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幾上的四五個酒壺皆已見底,寧嶽風似乎還意猶未盡。

喝酒這種事,自己一人獨飲其實最是無趣,而有人同飲就不同了,酒酣耳熱之際,酒就不再隻是酒,而是投緣、交心之物了。

要是在喝酒之時談論的還是“打架”的事,那就更加令人上頭了。

其實,自從打算來龍淵派“清理門戶”之後,寧嶽風就一直處於一種興奮的狀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好事”,但一想到有架打,他就會莫名地興奮,比當年他還白馬寺偷放生池裏的魚還興奮。

如今,不僅是有架打,而且還可能要和五宗掌門交手,他就更加興奮了。

所以,這京城是無論如何要去的。

當二人舉起最後一杯酒時,寧嶽風甚至說道:“來,道長,你我且幹了此杯,等到了京城,鬧它個天翻地覆,晚輩再請道長痛飲。”

看著寧嶽風那一臉意氣風發的樣子,清一道長忍不住道:“此去京城,如闖龍潭虎穴,可貧道看小哥這樣子,倒是像要去赴一場酒宴一般,當真視五宗七門如草芥。”

“哈哈,那倒也不至於。”寧嶽風借著三分醉意道,“隻是家師曾經說過,所謂五宗,雖各有所長,但終究隻是堪堪摸到上三品的門檻而已。何況如今的五宗掌門,有兩人已經非當年玉霄峰試劍之人,怕他做甚。”

“聽小哥之言,似乎對當年玉霄峰試劍之事情知道的不少。”清一道長道,“莫非你是……”

“誒,玉霄峰試劍之事,江湖之中何人不知?”寧嶽風立馬意識到自己有些說漏嘴了,“晚輩也是從別人嘴裏聽來的。”

“也是,看小哥這年紀,當年怕是還未出生。”清一道長道,“可惜,貧道當年未曾有機會上山一試,至今想來,也頗有些遺憾。”

“是喔,晚輩聽江湖人說過,在五宗八門的掌門中,道長也是唯一沒上過玉霄峰的。”寧嶽風道,“晚輩還以為,道長當年是因為與世無爭,不願爭此等俗名罷了。”

“慚愧,慚愧。”清一道長搖了搖頭,“我等出家人的確是應該不在乎這些俗名。可是貧道八歲習武,至今已近五十年了,也總想著讓這一生所學能留名後世。”

“那道長當時為何沒去呢?”寧嶽風問道。

“你年紀尚小,或許還不知道,當年正值大夏皇帝兵進西蜀之時,西蜀境內戰火不斷,眾多百姓流離失所。貧道一直在帶領門人救助百姓,實在無暇分身。”清一道長一邊說著,一邊抬頭望向了遠處,仿佛回憶起了什麽。

“原來如此……”聞聽此言,寧嶽風默默低下頭,“請恕晚輩年幼無知,的確不知還有這段往事。”

“誒,這豈能怪你。”清一道長擺了擺手,“況且,此等兵伐之禍,還是不記得為好。”

“那當年戰事如何?”寧嶽風還是忍不住問道。

“你真想知道?”清一道長看了寧嶽風一眼。

“嗯……說不想是假的,不過要是道長不願提起,那不說也罷。”寧嶽風回道。

“無妨,此事也不是什麽秘辛,況且也早該被史官記錄在冊了。”清一道長道,“隻是在貧道看來,也正是此戰才讓西蜀和大夏結下了難以消弭的仇怨,遺禍至今。”

“還請道長賜教。”寧嶽風連忙把酒杯扒拉到了一邊,往前靠了靠。

“那還得從夏太祖一統華夏說起。”清一道長又捋了捋胡子。

原來,當年夏太祖翟世璋橫掃中原之後,隻剩下了西蜀一地尚未納入大夏版圖。

由於西蜀有泰嶺為天險,易守難攻,翟世璋深知一旦發兵強取,必將會有巨大的傷亡。而當時夏國初立,在經過十餘年的征戰之後也亟需休養生息。

所以,太祖決定以和為貴。他派出使者前往西蜀,對當時的西蜀之主柴令曉之以情,動之以義,希望他能夠歸順大夏,從而令華夏得以一統。

最終,柴令接受了夏太祖的條件:柴氏可在西蜀為王,世襲罔替,西蜀一切軍政也皆由柴氏做主。但西蜀要對大夏稱臣、納貢,聽調不聽宣,在新王繼位是需要得到大夏皇帝的認可。

此後數十年,西蜀之地一直太平無事,百姓安樂,歌舞升平。直到二十五年前,繼位的西蜀王柴琿光聽信了讒言,公然起兵反叛,還將一篇討夏檄文廣傳天下,斥責夏朝是竊取華夏正統。

當時的夏皇翟明廷震怒,毅然禦駕親征。

依仗著泰嶺天險,西蜀王認為夏朝根本無力攻破蜀道。可沒有想到的是,翟明廷一邊佯裝以舉國之兵圍攻泰嶺九峪,一邊派人說服了西秦,不僅借得五萬人馬,還借道西秦,從陰平關繞過了泰嶺九峪,直接突入了西蜀腹地,令西蜀守軍猝不及防。

不到七日,這支夏軍便**,攻破了西蜀都城芙蓉城。

然而,西蜀雖然都城告破,卻依然節節抵抗,一城一寨皆不肯放棄。

這一打就是兩年有餘,直到柴琿光在內江城兵敗被俘,西蜀的抵抗才告結束。

在俘獲了柴琿光之後,翟明廷並未將其處死,反而親自給其鬆綁、賜座,並承諾,隻要柴琿光立下誓言,永不再反,他依然可以在西蜀為王。

柴進光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沒有想到夏皇竟對自己如此寬仁。他當即咬破食指,寫下了永不叛夏的血書。

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柴琿光還將自己的長女柴月蓉獻給了翟明廷,以結秦晉之好。一並進獻的還有三千名西蜀美女。

在柴月蓉入夏宮之後,翟明廷很快就將其冊封為貴妃,地位僅次於皇後。兩年之後,柴月蓉還為翟明廷生下了一子,正是日後的齊王翟子興。不過,柴貴妃卻因產後血崩之症過世。

此後十餘年,西蜀與夏國一直和平相處,商貿往來也日益頻繁,蜀王柴琿光也兌現了誓言,未曾有半點異心。

四年前,柴琿光在出外遊獵時意外墜馬,回去之後便一病不起,甚至漸漸神誌不清。而在他病倒期間,圍繞著西蜀王位,也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鬥。

在羽林軍統領柴進榮的鼓動下,柴琿光的二兒子柴進傑意欲奪取阿兄柴進昊的世子之位。而這位柴進榮則是柴琿光胞弟之子,因為驍勇善戰,又是王族之後,所以深得柴進榮信任,被委以統領羽林軍的重任。

可令柴琿光沒想到的是,柴進榮私下卻與二郎柴進傑交好,並一直暗示二郎,無論是文武韜略,還是智謀決斷,二郎皆遠勝於世子,不能承襲王位實在可惜。

在這位堂哥的挑唆下,柴進傑也日益膨脹,並私下豢養了一批死士,開始覬覦起世子之位來。

在西蜀王病重之後,一日夜裏,柴進傑得到王宮中傳來的消息,說父王已處於彌留之際,世子柴進昊已然入宮,準備繼承王位。

此時再不動手便再無機會。

柴進傑隨後便召集百餘名死士夜闖王宮,當著父王的麵擊殺了自己的阿兄,並逼父王傳位於自己。

就在此時,柴進榮率領羽林軍以平亂之名闖入王宮,當場將柴進傑和一眾死士,順勢奪取了王位。

“好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聽到此,寧嶽風不禁感慨道,“這柴進榮還真是處心積慮。”

巧合的是,此時夏皇翟明廷也剛剛駕崩,夏國正忙於為先皇治喪,也無暇顧及西蜀這場王位之爭。

柴進榮在奪取王位之後,便一直在暗中加緊操練兵馬。僅僅一年之後,趁著夏皇在北境和北戎開戰之際,他率軍出蜀道一舉奪回了泰嶺九寨,不再奉大夏號令。

直到如今,柴進榮一直對中原虎視眈眈,隨時可能向夏國起兵發難。

聽完了清一道長的故事,寧嶽風也終於明白,五姓七望之家為何會與西蜀王暗中勾結了。

不過,他還是有一點不明白,便朝清一道長問道:“那柴進榮既然已經奪了王位,又為何一定要起兵反叛呢?太太平平地當他的王爺不好嗎?”

“方才貧道還忘了說一件事,不過此事隻是傳言,未必是真。”清一道長道。

“難道其中還有什麽隱情?”寧嶽風好奇地問道。

“據說,當年西蜀王已經答應將長女柴月蓉許配給柴進榮,而二人也是青梅竹馬,早有相許之意。”清一道長接著道,“隻是後來西蜀兵敗之後,西蜀王將女兒獻給了夏皇,這樁婚事也隻得作罷。而柴進榮也對此一直耿耿於懷。”

“道長的意思是,這柴進榮不僅對大夏有滅國之仇,還有奪妻之恨?”寧嶽風道。

“此事也隻是傳聞而已,但西蜀王不甘心臣服於大夏卻是不爭之事。”清一道長回道。

“也是。可他就這麽想當那個皇帝嗎?”寧嶽風又道。

“所謂人心難測,這不又是一個例證嗎?”清一道長道,“或許在你我此等草民看來,王爵之位已是高不可攀,可在他心裏,王位或許隻是開始而已。”

“這便是所謂的人心貪婪嗎?”寧嶽風道。

“是,也不全是。”清一道長接著道,“人欲所求,其實並非完全是邪惡之念。正如你我習武之人,與武學之道亦會求無止境,可是劍在手中,如何用之,卻是在你我自己。”

“嗯,道長說的是,正如那五宗掌門,縱然身懷絕技又如何,還不是成了奸人的鷹犬。”寧嶽風道。

“是啊,想來這些人也皆是一代宗師,如今卻淪落至此。”清一道長也歎道,“若是再如此下去,中原武林怕是會有一場浩劫。”

“道長也不必過於憂慮,不是還有你我在嗎?”寧嶽風安慰道,“況且,萬一情勢緊急,晚輩還可以找丐幫相助,以丐幫的能耐,說不定我師父也能及時趕到。”

“對了,說起丐幫,貧道還有一事有些擔心。”清一道長似乎想起了什麽。

“道長在擔心什麽?”

“貧道是在想,既然丐幫幫主也在武林大會受邀之列,那丐幫會不會也……”清一道長欲言又止。

道長的話雖然沒有說全,但寧嶽風已經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按理說應該不會。”寧嶽風眉頭微蹙,“不瞞道長,我師父與丐幫相交多年,晚輩也多次得丐幫相助,並未發現有何異常。”

“希望如此吧,不然的話,要是丐幫也被奸人所用,那中原武林怕是真就……”清一道長不無憂慮道。

“道長先別擔心。”寧嶽風馬上道,“我看不如這樣,等到了京城,晚輩先去當麵試探一下丐幫幫主,如何?”

“你還認識丐幫幫主?”清一道長又吃了一驚。

“嘿嘿,其實不認識,是我師父認識。”寧嶽風笑了笑,“不過有我師父的麵子在,那陳幫主應該會見我。”

“這幾日來,貧道一直聽到你師父的大名,真是不知道尊師究竟是如何般的人物。”清一道長笑了笑,“想來定是一位世外高人。”

“嘿嘿,道長也別怪我,晚輩有師命在身,未得師父許可絕不能透露他老人家絲毫。”寧嶽風道,“不過,說不定去了京城,道長就能見到我師父了,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你這娃娃倒也耿直。”清一道長道,“不過,你已經說了這麽多了,就不怕貧道猜出你家師父的來曆嗎?”

“誒,道長可千萬別說出口,你猜你的,反正晚輩什麽也沒說。”寧嶽風道。

“看來,就衝著能見到尊師之麵,貧道這京城也是非去不可了。”清一道長道。

“道長放心。”寧嶽風笑著道,“別的我不敢保證,這到了京城,那上品的西秦葡萄酒保管讓道長喝上。”

說著,他先湊到了清一道長耳邊,接著說道:“實不相瞞,我師父也好酒,而且比我有錢。”

“哈哈哈……”

……

次日一早,寧嶽風與清一道長便策馬出了荊州城,向北奔去。