻一直沒有進展,於是他冒險走了一步棋:先讓年濠把韓約救出去,然後通過跟蹤年濠找到真珠鎮。

楊昊渾身的血液驟然冷卻,他暗暗抓住了刀柄,心裏已經有了魚死網破的打算。那太監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陰測測地笑了起來:“楊校尉,天賜良機萬不可錯過啊。你抓不到他們,這功勞可就被別人搶去啦。”楊昊按刀問道:“怎麽?我們後麵還有人嗎?”太監嘿然一笑:“這麽好的立功機會,誰肯放過?這條路上還埋伏著七八路人馬呢。是護軍疼你,才讓你來立著頭功,你可不能讓他老人家失望呀。”

說話間,年濠一行已經接近岸邊,更讓楊昊想不到的是,人群中還有韓約和羅立言!年濠察覺到岸邊有埋伏,急忙招呼眾人折頭往北麵跑。

“弟兄們,抓住一個欽犯賞銀五百兩!”

領路的太監振臂一呼,士卒們蜂擁而起。救人已經來不及了,楊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眾軍撲倒了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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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珠鎮南門外的一塊平地上跪著兩排人,每排有二十多人,這些人都是參與宮變的“逆黨”,官階最高的是正三品左金吾衛大將軍韓約,最低的是正九品校書郎。

“匡美,你這一招可真讓我開了眼界了。”吳臣由衷地讚歎道。

“都是老天眷顧,聖上的恩德。”仇士良嗬嗬一笑,顯然十分得意。

他話鋒一轉,道:“玉量,我還有一處好戲請你來看。”說著他給身邊的太監遞了個眼色,那太監拿出一張紙,尖聲叫道:“讚軍校尉楊昊,讚軍校尉熊碧華,讚軍校尉邵梁春,屯田校尉劉青雲,左補辦鄭頲,賞功郎李齡,出列。”楊昊突然被叫到了名字,心裏一度有些茫然,但隨即他就鎮定下來:“已經是一敗塗地了,死便死吧。”

六個人剛剛走出了行列,就被收繳了武器。且每個人的身後都站了兩名虎背熊腰的甲士。

“帶年濠!”太監一聲尖叫。

兩名軍卒牽著年濠走到六人麵前,年濠發髻散亂,衣服也被撕裂,雙手被捆束在胸前,被人牽拉著走的跌跌撞撞。

“這六人中有一個是刺馬營的叛黨。年濠,你指出這個人來,護軍大人饒你不死。”

年濠冷冷地笑了聲,默然地搖了搖頭。

神策軍軍士從跪著的兩排人中隨意抓過來四個人,讓四人低頭跪在地上。

“我再說一次,指出你的同黨。”太監的眸子裏已經透出殺機。

年濠稍一遲疑,神策軍軍士手起刀落,砍掉了一人的頭顱,血濺起一尺多高。

“不要再殺人了。”年濠痛心地嘶吼道,然後他手指楊昊:“他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士卒將楊昊押到仇士良麵前。楊昊木然呆立,此刻他的感覺已經有些麻木。“已經是一敗塗地了,死便死吧。”抱定這個主意,楊昊心裏竟是一陣通明,全然沒有半點恐懼。他仰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盯著仇士良,嘲諷道:“中尉真下的一步好棋。”

仇士良沒有回應他的話,而是問:“你就沒有什麽要辯解的麽?”楊昊緘默不言,把眼閉上了。仇士良使了個眼色,眾士卒動手將熊碧華等五個人按倒在地,五人大呼冤枉。

吳臣驚叫道:“中尉,這是何意?”

仇士良笑道:“反賊嘴裏說出來的話能有一句是真的嗎?”說罷微微一頷首,士卒們手起刀落,砍下五顆血淋淋的人頭。

當晚仇士良大設筵席犒賞三軍,楊昊也在受邀請之列,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席間既有勇士舞劍助興,又有美人歌舞佐酒。大殿中暖意融融,楊昊卻是如坐冰窟之中,渾身冰冷徹骨。幾杯酒下肚不覺頭暈目眩就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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