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亭外,山神廟內,這一老一小不僅不打不相識,還很快一拍即合,要相約聯手去龍淵派“清理門戶”。
不過,寧嶽風的興奮勁兒剛上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自己和師父約好了正月十五要在京城碰頭。
此去荊州有一千三四百裏,而今日已經是臘月二十三了,要在二十餘日的時間,先去荊州,再趕回京城,他一時也不知道時間夠不夠。
眼見寧嶽風神色忽然有些猶豫,清一道長連忙問起緣故。寧嶽風也未隱瞞,直言相告。
聽聞之後,清一道長便掐指算了算,然後朝寧嶽風道:“時間確實緊了些,不過,若是能尋得四匹好馬,一路換騎,三四日之內便可到荊州,要再去往京城四五日也足夠了,如此便還有近十日的寬裕,要是一切順利的話,倒是也來得及。”
“好馬,晚輩倒是有一匹,就在城中客棧。”寧嶽風道,“不知道長可有馬匹?”
“馬是有,隻是算不得好馬,一日隻能行個百十裏而已。”清一道長回道。
“如此說來,你我眼下還缺三匹好。”寧嶽風開始算了起來,“一匹二十兩,三匹便是六十兩……”
看著寧嶽風邊算邊在搖頭,清一道長忍不住問道:“寧小哥是打算去買馬嗎?貧道可沒有那麽多銀兩。”
“嗬嗬,不瞞道長,就算把在下身上的銀兩全拿出來,也不夠買兩匹好馬的。”寧嶽風尷尬地笑了笑。
“謔,恕貧道眼拙,沒有想到小哥還是位闊綽之人。”清一道長笑著道,“能有二三十兩銀子在身之人,貧道已是望塵莫及。”
“道長就不要拿晚輩說笑了。”寧嶽風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晚輩這樣的,自從進了洛陽城,逢人便覺得矮了三分,哪還敢充什麽闊綽。”
“嗯,小哥說的也是。貧道進了這洛陽城也頓時也覺得自己如乞丐一般。”清一道長仿佛深有同感,“可如今我等這些窮人,還要想著去對付那些腰纏萬貫的鍾鼎之家,想來也是有些可笑。”
“這有何可笑?他們有他們的生財之道,我等也自有行俠之道。”寧嶽風頗有些不服氣道,“大不了,我與道長路上少歇息些便是,此番定要給他們來個釜底抽薪。”
“小哥說得好。”清一道長道,“不過,即使要行俠仗義,也不能太過虧待自己,況且路上要是休息得不好,一旦打起架來也沒有力氣不是。所以以貧道之見,這好馬還是少不了的,隻是未必要買。”
說著,清一道長露出一絲異樣的微笑。
“道長的意思是去偷馬嗎?”寧嶽風說到“偷”字時,聲音也不由得小了許多。
“誒……這豈能是偷。”清一道長輕輕搖了搖頭,“照我等江湖人的話來說,這叫借,借馬一用。再說了,借不義之財,去行俠義之事,也是為其修得正果。”
“道長是要去楊家借馬?”寧嶽風似乎明白了。
“小哥果然一點就通。”清一道長笑得更加開心了,“實不相瞞,貧道前兩日在楊家打探時,發現在其後花園外的東北麵還有一座馬場,你猜如何?這馬場也是楊家的,馬場內寶馬良駒不少,想來應該是供楊家人所用的。”
“喔,我想起來了。”寧嶽風道,“晚輩那日也曾見到過這馬場,卻未曾經想到是楊家的。”
“如何?我等如今借楊家的馬辦楊家的事,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嗎?”清一道長道。
“道長果然道法高深,經你如此一說,這馬不借都不行了。”寧嶽風樂道。
二人說幹就幹,寧嶽風先將自己的那匹棗紅馬寄存在了十裏亭的一家茶鋪,隨後便和清一道長返回了洛陽城內。
回到城中之後,二人直奔楊家後院外的那座馬場。在觀察了一番之後,二人便商量起借馬之事來。
按照清一道長的想法,等到天黑之後,二人在潛入馬場中,將馬盜走。不過,寧嶽風卻不以為然。
在他看來,與其等到天黑,倒不如馬上動手。他的理由也很簡單,此時馬場大門洞開,隻要自己進去在馬廄內放上一把火,受驚的馬匹必然會奪路而逃,朝門外奔去。到時候,二人隻要在門外等著,便可半路截住馬匹了。
待得手之後,二人則直接朝最近的西城門而去,隻要奔到了宣陽門大街上,便一路暢通無阻了。
“你這法子倒是也直接,不過,馬匹一旦受驚,便不好控製了,你可有把握截住飛奔中的驚馬?”清一道長問道。
“不瞞道長,晚輩不到十歲便會騎馬了,所騎的烈馬也是無數。要是連一匹驚馬也攔不住,我不配做涼州人了。”寧嶽風道。
“喔,小哥原來是涼州人,那貧道就放心了。”清一道長滿意地點了點頭。
二人隨即便朝馬場走去。
“借馬”的過程倒也還算順利。
雖然這也是寧嶽風頭一回縱火,多少有些緊張,但和“殺人”比起來,放火還真就不算什麽了。
放火之時,寧嶽風還擔心火勢不夠,一直等到火苗徹底點燃了半個馬廄之後,他才從馬廄旁邊的院牆上翻了出去。而且,在離開之前,他甚至已經物色好了一匹黑色的大涼馬,就等著它奔出大門了。
火起之後,有十餘匹馬一路奔出了馬場,馬場內人光顧著滅火,一時間也未去攔馬,何況也未必攔得住。
眼看一群馬嘶鳴著奔了出來,寧嶽風和清一道長又一次展開了輕功對決。
寧嶽風一心要截住那匹黑色的大涼馬,所以接連放過了兩匹。結果,等他飛身躍上黑馬的馬背時才發現,清一道長不僅已經騎在了馬上,而且還牽住了另外一匹馬,頭也不回地朝西城奔去。
“這老道士,看來也是個偷馬的老手了。”
寧嶽風心裏暗道,連忙猛催**黑馬,朝著道長一路追去。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兩個人,四匹馬便已經出現在了城南的十裏亭外的官道上。惹得過路的行人羨慕不已。
二人一路疾馳,兩日之內便行出了近七百裏,而且第一日其實隻有不到半日。
雖然一直在急於趕路,可二人在歇息之時也沒有閑著。盡管寧嶽風依舊對自己的師承避而不談,可關於三生會之事,卻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旦想起什麽來,皆會告訴清一道長。
到了第二日,當二人在一間道邊的茶鋪小歇時,又說起了五宗掌門被害之事。
“道長,你行走江湖多年,見多識廣,有沒有聽聞過有一種丹藥,可令人欲罷不能,以致被人擺布。”
接著,寧嶽風便將在逍遙宗查到之情詳細和清一道長說了一遍,包括那始終未現身的隱主。
清一道長聽罷之後,略微深思了片刻道:“我道家素來有煉丹之術,不過所煉丹藥多是為了強身健體、益壽延年,還從未聽說過有這般陰毒的丹藥。”
“可據那名逍遙派弟子所言,葉掌門也正是利用這種丹藥控製了一眾門人為其賣命。凡有不從者,皆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寧嶽風道,“如今想來,龍淵派的黃掌門是不是也是受此丹藥所害呢?”
“貧道也在想這個問題。”清一道長若有所思道,“按理說,凡丹藥者,隻要非致死之藥,內功深厚者皆可以內力相抗,以壓製丹藥在體內的發作。倘若的確是有人給黃掌門用了那丹藥,而黃掌門誓死不從的話,倒是很有可能出現如今這般狀況。”
“那黃掌門究竟還活著嗎?”寧嶽風問道。
“龍淵派從未對外發喪,那吳慶也一直是以代掌門身份示人。想來,黃掌門應當還活著。”清一道長皺起了眉頭,“隻是貧道也曾經數次潛入龍淵派打探,卻始終未能尋到他的下落。”
“那必定是被他們藏起來了。”寧嶽風道,“不過,倘若黃掌門果真是寧死不從,那隱主為何不像想要對待逍遙宗掌門那樣直接殺了他,而是要留下他性命呢?”
“他們之所以不殺黃掌門,其一,恐怕是因為黃掌門還有可用之處;其二,他們或許是擔心那位吳代掌門還無法完全掌控龍淵派。因為龍淵派一旦失控,他們那些苟且之事很可能就會敗露。”清一道長道。
“這其一,晚輩覺得有理。不過這其二……如今五宗很可能皆已在其控製之中,他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話雖如此,可他們幹的畢竟多是見不得光的勾當。”清一道長接著道,“而且,犯上弑主,殘害同門之事一旦傳揚出去,必定會被江湖所不齒,到時候就算武功再高,恐怕也很難在江湖立足了。”
“難怪那位隱主要在江湖上為三生會樹立起行俠仗義,懲奸除惡之名,看來大奸大惡之徒也看重名聲。”寧嶽風道。
“寧小哥,往往是大奸大惡之徒才更加看重名聲,因為有了名聲才能更方便地幹那大奸大惡之事,這也正是那三生會的高明之處。”清一道長接著道,“而且你不妨想想,眼下除了你我,又有多少人知道,中原五宗已經淪為了奸人的鷹犬爪牙?而那三生會則在幹著禍國殃民的勾當?”
“道長所言極是。”寧嶽風不由地狠狠點了點頭,“隻是晚輩一直有些想不明白,這隱主究竟是用了什麽手段,可以將五宗一網打盡,難道全是靠那陰毒的丹藥嗎?以五宗掌門的身手,就這麽容易就範嗎?”
“丹藥自然是其中之一,不過,要從各位掌門身上打開缺口恐怕不僅僅是丹藥了。”清一道長道。
“那是什麽?”
“貧道且先問你,若是想要人為你所用,你會用何種手段?”清一道長反問道。
“這……”寧嶽風想了想,“無外乎是威逼和利誘吧。”
“正解。”清一道長點了點頭,“那威逼之中,又以何種手段為最呢?”
“嗯……應該是以死相威脅吧,畢竟世上之人不怕死怕是不多。”寧嶽風回道。
“那若是此人真不怕死,或者說將名節看得比死更重呢?又該如何?”清一道長繼續問道。
“若真有這樣的人,怕是便無所畏懼了。”寧嶽風回道。
“不然,不然。”清一道長搖了搖頭,“在貧道看來,縱然有不懼死者,雖然不怕自己死,卻很難有人不怕親人死。所以,以父母妻兒之命相逼,才是威逼中最令人無解的手段。”
“道長的意思是,那隱主是以脅迫家人的方式逼迫各位掌門就範的?”寧嶽風似有所悟。
“這也隻是貧道的猜測而已。”清一道長道,“以貧道對黃掌門的了解,他絕非貪生怕死之輩,更是將名節看得極重。所以即使被暗投了毒藥,他也未肯屈服,也正因如此,他的家眷才會離奇失蹤。”
“而且,貧道還想起了一件事。”清一道長接著道,“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在當年的五宗掌門之中,隻有逍遙宗掌門肖央一生未娶,也無子嗣,如今看來,恐怕也正是他無牽無掛卻又不肯就範,才遭了毒手。”
“聽道長如此一說,那隱主之陰毒真是如那丹藥一般。”寧嶽風忿忿道。
“的確,無論此人究竟是誰,可謂是洞悉人性。”清一道長接著道,“除了烕逼之外,利誘之道也被他用得爐火純青。正如龍淵派的吳慶、逍遙宗的葉少然,恐怕皆是在利誘之下才會做出背叛師門之事。”
“此等欺師滅祖之輩當真是不得好死!”寧嶽風明顯還在氣頭,緊握著拳頭道,“當真是枉為人。”
“小哥也不必過於動氣,此二人固然令人不齒,可就算是換作別人,恐怕也難逃這利誘。”清一道長道,“貧道說句小哥可能不愛聽的話,世間萬物萬事其實皆有價可詢,包括人心。”
“道長這是何意?”寧嶽風頓時一愕。
“貧道的意思是,隻要價錢合適,人心皆可出賣。”清一道長又道,“所謂人心無價,其實隻是價還開得不夠高而已。”
聞聽此言,寧嶽風有心反駁,卻又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